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返回病房的時候，適才的幾名護士正在為梁雨舟擦拭著傷口，一個個都戴上了蘭色的醫用口罩，所以看不見臉上的表情。可是，裸露在外的眼睛和眉頭，卻明顯流溢出一絲厭惡的神色，手上的動作雖然麻利，但也顯得有些過於簡單粗暴。

　　“請你們下手輕一點，想象一下躺著的是你們的王院長。”Ava突然冷冷拋出一句。

　　這句話顯然具有相當的分量，頓時，幾名護士不約而同抬起頭望向她。

　　Ava看都沒看她們一眼，只顧凝視著梁雨舟的臉，但冷漠的表情和自若的氣度，隱約散發出一股逼人的氣勢。

　　幾名護士喑然無語，兩兩相望，而後，複又垂首，手上繼續起剛才被打斷的動作，只是速度已然減緩，相應的，力度也貌似變得輕柔許多。

　　此時，我忽然發現Ava的眉中央輕輕緊蹙了一下，轉瞬又松開，繼而眼簾上揚，眼睛睜大，像是看到了什麽令人吃驚的事情。

　　我心頭一凜，但刹那間就領悟，視線立刻轉向梁雨舟。果不其然，梁雨舟緩緩的睜開了雙眼，正醒了過來！

　　“快去叫郭主任。”

　　“哦哦！”

　　一名護士喊道，另一名應道，應道的匆匆跑出門去，喊道的則探手摸摸梁雨舟額頭，又撥開他的上眼皮，看似在做著什麽檢查。

　　“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護士問道。

　　梁雨舟沒有回答。

　　護士皺了皺眉，又問了幾句，都未得到回應，不禁露出疑惑的神情，但也沒有深究，只是忙著檢查他的身體各處以及儀器上不斷跳閃的數據是否正常。

　　不一會兒，先前離去的護士和郭醫生以及預警大哥同時匆匆趕到。

　　甫一進門，郭醫生就問:“患者怎麽樣了?有沒有什麽不良反應?”

　　一直在忙碌中的那名護士停下手中的活兒，回答道:“不知道，病人不說話，不過，數據一切都很正常。”

　　郭醫生點點頭，表示知道了，上前一步，一番與護士之前雷同的動作後，問梁雨舟道:“胸口難受嗎?發悶嗎?”

　　梁雨舟漠然無應。

　　接著，郭醫生豎起三指按了按他的腹部，說:“這裡感覺疼嗎?”

　　沒見任何反應，遂又摸了摸應該是腎髒的部位，問:“這裡呢?”

　　但梁雨舟始終只是茫然的睜著眼，默不作聲。

　　郭醫生“咦”的一聲，轉過身，面向我們問道:“患者是聾啞人嗎?”

　　獄警大哥搖搖頭，答道:“不知道，我們也沒見他說過話，從入獄以來他就一直都是這個樣子，聽說是遭遇了什麽重大的變故，但具體究竟是什麽情況，還是要問他家屬才清楚，是麽?”

　　尾音的“是麽”顯然是衝著我們而言，一瞬間，感覺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們身上，不光是Ava，也包括我。

　　我有些尷尬，因為，我畢竟不是當事人，也不是什麽家屬，壓根沒有發言權。更何況，此時此刻，梁雨舟是清醒著的，而且是剛從死亡的邊緣給拉回來，在這種情況下當面議論這樣的話題，我真擔心他會情緒失控，從而影響病情。

　　然而，就在我躊躇之際，Ava的語聲響起。

　　“是的，獄警大哥說的沒錯，我哥的確遭逢巨變，他深愛的人死了，從那以後，他就變成這樣了。”

　　我詫異的望著Ava，但她看上去很冷靜，言語也很堅定，眼神一直注視著梁雨舟，沒有半點猶豫。

　　“原來如此啊，創傷後遺症，那他有可能是患了情感障礙性疾病，你們為什麽不一早點送他去看心理醫生?”郭醫生歎道。

　　Ava將視線從梁雨舟的臉上挪開，望著窗外，幽然說道:“沒有用的，那裡太黑，誰也到不了，只有他自己能走出來。”

　　說著，眼眶紅潤，竟無聲的落下一滴眼淚。

　　初秋明媚的早晨，一束暖暖的曦光從打開的窗戶照射進來，傾灑在Ava如雕像般絕美的臉龐上，倒映在那顆晶瑩剔透的淚珠裡，滑落的瞬間，仿如一道霞影。

　　不知何時，梁雨舟的雙瞳也已一片濕潤，最終匯成一條線，消失在耳鬢發際。

　　片刻的沉寂，誰都沒有發出聲音，仿佛都沉浸在這一刻帶著些許憂傷的靜謐之中，回味著Ava那句令人似懂非懂的話。

　　“那好吧，既然是這樣，那我們也隻好一步步慢慢來。”郭醫生打破沉默道。

　　隨後，又對幾名護士說道:“你們趕緊處理一下，待會兒馬上安排他進行洗胃、導瀉，等下午的時候再做個血透，還有尿檢。”

