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張賭桌上的兩個年輕人吸引了德尼的注意力，他曾經聽人提起過他們。

　　金色短發的科西威夫和黑色卷發的尼康斯柯達。

　　他們是這個小鎮上為數不多讀過大學的人。

　　德尼也上過大學，但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

　　老羅伯特是個極好面子的人，德尼作為他唯一的兒子，自然也被寄予厚望。

　　哪怕是老羅伯特最窮困潦倒的時候，學費與生活費也沒德尼擔心過。

　　德尼也沒有讓老羅伯特失望，他一直都以優秀的成績向老羅伯特證明自己，也以優秀的成績進了一所好大學。

　　德尼考上大學的時候驚動了整個小鎮，也讓全小鎮的人都多多少少對了這個幾乎不怎麽出門的少年有所了解。

　　德尼曾經對大學生活是充滿著期待的，他勵志要在大學裡闖蕩出自己的一番天地。

　　可不知道為什麽，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德尼整個人忽然之間就這麽垮掉了，沒人知道原因，哪怕連德尼自己也不明白，或許是因為那荒誕的風氣，又或許是因為那沉重的期望，誰又能說的清楚呢。

　　也就是這時，德尼接觸到了賭博，那個曾經讓德尼像父親一樣深痛惡絕的東西。

　　那是一個周日，德尼從被子下面取出一遝小鈔，那是他從平時的生活費裡一個子一個子省下來的，為的就是今天。

　　德尼準備到處玩一玩，嘗一嘗這座城市裡的特色小吃。

　　德尼將錢揣進口袋，走出了校門，外面燈火通明，人來人往，一派繁華的景象。

　　德尼騎上自行車，朝著電影院的方向駛去。

　　那電影院離學校有些遠，但是東西都很便宜，而且外面還有著各式各樣的小吃。

　　德尼上一次去是剛進大學的時候，他是被一群室友硬拉著去的，那幾個室友家境都不錯，花起錢來大手大腳。

　　當時的德尼摸著口袋裡所剩無幾的生活費，沒敢點什麽東西吃，最後找了個借口灰溜溜的一個人離開了。

　　但那些食物的香氣卻印在了德尼的腦子裡。

　　德尼從自行車上下來，抹了把頭上的汗，在售票處買了一張票，一份爆米花，一杯可樂。

　　走進放映室，德尼尋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來，電影很有意思，德尼有好幾次差點笑出聲，但他很快就用手掩住自己的嘴，他不想讓別人笑話他是個鄉巴佬。

　　看完電影，德尼來到上次他們吃飯的地方，點了上次室友們吃過的東西。

　　當真正吃到這些東西時，德尼才發現原來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麽美味。

　　德尼點的太多了，他費了好大力氣才把它們吃完。

　　結完帳，德尼看著手中所剩無幾的鈔票，滿足之余也有那麽一點心痛，時間不早了，他騎上自行車，準備回學校。

　　忽然，不遠處一塊五顏六色的霓虹燈招牌吸引了德尼的注意。

　　“貝者廳，那是什麽地方?”

　　德尼好奇的推著自行車朝那邊走去，門口的兩個保安將德尼攔了下來，他們將德尼掃視一通後嘲弄著說道:

　　“去去去，小屁孩，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走開。”

　　德尼的臉漲的通紅。

　　“怎麽就不是我該來的地方?我今天就是要進去。”

　　德尼不等兩人說話，直接鑽過他們走了進去。

　　“進去見識見識吧，鄉巴佬。”

　　門外的兩人眼見攔不住德尼，哈哈大笑著說道。

　　德尼穿過黑暗的走廊，進到一個房間裡。

　　房間裡的景象讓德尼驚呆了。

　　一個身形浪蕩的女人正在房間的正中央跳著鋼管舞，時不時有人對著看台上的女人吹哨調戲，但更多的人卻圍在一張張桌子前，大叫著“閑！閑！閑！”

　　他們的呼喊似乎未能如願，只見那群人有的拍桌怒罵，有的垂足頓胸，另外一群人卻開心的手舞足蹈，像群瘋子似的歡呼雀躍。

　　德尼好奇的走了過去，看了一會他就明白了，這是賭博，規則很簡單，桌台上有幾個選項，有的賠率高，有的賠率低，高的難度大，低的則難度相對較小。

　　買家可以選擇任意一個位置下注，贏了就可以獲得相應倍數的錢。

　　德尼將手插進口袋來回攪動著，看到大額鈔票短時間內從一個人的口袋裡轉移到另一個人的口袋對德尼造成了強烈的衝擊。

　　“反正自己本來就是打算將這些錢花光的不是嗎?剩下的這點錢有能起到什麽作用呢?”

