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一刻，夜歸人酒吧外。

　　“哥，三明治只剩下十個，我又買了二十個漢堡，”成陽拉開皮卡車門，將懷裡巨大的紙袋遞過去。

　　張尊默聽到動靜後，不等弟弟上車，循聲伸手摸索著抓住紙袋，迫不及待地拿出一個漢堡，狼吞虎咽起來。

　　半個小時前，他在公廁洗漱了一番，可是眼睛卻看不見了，只能感受到光線變化，無法在視網膜成像。

　　憑借這點，張尊默死活不顧勸說，不願意去醫院就診。

　　既然能感受明暗，自然不是失明嘍。

　　“哥，你這吃相，”成陽嘟囔了一句，把後面的話咽了下去。

　　啪，腦袋挨了一下。

　　“哎，講不講理了?”成陽揉著腦袋，鬱悶道:“我啥也沒說。”

　　張尊默已經乾掉兩個漢堡、五個三明治了，他抽空冷笑一聲:“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絕對不是什麽好話。”

　　“實話也不讓人說啊，”成陽撇撇嘴。

　　啪，腦袋上又挨了一下。

　　“咯咯咯，”副駕駛的胡悅笑出聲來。

　　她正轉過身子，一眨不眨地盯著兩兄弟看，露出一副劫後余生的表情，七分欣喜、三分彷徨。

　　在公廁時，她想去清理下半身，但心中怕得要緊，不敢獨處，此時正難受呢。

　　“我們去酒店吧，”胡悅提議道，她其實想去洗個澡，換下褲子。

　　“不行，”成陽搖頭:“我得先帶我哥去醫院。”

　　“去醫院幹嘛?”張尊默不樂意了，不知為何，他天生很抵觸醫院。

　　但是他問過母親，說是自己小時候幾乎沒進過醫院，一些小毛病在社區診所都處理好了。

　　“我又沒受傷，眼睛估計受了刺激，睡一覺就好了。”張尊默已經吃了食物的八成，仍然只是半飽:“聽胡悅的，咱們去旅館休息一晚。”

　　沒受傷?

　　成陽伸手在老哥肩膀的小窟窿摸了摸，已經結成血痂了。

　　大致估算一下，這傷口數量，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吧。

　　要是密集恐懼症患者看了，怕是要當場昏厥。

　　“哥，你不疼嗎?”成陽忍不住問道。

　　“疼?”張尊默蹙眉，他拍掉了弟弟的手:“所以要到酒店洗個澡，這是啥玩意?怎麽沾到身上摳不掉?”

　　“哎，哥，你先吃，別摳了，”成陽連忙阻止，望向胡悅。

　　胡悅偏頭想了會，在手機上打字:痛感神經毀壞?

　　成陽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車內陷入了沉寂，唯有張尊默在專心致志地和食物乾架。

　　“開車，先到24小時便利店買點速食品，再到汽車旅館將就一晚，”張尊默開始指揮:“要是眼睛明早沒好，我就去醫院。”

　　成陽點頭:“沒問題。”

　　一路上無事發生，胡悅在便利店買了換洗的衣服和一本聖經。

　　皮卡車在年久失修的老公路上開著，胡悅枕著胳膊昏昏欲睡。

　　突然間顛簸了一下，她睡意全無，百無聊賴地望著窗外風景。

　　驀地，在看清後視鏡的一幕，她驚嚇地吼出一聲銳利的尖叫:“啊——”

　　“你亂吼啥?”

　　成陽快睡著了，幾乎是閉著眼睛開車，登時嚇得差點方向盤打轉，他穩住車身後怒道:“鬼叫什麽呢?”

　　胡悅縮成一團，指了指後面的張尊默。

　　成陽扭頭一看，倒吸一口涼氣，雞皮疙瘩瞬間從胳膊生出。

　　只見方才還千瘡百孔的老哥，現在卻皮膚完好無損，晶瑩剔透，在昏暗的車內發出微弱的熒光，像是夜雪般透亮。

　　他那細密的血洞消失不見，皮膚光滑完整，可以直接去代言身體乳了。

　　這並不算什麽，不然胡悅不至於驚慌失措成這樣了。

　　離奇的是，張尊默合住的眼皮發射出殷紅的亮光，掛在瑩白如雪的身體上，有如鬼影。

　　成陽想起了《權力的遊戲》中的屍鬼，也是這般詭異。

　　“又怎麽了?”

