北美,紐約,唐人街,2020。
一間高級公寓內,張佑楠卸下圍裙,望向陽台花園。
寬敞明亮的綠植叢中,兒子張尊默正逗弄阿拉斯加犬,尖銳淘氣的虎牙、深深的酒窩,像極了十幾年前的那個怪物。
那段灰暗的日子,由恐懼、悔恨、怨懟、不甘編織成一張細密的巨網,密不透風,令人窒息。
直到兒子呱呱落地以後,人生才開啟了新的篇章。
幸好,兒子沒有遺傳那個怪物的超強愈合能力。
除去胎兒時期的頑強生命力,自從出生後,他會感冒發燒腹瀉,會腰酸腿痛頭疼,即便摔傷過幾次,也需要包扎、養傷,和正常人一樣。
總而言之,越來越像個人了。
張佑楠隔著窗戶喊兒子吃飯,端著一盤醬料到餐桌,催促沙發上的丈夫搭把手。
兒子張尊默今年十九歲,在自己的引導和有意放縱下,沒能考上好大學,只在就近的一所社區大學補習中文。
張佑楠始終保留余地,怕教出一個有學識有文化的大殺器,索性任由他貪玩棄學,反正有自己的積蓄撐著,不用為經濟問題發愁。
“媽,今天吃什麽啊?”
水龍頭下,張尊默和大狗爭水喝,他搖頭晃腦、呲牙咧嘴地作野獸狀,嚇退了憨厚的阿拉斯加犬後,回頭說道:“我想喝羅宋湯,沒有西蘭花的羅宋湯。”
張佑楠微微一笑,為了補充營養,她做什麽飯都會猛加西蘭花,不說兩個兒子,連丈夫成勇都叫苦不迭。
在產下張尊默以後,她從克利夫蘭搬到了紐約,和現任丈夫成勇相識並結婚,雖然沒有刻骨銘心,但也算琴瑟和鳴,恩愛異常了。
來到紐約後,因為成勇的資助,張佑楠便雇人照顧兒子,自己奮鬥了兩年,完成學業。
她在一家醫院供職多年,現今開了一家社區診所,收入不菲。
成勇是唐人街一家武館的館長,來自佛山,精通拳腳功夫。
起初,托了李小龍的福,北美人對神秘的中國功夫極為入迷,武館生意興隆,日進鬥金。
眼見著要凋零了,《臥虎藏龍》和《英雄》又火了一把,給武館續了命。
後來生意每況愈下,入不敷出,成勇心裡著急,便遣散了員工,在一陣實地考察加市場分析後,他改行當起了靈媒大師。
成勇有個靈活的生意頭腦,將五行八卦學說和當地的鬼巫靈媒結合,形成了不中不洋的大雜燴學說。
細究下來,他的那套理論破綻百出,不能自恰。
偏偏,多的是人好這一口。
在沒有經歷唯物主義教育的北美,迷信鬼神的人比比皆是,成勇又長得濃眉大眼,說話中氣十足,看起來很老實憨厚。
成勇技多不壓身:說唱臉譜、噴火、手下油鍋,連胸口碎大石都會,借此唬住一票人,賺得盆滿缽滿,不然也住不起紐約的高級公寓。
他是個粗魯的武夫,心中一直惦念著膚白貌美大長腿,但北美華人女最愛嫁白人男,質量高的早被搶走了。
成勇心氣高,是個寧缺毋濫的,就一直單著。
直到遇見張佑楠,他才曉得評書裡說得國色天香是何意,在北美浸淫許久,也不在乎二婚帶娃什麽的,苦追半年後,終於得手。
如今歲月流逝,妻子張佑楠仍保養得光可鑒人,成勇對現在的日子非常滿意。
他放下手頭的資料,大步走到開放式廚房的灶頭,
路過飯桌時,停了下來。 “菲力牛排、羅宋湯、燕麥麵包、水果沙拉,”成勇繞了飯桌一圈,嘿嘿笑道:“全都是你兒子愛吃的。”
“什麽我兒子?”張佑楠柳眉倒豎,刀叉敲擊著瓷盤:“那不是你兒子?”
這個兒子,自然說的是成陽,兩人的親生子,今年十七歲,已經申請知名大學的計算機專業,算是家裡的小學霸。
至於張尊默,唔,這個吃貨是從來不挑食的,自然沒有愛吃和不愛吃一說。
即便如此,張尊默破天荒地討厭起西蘭花,可見張佑楠做飯有多離譜了。
半個小時後,飯桌上一片狼藉,張佑楠等人全都吃飽喝足,怔怔地望著狼吞虎咽的張尊默發呆。
在吃掉兩份菲力牛排和一整塊燕麥麵包後,張尊默又直接端起電飯煲的內膽,用大杓子挖著母親準備的白米飯吃。
即便見了無數次,成陽依舊怎舌,摸了摸同母異父的哥哥肩膀,歎道:“你不壯啊,哥,你的飯吃到哪裡去了?”