　　一個聲音在德尼腦海中響起。

　　德尼很快就妥協了，他用全部的錢兌換了7個20元的籌碼。

　　德尼帶著籌碼回到了剛才圍觀的那張賭桌，他從擁擠的人群中穿過，一直擠到最前排，將一枚20的籌碼下到了“閑上”。

　　很快荷官就派發完了牌，看著荷官將牌一張一張的揭開，德尼隻感覺腦袋充血，緊張萬分，周圍的聲音德尼全都聽不見了，他只顧聚精會神的盯著荷官的手。

　　“閑7點，莊5點，閑贏。”伴隨著荷官的話語，德尼又回到了周圍的世界中，看著手中多出來的價值20的籌碼，德尼隻感覺像做夢一般。

　　就在德尼懵神的時候，新一輪的賭局開始了，眼看著下注時間即將截止，德尼慌忙將籌碼擺在了閑的位置。

　　在這個夢幻般的房間裡，德尼用了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就贏了400元，這是德尼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看著周圍那些垂足頓胸，淚流滿面的人，德尼謹慎的將手中的籌碼換成了鈔票揣進口袋裡，再一次來回攪動著。

　　穿過黑暗的走廊，德尼回到了外面的世界，門口的那兩個保安正躲在牆角裡抽著煙，德尼看著他們，甚至感覺他們有些可愛了起來。

　　德尼騎上車回學校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冷風放肆的呼嘯著，但德尼卻隻感覺渾身發熱，他騎著自行車恨不得一路高歌，但終究沒敢這麽做，他還是害怕別人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回到寢室，德尼翻來覆去無法入眠，他想起了老羅伯特常在雨夜醒來拍打大腿的場景，想起了有一次和老羅伯特去逛街時老羅伯特盯著一款刮胡刀看的眼神，那晚德尼想了很多很多。

　　第二天上午，德尼曠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堂課，他帶著贏回來的那400塊錢又去了賭場。

　　德尼換了4個50的和10個20的籌碼，剛開始他依舊只是20塊，20塊的下著注，幸運女神仿佛眷顧德尼似的，德尼把錢壓到哪哪裡就贏。

　　德尼轉動著手裡面值50的籌碼，有些猶豫。

　　“釘，下注時間結束。莊9點，閑1點，莊贏。”

　　德尼恨不得給自己來一巴掌，他本來是想壓莊的。

　　新的一輪開始了，這次德尼毫不猶豫的將50的籌碼移到了閑的位置。

　　“莊7點，閑6點，莊贏。”

　　德尼有些不敢相信。

　　“自己真是蠢啊，明明上把開的也是莊，怎麽就買閑了呢?”

　　德尼又取出兩個50的籌碼推到莊的位置。

　　“我要一次就把錢贏回來。”德尼狠狠的揮了下手臂。

　　“莊3點，閑7點，閑贏。”

　　隨著荷官話落。

　　德尼隻感覺頭暈目眩起來。

　　“走吧，快點走，趁著還沒有輸錢，你只是把自己贏得錢輸掉了而已。”

　　“放屁，贏得錢就不是自己的錢了嗎?再說曠課是為了什麽?只是為了不輸嗎?你還想過著這種悲哀的生活嗎?”

　　“這張桌子有鬼，一定是這樣的，換張桌子就會贏了別怕。”

　　德尼的腦海裡不斷出現著各種思緒，最後他還是決定換張桌子，他在另一張賭桌前觀望了一會，投下了一個20的籌碼。

　　這一天，德尼有輸有贏，但最後還是保住了他那400塊錢。

　　下午，德尼回到了宿舍，宿舍昏昏暗暗的，一個人也沒有，大家夥都去上課去了。

　　德尼躺在床上，理智告訴他他應該去上課。

　　可是去上課幹什麽呢?去睡覺?去發呆?去做著自欺欺人的事情嗎?

