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願盟諸人回到合歡樹洞之中,都是筋疲力盡,不顧形象地坐倒在地,休息不提。
凉夢死從懷中掏出一個玉瓶,撥開瓶塞,一陣甜甜的花香立刻充盈了整個空間,瓶裡盛著琥珀色的、像蜂蜜一樣的液體,他道:“這是悲歌給我的,不知是什麽東西?”
思酒將玉瓶湊到鼻前一聞,道:“甜而不膩,清而不澀,這極有可能,便是十苦斷舍散的解藥!”
薄願醒沉聲道:“它也極有可能,是蔚無瑕為我們設下的另一個陷阱。”
花謠道:“我們身中十苦斷舍散,若是不喝解藥,便只有毒發而死。既然喝與不喝可能都是死路一條,不若喝下它,還有可能闖一闖!”
思酒忽然將樹洞中儲存的酸果分給眾人,道:“大家先吃點東西吧。”
烏相思心思細敏,笑道:“花公子,你可是要試試大家中毒深淺麽?”原來身中十苦斷舍散,味覺感受依次為甜、酸、辣、苦,根據吃東西時的味道,便可以判斷出中毒到哪一步了。
思酒但笑不答,於是眾人皆咬了一口酸果,完顏宓“呸”了一聲,吐了出來,抱怨道:“這是哪門子酸果?淡而無味,味同嚼蠟,不是放壞了吧?”
思酒微笑道:“諸位,十苦斷舍散的毒,已解了。”
眾人大嘩,思酒方解釋道:“這酸果並未放壞。十苦斷舍散的解藥乃是十樣天下最甜最香的植物根莖所製成,由於太甜太香,被解毒者會出現暫時性的味覺麻痹,所以吃什麽都沒有味道。”
眾人奇道:“可是我們並未喝下瓶中液體啊?”
思酒道:“十二樓主打開玉瓶時,那陣充滿樹洞的花香,已是解藥。無需再飲瓶中液體了。”
花謠笑道:“如此說來,我和願醒皇竟是白爭執了。”
薄願醒沉思道:“看來,定是悲歌從蔚無瑕那偷來了解藥,交於我們。”
醉生毒性已解,臉色恢復如常,身上也不痛了,緩緩坐起身來。她惦記著凉夢死腳上傷勢,想為他拔掉斷劍,扭頭向凉夢死望去,卻見他的鞋子軟軟地塌在褲管上,形狀詭異,他的腳邊扔著一截斷劍,上面血肉粘連,見之可怖。
醉生見凉夢死臉色鐵青,如一團烏雲籠著,他眉頭緊皺,顯然是在忍受著莫大的痛楚,不由急道:“阿涼,你怎麽了?”
凉夢死不答言,薄願醒卻眼尖地看見凉夢死的鞋子下不斷滲出血水,不由驚道:“十二樓主,你可是不慎沾到了奈河之水?”
醉生聞言,搶到凉夢死身前,輕輕用小刀將他的鞋子割開一點,一陣惡臭撲鼻而來,只見鞋內血肉粘連,一塌糊塗,已經看不出是腳的形狀!
原來那時,悲歌為了替涼夢死擋下一箭,猛然躍起,本來兩個人的重量踩在木槳上已是岌岌可危,涼夢死受悲歌這一躍,再落下時身子便沉了一沉,將木槳踩得低了一低,奈河之水,已漫了上來。涼夢死隻覺腳上一濕,不過沾上了一點點奈河之水,卻沒想到,他被斷劍所穿的腳,還可以更痛。他幾乎不能支撐。可是,她還在河的那邊,他還想,再見她一面。他從不知自己有著如此頑強的意志,竟撐著被腐蝕的身體,回到了眾人之中。
醉生又急又痛,想要將凉夢死的鞋子完全割開,替他擦擦腳,涼夢死額上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神色痛楚,卻還是勉強衝醉生笑了一笑,他伸出手,似是想要握住醉生的手阻止她,卻像是想到了什麽,黯然收回了手,
只是道:“沒……用的,奈河之水……一旦沾上,便隻……有……粉身碎骨……” 醉生不信,她求助似的望向薄願醒,期盼他口中能說個不字,薄願醒黯然移開目光,不忍和她對視,低聲道:“活物入河,化為灰燼。從無例外。”何況,涼夢死胸口已受了詩宰一槍,他身受兩處致命傷,那是再無活命的可能了!