　　張尊默本來睡著了，被胡悅吵醒，滿臉寫著不開心:“你們兩鬧夠了，去探險的人是我。我都沒多說一句話，你倆一驚一乍地搞什麽鬼?讓不讓人睡覺了?”

　　車內兩人一時無語。

　　要不要直接奪門而逃?胡悅腦子裡閃過這個念頭。

　　“哥，”成陽這時非常想把外觀酷似老哥，但內瓤不知何物的東西扔下車，但他不敢，隻得弱弱地問道:“哥，你沒有渾身燥熱、嗜血、想生吞人肉的欲望?”

　　“我有，我想一巴掌拍死你，”張尊默沒好氣地道:“不讓人睡一個安生覺。”

　　“哥，你別氣，我是個混球，”成陽戰戰兢兢地說了一句，他此刻精神高度集中，一點也不困了。

　　旁邊的胡悅屁股往前抬，幾乎要脫離副駕駛位了。

　　成陽極力不去看後視鏡，他從角落摸出一個毛毯，扔到後面:“哥，你躺著睡吧。”

　　你坐直了，不然我害怕……

　　張尊默冷著臉，蹙眉道:“快到了吧。”

　　“是的，”成陽牙齒在打顫。

　　老哥這副摸樣，像極了九十年代港片裡的僵屍，白得發光，紅得嗜血。

　　“快到了不趕緊開車?折騰什麽么蛾子?”

　　成陽欲哭無淚:“哦，哦，我這就開。”

　　幾分鍾後，成陽連忙滾下車，胡悅比他更先一步，車子都沒停穩，這位小姑娘就跳下去了。

　　“怎麽辦?”

　　胡悅回頭望了一眼，昏黃的路燈透過車窗照在張尊默身上，眼眶裡的紅光亮得很不真實，令人毛骨悚然。

　　成陽思忖片刻:“要不先找我爸瞧瞧?就算我爸治不了， 他還有一大票老朋友，我不信救不回我哥。”

　　一陣冷風吹過，胡悅瑟瑟發抖，用近乎懇求的語氣說道:“咱們要不報警?”

　　在她看來，最值得信任、最能帶來安全感的，莫過於警方了。

　　“不行，”成陽想都沒想，脫口而出:“要是他們把我哥當怪物，人道毀滅了怎麽辦?”

　　聽到這裡，胡悅辯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算了，那你去登記吧，我在網上搜一下佛經避避邪。”

　　成陽頷首，去前台開了一個房間。

　　房間在三樓，樓梯在汽車旅館的外側，不用怕別人看到張尊默的奇怪模樣。

　　胡悅內心仍舊害怕，離張尊默始終保持至少半米的距離。

　　成陽隻得獨自扶著張尊默上樓。

　　幾人輪番洗漱後，胡悅用手機播放梵音誦經，將在便利店買來的聖經枕在頭下，呆呆地望著天花板。

　　房間有兩張床，胡悅單獨睡，兩兄弟擠一張床。

　　成陽已經麻木了，從不拋棄老哥那時起，選擇題已經做好，再沒有道理害怕他了。

　　“沒用，”一身清爽的張尊默坐在床上掏耳朵。

　　成陽從呆滯的狀態清醒，問道:“啥?”

　　“聖經、佛像，都沒用啊，”張尊默似乎很生氣:“準備那麽多東西，沒一個派上用場。”

　　成陽緘默了，心道:我們防得不是塗鴉鬼物，我們倆防的是你呀！

　　“睡覺！”張尊默翻身躺下。

　　成陽和胡悅聞聲望去，怔怔地瞅著天花板上的兩個紅點，愣是睡不著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