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城堡主樓，諾瓦瑞恩的其它地方，都已經沒有了抵抗。

　　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

　　韋斯特道格讓士兵們輪班站崗，今天的進攻已經結束了，只需要盯著城堡主樓的大門防止灰眼睛腦子抽風了想帶著兵衝出來。

　　“殿下，我……心態有點不對勁。”

　　菲利普揉了揉腦袋，盤腿坐在掩體後面和韋斯特道格交談。

　　“有什麽不對勁的?”

　　“我剛才……剛才殺了一個女人，現在想起來，這是不是有些……越線了?”

　　韋斯特道格看著身經百戰的老騎士，有些詫異。

　　“你也會糾結這些問題?”

　　“不是糾結，是在想，戰俘是不是應該等審判完之後，再由法律來判決生死?畢竟在我的劍砍下去的那一刻，事實上的抵抗已經停止了。”

　　韋斯特道格皺起了眉頭。

　　“你會想這些問題可真是奇怪……卡西奧雷斯和你談過了?”

　　“確實……在匯報戰果之後卡修先生說什麽程序正義和結果正義之類的，我並不怎麽懂這些，想了半天，隻好來聽聽您的意見。”

　　韋斯特道格歎了一口氣:“我就知道……這樣吧，你再給我講講城牆上發生了什麽事吧，究竟是什麽在困擾你?”

　　菲利普想了很久，最終還是給出了答案:“是那個女人的身份，我究竟是以什麽身份去看她?”

　　“負隅頑抗的敵軍指揮官還是手無寸鐵的無辜孩子?”

　　韋斯特道格思索片刻:“不要考慮這個問題，這是戰場，菲利普，我們出征前說的話你還記得嗎?”

　　“您說哪一句話?”

　　“這是屬於人民的戰爭。”

　　“您是說?”

　　“只要在戰場之中，菲利普，除了百姓，就只有敵我雙方，那個女孩，是敵人嗎?”

　　“是……”

　　“那就是了，所以你在擔心什麽?菲利普，沒必要擔心這種問題，我們還是來談談眼前的問題吧。”

　　“灰眼睛還躲在他的堡壘裡不肯出來，現在，打開他的龜殼吧。”

　　同一時間，卡西奧雷斯終於完成了戰俘的清點，管理還有軍械的收集。

　　“怎麽樣?”

　　“我方軍團損失14人，民兵部隊損失12人，一共損失26人，輕殲滅敵軍94人，俘獲敵軍55人，還有61人和灰眼睛躲在城堡主樓裡，除此之外，諾瓦瑞恩已經沒有了敵人的有生力量。”

　　“被波及到的平民呢，有多少人?”

　　卡西奧雷斯在心裡默算著，然後問出了下一個問題。

　　“這個，我們還沒有統計，不過也有二三十人吧?”

　　卡西奧雷斯拿出羽毛筆，鋪開紙，開始記錄這些逝去的生命。

　　“到時候統計進去，好做賠償。”

　　“閣下，我們真的需要賠償這些平民嗎?”旁邊的士兵忍不住問了一句:“在我們浴血奮戰的時候，他們也沒來幫我們啊。”

　　“當然要賠償，這是我們這場戰爭合法性的來源。”

　　士兵撓了撓頭表示自己並不懂。

　　“算了，也沒指望你們能明白，不過還有一件事我要說明。”

　　卡西奧雷斯的表情很嚴肅:“不許搶村民們的東西，一旦有人搶了，一律嚴格處理，這一點出發前雖然強調過了，但還是想說一遍，軍隊紀律一定要保持，軍團士兵我不擔心，但是這些民兵?說實話，我並不覺得他們100%會聽進去，

你們的任務就是看好他們。”　　“是，閣下。”士兵敬禮離開。

　　卡西奧雷斯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周圍的一切在月色下如此荒涼，這讓他有些感慨:“什麽時候，諾瓦瑞恩才能恢復活力，居民安居樂業呢?”

　　也許只有時間能給他答案。

　　另一邊，韋斯特道格和菲利普扣響了城堡主樓的大門。

　　“灰眼睛阿拉德契亞，出來吧。如果等到明天清晨，我的士兵們殺進去，可就沒有談判一說了，到時候，你見我唯一的機會就是你的頭顱被砍下來，滾到我腳邊。”

　　語氣很平靜，聲音也不大，但韋斯特道格確信灰眼睛能聽見他的聲音。

　　或者說，門裡面守著的人肯定會把這句話傳到灰眼睛的耳朵裡。

　　“諸位，現在，我們應該怎麽辦?”

　　大廳裡的灰眼睛看起來心平氣和，沒有絲毫的沮喪和憤怒。

　　“投降，還是打出去，總要做個選擇的，我們不能一直耗在這裡。”

　　“打出去，對方的人數起碼是我們的兩倍……不，三倍，我們怎麽打出去?”