醉生道:“阿涼他不過是腳上沾上了一點河水,我把他的腳擦乾淨,只要能保住他的性命,我們不要腳了,也不行麽?”
薄願醒隻覺接下來的話要講出來直是艱難無比,他一向巧舌如簧,此刻嗓子卻像是被黏住一般,說不出話來,微微搖了搖頭,隻覺連搖一搖腦袋也費力極了。
醉生看到薄願醒搖頭,他一向博聞強識,詭計多端,連他也無能為力,那便是最後一絲希望也斷絕了。
薄願醒又道:“不過這奈河之水極為古怪,若是人不小心沾上了一點,只會毀滅自身,卻不會再傳給第二個人。”
涼夢死忽然輕輕道:“醉兒……公子,你可否抱我一下?”
醉生伸臂輕輕將涼夢死抱在懷裡,隻覺懷中人身子極冰,不敢置信地道:“你……叫我什麽?”
涼夢死痛楚萬分,直覺身上每一處都如火燒一般,卻還是溫柔地看著醉生道:“我叫你……公子啊。公子,你看,這落魂花開得多漂亮,就像你那天喂我喝的血一樣,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麽好……”
兩人面前哪裡有什麽落魂花?怕是涼夢死痛得糊塗了。
醉生瞳孔猛然放大,她深深地凝視著涼夢死,只見他面龐清秀白皙,尚帶著幾分稚氣,與記憶中的那人相去甚遠,不由聲音顫抖地道:“阿涼……你究竟是誰?”
涼夢死勉力微笑道:“這裡……什麽都沒有,若是……在我的故鄉,我……我便能打好多好多的魚……給你們吃啦。”
醉生的眼眸如暴雨下的荷葉,大顆大顆的眼淚如荷葉上再也盛不下的雨珠一樣滾滾而下,輕聲道:“你是……小漁夫?”
涼夢死不答,卻是有些幽怨地道:“公子……,當初我甘願……為你付出生命,你後來……可曾找過我半次?你可曾……有半點,將我放在心上?”
醉生又驚又喜,原來,小漁夫還活著!原來,涼夢死就是小漁夫!她急急道:“寒潮過後,我曾再次登上無淚島去找你, 可是你和無淚姐姐都消失無蹤……我日日記掛著你,我以為你已經死了,所以不再提起令自己傷心,可是我,從未忘記過你半分!”
涼夢死聞言,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輕輕道:“那便好了。”
醉生想要深深擁抱著懷中的人,卻又不敢用力,她深深、深深地凝視著涼夢死,凝視著這個她失而復得、很快卻又要失去的、可愛的、純真的、一心一意的弟弟,她腦中電光閃過,很多一直以來的疑惑、謎團像一顆顆珠子,被涼夢死就是小漁夫這根線串聯起來,一切都清澈明朗了起來,她輕輕道:“怪不得,怪不得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你不惜武力,執意要我留下;怪不得我們後來驚動了十二夜樓,滿樓之人將我們團團圍住,我們無法逃脫之時你又不惜用十二夜令護我們離開,因為你知道如果你私下留住我,我還可跟在你身邊保全性命,可是後來滿樓之人見到我們打鬥,你如果再留下我,我一定性命不保;怪不得我們第二次在天香樓中見面時,你喜怒無常,最後還是放我離開,想必那時,你已經認出我了罷。阿涼,你曾對我說,十二夜樓中,有一人在幾年前落下了寒疾,即使是盛夏,體溫也低於常人,你說的那人,就是你罷?”
醉生溫熱的手指撫上凉夢死冰涼的臉,她低聲道:“那時在無淚島上見到你時,你皮膚又黑又糙,明明才十五、六歲,卻長得像個中年大叔;阿涼,你現在可白得多啦。那時你為了救我,從青鳥背上跌下,地上寒潮滾滾,你是如何活下來的?這些年來,你過得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