“也就是你老子厲害,”成勇嘿嘿一笑,打趣道:“換個人來,真不定養得起你哥。從小喝奶都是一升一升的喝,說來奇怪,喝了那麽多湯水,尿也不多,攢下來的尿不濕全給你用了。當時鄰居都笑說,你哥呀,是個饕餮,隻進不出。”
成陽沉思片刻,讚同道:“我觀察過,我哥平均三天尿一次,一周一次大號。”
啪,後腦杓上挨了一下。
張尊默蹙眉道:“吃飯的時候不要說這麽惡心的事。”
成陽:“……”
你連自己也嫌棄?
等張尊默吃完白米飯,成陽扯了扯他的袖子,眨眨眼。
張尊默立馬醒悟,放下碗筷,道:“媽,今晚有個派對,我帶成陽去參加,晚上就不回來了。”
張佑楠不疑有他,叮囑了幾句,便允諾下來。
兩兄弟暗中相視一笑,擊掌慶祝,拎包直往電梯跑。
抵達車庫後,張尊默發動半舊的皮卡,像是脫韁的野馬,嗡嗡嗡鳴叫。
車內播放著時興的饒舌,兩兄弟搖頭晃腦,擺出黑人饒舌的手勢,嘴巴念著黃暴的歌詞,興奮不已。
過了一會,張尊默關掉音樂,問道:“這次的案件是什麽?”
“我看看,”成陽拿起平板,查看胡悅的郵件:“中央公園人口失蹤案。”
胡悅,十六歲的青蔥少女,來自越南,住在兩兄弟的樓下。
她的父親在家辦公,是地下世界頂尖的IT高手,為私人偵探們提供服務。
不久前,胡悅無意間瞥到父親發送給成勇的郵件,便告知了兩兄弟,一致認為有貓膩。
試想,神棍有什麽理由要和IT狂人勾搭在一起?
虎父無犬女,胡悅算是個入門級黑客,不敢驚動父親,便黑了成勇的帳戶,拿到了郵件的內容。
附件的內容極為震撼:《FBI:超自然檔案(紐約,6,2020)》。
那封FBI上個月的絕密檔案,隻記錄了三個案件,附件卻足足有27G,其中不乏各類錄像資料、審訊視頻以及通話錄音。
他們已經去過前兩個案件的事發地,通通無功而返,隻余下最後一個了。
“人口失蹤?那不是很正常嘛,”張尊默撇撇嘴,不滿道:“又是糊弄人的吧!胡叔叔根本就是在騙成叔叔。”
“不,不,”成陽搖頭,劃過一張張觸目驚心的圖片:“這次的失蹤人口不一般,不是貧民窟的癮君子、站街女和拾荒者。”
在北美,上述三種人口算是高危人群,極易遭遇暴力行為。
“哦,”張尊默興趣不大,他還以為真的是靈異案件呢:“說說看。”
車窗外,幾個女權人士裸著上半身遊行,舉著各式木牌:‘拒絕剃毛’、‘我有腋毛我驕傲’……
成陽瞄著其中的妙齡女子,心不在焉道:“胡悅根據她爸的天眼系統,編寫了一套低配版的分析系統,你待會聽她講。”
張尊默瞅了一眼弟弟的目光所在,搖頭道:“我真不喜歡大洋馬,味太衝了。”
“哥,你知道嗎?”成陽一笑,逢人科普的毛病發作,說道:“其實體味重、有狐臭才是常態,咱們亞洲人算是異類,某些基因變態後, 誤打誤撞地沒了體味。”
“管他常態變態,”張尊默將車開到路邊,一邊說道:“反正我受不了香水味,更聞不來他們的體味。”
“那你找個亞裔留學生?”成陽見多識廣,小小年紀早已失身:“我認識幾個留學生妹子,比美國妞還開放,驚得我目瞪口呆。”
“什麽開放?”前方的台階上,黃瘦的少女抱著筆記本,不悅地問道。
胡悅,名字中有個悅字,但性格孤傲沉靜,不苟言笑,是個很容易不悅的人。
成陽和張尊默恰恰相反,兩兄弟動如脫兔,是典型的精力充沛青少年,而胡悅則是個名副其實的宅女,經常和書籍和電腦作伴,不知疲倦。
如果不是成陽選了計算機專業,死纏爛打地向她拜師求學,三個人根本聚不到一起。
胡悅雖然孤傲了一些,但終究是個面皮薄的女孩子,在成陽幾乎違法的騷擾行為下,無奈被迫成為師徒,後來變成了朋友。
嚴格地說,這位年紀最小的女孩,是成陽白嫖的計算機老師。
胡悅如果是入門級黑客,成陽只能算是一個門外張望型黑客,水平差得不是一點半點,但即便這樣,也令他足以申請好大學的計算機專業。
“呃,這個嘛,意思就是,”成陽支支吾吾,抓耳撓腮,不知道該如何補救。
胡悅一家人在幾年前才搬到北美,她算是他口中的留學生,私生活確實相對開放,此時正凜然瞪著嘴上不把門的成陽。
張尊默大笑,拍了拍弟弟肩膀,徑直走進了快餐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