　　仿佛能聽見他們的討論，衛兵又跑過來在灰眼睛耳邊輕聲說著什麽。

　　灰眼睛聽完之後，閉上了眼睛:“門外那個人說，他們的軍隊是我們的六倍，希望我們不要不識時務，做出錯誤的決定。”

　　韋斯特道格並沒有騙灰眼睛——城外的民兵也進了城，從人數來看確實是這樣。

　　六倍，突圍的念頭消失在了守軍眾人的腦海裡。

　　出去必死無疑。

　　“很好，看來大家不想打，那我們就談談投降的事情吧，如何投降?付出什麽代價?怎麽確保對方沒有詐我們?如何保證我們安全回到米蘭和佛羅倫薩?”

　　灰眼睛站了起來:“既然下定了決心，那就討論一些實際的事情吧。”

　　門外面的韋斯特道格其實壓根不在乎灰眼睛是否要投降，他本來就打算在這裡哢嚓了灰眼睛，所謂談判之言，只要對方一開門，門外面蒙著布的火炮就會一炮打進主樓，然後士兵們會一擁而上，殺進去。

　　佔據優勢的韋斯特道格可不願意放虎歸山，給自己惹來許多麻煩。

　　現在只要騙灰眼睛打開門，任務就算完成了，輪休的士兵雖然看起來放棄了進攻，但他們可死死盯著大門呢，只需要一個命令，進攻梯隊能在主樓守軍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就組織起來，然後衝進灰眼睛最後的避難所。

　　但現在，問題是，灰眼睛也不傻，如果要打開門，他肯定要確認外面沒有威脅才行，如何騙過灰眼睛，是一個難題。

　　當然，如果灰眼睛不上當也行，那韋斯特道格就會按照計劃在清晨強攻，依舊用火炮轟開主樓的大門。

　　詐灰眼睛只是為了減少部隊傷亡。

　　城堡裡面的討論慢慢達成了共識:投降可以，諾瓦瑞恩也可以交出去，甚至灰眼睛的私人財富也可以舍棄，但必須要回到北意。

　　如果能平安回去，舍棄這些，也成為了一個能被接受的代價。

　　一張紙從門縫底下遞了出來。

　　韋斯特道格撿起這張紙看了看，然後笑著傳給菲利普。

　　“他居然要我們撤軍到諾瓦瑞恩外面，然後他們才會出來投降，並且交出諾瓦瑞恩。”

　　“殿下你看起來可不像傻子。”菲利普嗤笑了出來:“他怎麽還心存幻想?”

　　“看來，你要單刀赴會了，菲利普。”韋斯特道格給菲利普眨了眨眼。

　　菲利普心領神會:“殿下，放心吧。”

　　然後韋斯特道格在紙上寫了些什麽，又從門縫塞進了主樓。

　　“什麽?指揮官要進入城堡和我們談判?他一個人?”灰眼睛瞪大了眼睛:“看來我們的對手很有膽識啊，先生們。”

　　“可能是個圈套，阿拉德契亞大人。”有軍官提醒他。

　　“圈套?沒人有這個膽量用指揮官的生命來設圈套，先生們，依我看，他只是被勝利衝昏了頭腦。”

　　灰眼睛的眼珠裡一閃而過的狡詐說明他在想別的事情:“而且，說不定，這是我們翻盤的機會，如果我們可以控制住對方指揮官……主動權又會回到我們手上，先生們。”

　　“告訴他們，只允許一個人進來，不要打開門，從二樓窗戶把吊籃伸下去，然後讓對方指揮官坐著吊籃進來。”

　　灰眼睛囑咐身邊的士兵。

　　看著搖搖晃晃的吊籃順著繩子跌落在地上，韋斯特道格若有所思:“看來灰眼睛還是很謹慎啊。”

　　然後轉過頭看著菲利普:“不過，二樓的話，你的時間夠嗎?不夠的話，派個人上也行。”

　　“放心吧殿下，對方不會察覺到我的意圖的。”菲利普沒有絲毫膽怯，舒展了幾下肩膀，就要坐上吊籃。

　　韋斯特道格阻止了他:“還有最後幾句話。”

　　“首先，活著出來，菲利普，你可別死在這裡，諾瓦瑞恩不值得你去冒險。”

　　“第二，回到你剛才的問題，菲利普，你並沒有原則性的錯誤。當然，方式也許過激了一些，但你要知道，那位少女作為灰眼睛的侄女，本來就享受著灰眼睛壓榨諾瓦瑞恩得到的利潤，她不是無辜的。她的身份和侵略者牢牢綁在了一起，你無需感到有什麽不適，所以，我現在宣布在這件事上對你的處罰。”

　　“菲利普騎士，你在城牆上殺死貴族少女的行為，是不妥的，作為懲罰，扣除你一個月的俸祿，回到阿卡迪亞之後，做出書面檢討，在軍事會議中做自我批評。”

　　菲利普的眼眶有些濕潤，他很久沒流過淚了，但這次他確實能感受到眼眶中的熱量觸及面頰。

　　“殿下，很榮幸能在諾瓦瑞恩，和您並肩作戰。”

　　說完這句話，菲利普騎士坐到了吊籃裡面。

　　“別矯情，等打完這一仗，有你忙的。”

　　韋斯特道格頭也不抬:“我們要走的路還很長呢。”

　　吊籃緩緩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