　　幾名護士應道一聲後便開始忙碌起來。

　　郭醫生說完轉身正欲離開，似乎又想到什麽，忽而停住腳步，對我和Ava說道:“哦，對了，家屬請跟我來一下。”

　　我和Ava互望一眼，當即隨他走出病房。

　　在離開病房十來步的地方，郭醫生止步回身，對我們說道:“血檢報告和毒性檢測報告已經出來了，患者所中的毒是雷公藤和舟形烏頭的混合物，屬於天然植物類毒藥，施毒者應該具備一定的醫藥知識，用的量恰到好處。”

　　我和Ava俱都一愣。

　　“什麽叫用的量恰到好處?”我不解的問道。

　　“就是剛好能致人於死地的劑量，以毫克為單位。”

　　我聞之乍舌，但腦中沒什麽概念，所以仍然不是很理解，不禁問道:“那大概是多少?不好意思，我不太懂，你能不能再具體一點?”

　　“這樣啊。”

　　郭醫生想了想後，說道，“大約也就一粒黃豆，或者一顆膠囊那麽大吧。”

　　“怎麽中的呢?是吞食，還是用針管之類的注射的呢?還有，這種毒物的發作時間是多長?”

　　郭醫生用少許驚訝的目光看了看我，回答道:“應該是誤食，不過，也可通過皮膚吸收，但我們主要是在患者胃裡發現大量毒素，所以，基本上可以判定是誤食。至於發作時間和死亡時間，雷公藤和舟形烏頭有所不同。雷公藤一般會有2小時的潛伏期，之後會出現頭暈頭痛、心悸乏力、惡心嘔吐、肌肉劇痛、浮腫、口鼻出血等症狀，死亡時間大約是24小時，最多不超過4天。而舟形烏頭是進入腸胃後立刻就發作了，中毒後惡心嘔吐、呼吸癱瘓、伴隨劇烈疼痛、心臟麻痹、體溫急劇下降，如果沒有及時采取急救措施，通常10分鍾到數小時內就會死亡。”

　　我點點頭:“這下就明白了。”

　　但旋即又問他道:“雷公藤我沒聽說過，這舟形烏頭就是常說的烏頭鹼吧?”

　　郭醫生呵呵一笑，解釋道:“舟形烏頭是植物，屬於毛茛科，母根叫烏頭，子根稱附子，而烏頭鹼是其中的一種有毒成分，是兩個概念。”

　　我“哦”了一聲，道:“反正這雷公藤和舟形烏頭都是有毒的，沒錯吧?”

　　郭醫生點頭“嗯”道:“是的。”

　　“都能毒死人吧?”

　　“沒錯。”

　　“既然都能毒死人，那隨便用其中的一種不就行了，為什麽要兩種混合呢?”我終於說出了心中的疑惑。

　　郭醫生皺起眉頭，一臉肅容，說道:“這也是我納悶的地方，所以，我才會說施毒者具備一定的醫藥知識。”

　　“兩者毒性間會相克嗎?還是會加劇毒性?”

　　郭醫生定睛看了看我，想是沒想到我會有如此一問，然後，表情頗為嚴肅認真的回道:“加劇是必然的，因為毒性不同，損傷的范圍也就擴大了。至於會不會產生相克的作用，理論上是應該不會，但我也不是十分確定，印象中沒有看到過相關的文獻記載， 我打算這兩天詳細查閱一下有關的資料，並抽空做幾個實驗。”

　　郭醫生的這番話顯然說明早在我提出這樣的想法之前，他就已經做過一番思考了，並且決定親自動手驗證。

　　我突然對眼前的這位醫者肅然起敬，年紀輕輕就能坐到副主任的位置，果然不是徒有虛名的。

　　“有了結果能否告訴我們一聲?”

　　“沒問題，應當的。”

　　“謝謝。”

　　我一邊道謝，一邊掏出名片，遞給他的時候，順便又問了一句，“請問，這些，你和獄警同志說了嗎?”

　　“當然，剛才在辦公室我就已經和他仔細解釋過了。”

　　一面說著，郭醫生一面接過名片，瞄了一眼，嘖嘖稱道，“喲，你是位偵探啊?”

　　我赧然一笑，自謙道:“見笑了。”

　　“哪裡哪裡，不瞞你說，我對你這個職業可是充滿著向往呐，要不是我們家世代行醫，說不定，我們還有可能會是同行呢！”

　　“郭醫生也有這方面的興趣和喜好?”我略感有些意外，但從他的眼神裡能看到真摯的熱情，知道不是客套話。

　　“有！從小就有了，只可惜沒什麽機會接觸。”郭醫生像是莫大遺憾似的感慨喟歎道。

　　“那就等你實驗有了結果，一起吃個飯吧，順便可以聊一聊。”我提議道。

　　“可以啊！這個好！那就這麽說定了。”

　　“嗯，一言為定。”

　　我伸出手與他的手有力的相握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