　　“都是狗屎。”德尼嗤笑著說道。

　　沒有人想去上課，也沒有人想教課，所有人都只是在做著自欺欺人的事情，浪費著自己那可憐的光陰，偏還自鳴得意，自以為自己在做著全世界最正確的事情。

　　但什麽才是正確的呢?德尼也不知道，或許世上本就沒有什麽正確的事情，人們只是需要一根標杆來證明自己。

　　德尼就這麽躺在床上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醒來的時候，德尼幾乎已經分不清什麽是夢什麽是現實了，他暈暈乎乎的穿上衣服，暈暈乎乎的走進食堂，食堂暗的可怕，他點了一份不知道點過多少次的午餐，張著不知道張了多少次的嘴巴，這一切都讓他發自內心的厭倦。

　　德尼渴望刺激，他厭倦了這種千篇一律的的生活和不用想也知道的未來，他將隻吃了幾口的飯倒進垃圾桶。

　　米飯從盤中落下時德尼感到有些內疚，他知道米飯的得來是不容易的，他曾經跟著老羅伯特頂著烈日在稻田裡收割過稻谷，沒一會他就被曬的通紅，老羅伯特心痛他，讓他回家去，自己卻一直忙到太陽下山。

　　每當農忙時節，德尼都想幫老羅伯特做點事情，可老羅伯特總是讓他去學習，德尼經常會站在田壟上，呆呆的看著老羅伯特那駝著的背和被曬得漆黑的身軀，一看就是老半天，沒人知道德尼在想什麽，德尼自己也不清楚，相比起心痛老羅伯特，另一種想法似乎讓德尼更加痛苦。

　　幾天后，德尼又去了賭場，但這次德尼輸的很慘，不僅將之前贏得錢全部輸光，連帶著生活費也輸到所剩無幾。

　　那天以後，德尼就沒有去賭了，他也沒去上課，他將自己整天關在那狹小陰暗的宿舍裡，哪裡也不願意去，誰也不想搭理，情況隻持續了半個月。

　　半個月後德尼被學校通報開除了，德尼對此並不知情，直到老羅伯特來到他面前。

　　當時德尼簡直嚇壞了，他的臉上胡子拉扎，眼神黯淡無光，看到老羅伯特的時候，臉色仿佛失去了全部血色，蒼白的可怕，沒等老羅伯特說話，德尼就暈死過去了。

　　當德尼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好幾天后了，老羅伯特幫他辦理好了休學手續。

　　德尼就這麽跟著老羅伯特回到了小鎮。

　　小鎮還是那個小鎮，但德尼卻不是以前的那個德尼了，德尼一直在等待來自老羅伯特的懲罰，但老羅伯特什麽也沒說，他只是陰沉著臉。

　　這比懲罰更讓德尼痛苦。

　　德尼在家休息了三天，這三天時間裡，他除了吃就是睡，三天后他開始跟著老羅伯特下地。

　　他們每天天沒亮就起，隨便吃點昨晚留下的飯，然後翻來覆去的挖著那幾塊破地，冬去春來，一年的時間很快就要過去了，德尼快要複學了。

　　也就是在複學前的幾天，德尼帶著他所有的積蓄進到了莊仕敦賭場。

　　德尼在期望著什麽呢?這只有德尼自己才能明白。

　　那晚以後，老羅伯特再也沒有提過讓德尼去上學的事情，德尼能夠很清楚的感受到，老羅伯特的眼睛裡沒了光，德尼也知道，自己眼睛裡的光也快消失了。

　　老羅伯特死前幾天外面下著傾盆大雨，他擔心田裡的農作物，整晚整晚的睡不著，在田壟上來來回回的跑，他是累死的。

　　農田熬過了這場暴風雨，老羅伯特卻沒有，老羅伯特死的那晚只是簡單往嘴裡扒了幾口飯就吃不下了，他收拾好碗筷準備上床睡覺

　　但他剛從凳子上站起來就又跌了下去，口裡吐著白沫，眼睛翻白，劇烈抽搐著。

　　德尼被嚇壞了，他一遍又一遍的按壓著老羅伯特的胸口，或許是回光返照，沒一會老羅伯特就好了。

　　老羅伯特從地上爬起來，從自己房間的抽屜裡取出一把鑰匙遞給德尼說:

　　“我這些年過的太苦太苦了，但也總算是存下了點積蓄，本來是打算供你讀書和娶媳婦的，錢我放在我床底下的一個鐵皮盒子裡了，我身體越來越不好了，以後的日子就要靠你自己了。”

　　德尼扶著老羅伯特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老羅伯特當晚就死了，他死在了自己的床上，德尼本來想帶老羅伯特去小鎮上的診所看一看的，但老羅伯特不願意去。

　　老羅伯特的嘴上掛著微笑，可能他早就厭惡了這個無聊的世界了，只是始終放心不下德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