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極寬,可容二十人並行,進入城門後,不是想象中的街市,而是一條比城門更寬的直道,長達百丈,兩側是與城樓相接的黑色高牆,身處其中,無端寂寥。
馬蹄噠噠,風聲呼嘯,路盡頭,席歡顏看見了“三重關”。
三重關城門緩緩打開,門後一眾人匆忙站位,看起來像是剛剛接到消息趕來的,為首二人倒是氣定神閑,似乎地位很高的樣子。
右者一身黑色泛著冷光的鎧甲,單手抱著盔胄,高鼻深目,頭髮梳得光溜,在腦後扎成一個小揪,面上帶著與裝扮不符的優雅笑意,好像掛在文士身上的禮儀之劍,貴重卻不沾血。
不過席歡顏知道這大概是他給人的錯覺,而左邊那位,身著絳紫色的大袖深衣,面奇白,姿儀甚端,豐神如玉,星眸中仿佛有無盡之語,大抵是才情絕豔之輩。
在二者的帶領下,眾人齊齊拳抵心口,躬身行禮,“拜見主公!”
隨後他們直起了身,心口的拳卻沒有放下,席歡顏看得出他們有些猶疑。
轉瞬間,絳紫深衣者淡笑著道,“見過東君。”
眾:“見過東君!”
“免禮,眾位主持新都事宜,甚是辛勞,大可不必特地過來。”星燼又跟席歡顏道,“在此諸位都是我的得力助手,之後你可與他們好好認識。”
席歡顏點頭,微微前傾還禮。
眾人再次抵了下心口,分退兩側,星燼驅馬而行,帶著她進入三重關,終是見到了街市的模樣,遠眺還有聳立的高闕塔樓。
“三重關街衢巷陌,縱橫通達,設六坊九市,是尋常人家居住、交易之地。”星燼看著冷冷清清沒有人影的大街,補道,“如今還未開城,人是少了點。”
......這貌似不是少不少的問題,是有沒有的問題。
席歡顏給面子地附和,“真大,開城後人一定很多。”
星燼好像有一絲高興,“你覺得這城建得怎麽樣?”
“......大?”
星燼揉揉她的頭,語重心長,“答應為娘,今後好好學習。”
呵呵,是她貧瘠的語言辱沒了這座雄偉的城。席歡顏默默自閉了小下,莫名其妙的自信又使她口出“妄言”,“若遇良師,我定日進千裡。”
星燼若有所思,“那我可得仔細給你挑選老師,倘要再說出個‘大’來,我饒不了你。”
三重關有條朝南的主道,名千樽道,跑馬也要半天,盡頭是三重關的南城門,它同時也是四重關。
四重關內亦有街巷坊市,但據星燼說,此後居住的會是源師、武師、軍將以及他們的親屬。
過四重關,竟出現了一條天塹,這會兒天色將暗,席歡顏坐在馬上望下去,可見其底部怒濤奔湧,大風拍石,躥上來的涼氣帶著濕意,拿手一抹,還以為沾了雨水。
兩岸並架三座大橋,尤以中央那座最寬,並駕十騎也沒問題,橋前有一碑,名曰錦衣橋,極目望向對岸,又有一碑,書:五重關。
兩側橋上則有石樓,似乎是守橋兵將駐扎之所。
再往上望,是一座延綿三百裡的山脈,山脈起伏不大,隱約可見各峰上宮闕參差,煙霞迤邐。
星燼為她指道,“山脈叫風禾,這邊望過去,中峰有金麟宮,三殿百室,你與我居其上,東峰將立同州最大的書院,西峰設有協助我管理同州的理政府、軍府、總衛府。”
她低下頭看了看昏昏欲睡的席歡顏,
“先上山休憩吧,下次再帶你好好逛逛這座都城。” 星燼將席歡顏抱下馬,抬步便景象移換,刹那出現在三裡之外,消失在金麟宮方向。
遠遠跟著她們的眾人停住了腳步,黑鎧者收起笑意,不大痛快,“主公哪來的孩子,魂體羸弱,擔得起東君名頭嗎,竟為了她兩年都沒有回來。”
絳紫深衣者輕描淡寫道,“主公未來無限,她擔不擔得起又有何區別。”
其他人一聽此話,深以為然,權當是多供一尊吉祥物了。
吉祥物席歡顏一困,腦子昏沉得再也醒不過來似的,腦袋一沾枕頭就睡了過去。
星燼坐在床榻邊,抬起手背輕輕碰了小孩的額頭,“......一點都不像你娘那樣可愛,倒都是不讓人省心的。”
那手背卻遲遲沒有收回,她看著掌心的傷痕,怔忪半晌,握起了拳,起身離開寢室。
床榻上的小孩抓住被子,翻了個身,眉頭緊鎖,她似乎掉入了一個奇怪的地方,無數黑影在朝她逼近,她憤怒地抽出刀一陣狂砍,忽而又好像坐到了馬上,時見城池,時過荒野,時入人群,時聽鳥啼,某個地方鳥啼聲特別嘈雜,又或許是悅耳,間伴著幾句蒼老的歎息......
他在說什麽?
席歡顏下意識去回想——“本源天賦透支, 身纏秘術,難了難了”、“代價很大”、“想要徹底恢復不太容易”......
還有一個聲音始終堅定,“需要什麽東西,我來解決”、“我想請你幫個忙”......
混亂、壓抑、窒息,光怪陸離、掙脫不得。
她驚坐而起,背上驟涼,已是出了一層薄汗。
那些是這兩年間的記憶嗎,可兩年前的呢?
席歡顏抱緊屈起的雙腿,頭抵著膝蓋,她發現自己沒有多余的情緒,夢中的感覺更像是外界環境造成的,而非從她的情緒中誕生,除了憤怒。
然她也清楚,缺失的記憶,空白的過去,讓她心底很虛,她不知道自己有什麽能力,擅長什麽,曾擁有什麽,憤怒什麽。
這種虛是星燼的愛護、東君的名頭無法填滿的。
她必須盡快重新認識自己,積累起各方面實力。
席歡顏赤腳踩在地上,腳底躥起的涼意讓她平複下心底的躁動,她環顧昏暗中寢室的擺設,不受阻礙地行至圓桌旁,拿起茶壺晃了晃,空的。
正要回去繼續睡時,她的腦袋猛然昏眩了一下,慌忙間扶住桌子才沒倒下,然而昏眩感如山呼海嘯持續撞來,撕裂般的痛苦瞬間淹沒了她,叫她轟然倒地。
最後的視野裡出現了一雙靴子......
誰?
她努力想要睜眼,眼前卻越來越模糊。
失真的歎息像是舊日陽光,所有溫度都沾染上了灰敗的顏色——“你和你娘,不該再出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