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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下醉思酒》第98章 詩歌趁年華
  涼夢死無暇顧及詩宰,面對著滿筏銷魂殿弟子,他不向前進反而向後退了一步,使出一招“勞燕分飛”,在空中一個翻身,長腿輕踢轉圜,衣袖翻飛,掠到了銷魂殿弟子的上空,落到一名弟子肩上,借力一點,再次掠空而過,眼看他就要輕輕巧巧脫此絕境,越過木筏,銷魂殿弟子終於反應過來,一聲呼和結為劍陣,互為依偎,絕無縫隙,眼看涼夢死再次落下之處劍光閃閃,他若落下勢必被戳出無數透明窟窿,此刻涼夢死身在半空,卻是避無可避!

  涼夢死心念陡轉,急急使出雲翳連環腿,雙腿接連踢出,只聽“乒乓”兩聲,早踢飛了銷魂殿弟子的兩柄長劍,正要順勢落到缺口處,銷魂殿弟子已經補上缺位,“喝”的一聲,數柄長劍同時向涼夢死刺去,任涼夢死機警多變,此刻也是避無可避!

  涼夢死轉瞬間已做出判斷,他雙腿連環,不住飛踢,踢飛了絕大多數刺向他要害的長劍,只聽“啊”的一聲,涼夢死一聲低吼,終於沒能躲開一名銷魂殿弟子的偷襲,左腳被長劍刺穿,劍尖鋒芒閃爍,從他明黃色的鞋面上透了出來。涼夢死痛得額上冷汗涔涔,知道這柄劍也許會成為拖累,心下一橫,腳腕一轉,竟是硬生生掰斷了刺穿腳面的長劍!他腳上帶著斷劍,向前飛踢,將那名偷襲的銷魂殿弟子踢下了河!“噗通”一聲,那名弟子落入河中,奈河之上冒起陣陣青煙,一個生命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了,甚至沒有人多看一眼。他到底為了什麽在戰鬥?他的生命,真的賤如螻蟻麽?

  這是涼夢死第一次下這樣的重手。涼夢死步履不停,一個縱躍,已躍上了另一隻木筏,他腳上帶著斷劍,每次落下,都引起一陣鑽心蝕骨的疼痛,他的步伐卻沒有因此稍慢。其他竹筏上銷魂殿弟子的武功便差得遠了,涼夢死抱著悲歌,左突右衝,眼看已掠到了離有願盟最近的一隻木筏之上,可有願盟劃得越來越遠,以現在兩隻木筏之間的距離,涼夢死躍出,絕對要栽到奈河之中!

  可是有願盟不能回頭。如果有願盟停下來等等凉夢死,兩隻木筏之間的距離縮短,那麽所有人都可能被銷魂殿追上,甚至全軍覆沒!

  有願盟七人痛苦而焦急地望著身後的凉夢死,卻什麽都不能為他做,只是沉默地劃著手中的槳。

  凉夢死站在筏上,掃一眼四周形勢,在悲歌耳邊低語道:“奪槳!”悲歌還沒明白他的意思,凉夢死已掠到筏頭,雲翳連環腿踢出,一名持槳的銷魂殿弟子應聲而倒,雙手撒開,悲歌見那木槳就從面前落下,下意識伸手接住,凉夢死如法炮製,又踢倒了一名持槳的銷魂殿弟子,眼見悲歌懷抱著兩隻槳,凉夢死再不猶豫,向奈河中縱身一躍!

  醉生一聲驚呼,不忍看到凉夢死粉身碎骨的場面,閉上了眼睛。

  卻聽花謠一聲喝彩,醉生小心地睜開眼睛,只見凉夢死抱著悲歌,完好無損地站在奈河之上!

  原來凉夢死縱身躍出之時,向悲歌低聲喝道:“扔槳!”悲歌下意識地向前扔出一隻木槳,木槳乃是死物,便漂浮在奈河之上,凉夢死一躍而出,輕輕巧巧地點在了木槳之上,看來就像是站在水面上一樣。眼看二人離有願盟的木筏只有數步之遙,悲歌方才明白凉夢死令他奪槳的真意。不消凉夢死吩咐,悲歌已向前方扔出第二隻木槳,眼看他們如法炮製,便可回到有願盟的木筏之上,二人心下一喜,不由滿懷希望。

  凉夢死抱著悲歌再次躍起,眼看就要點在第二隻木槳之上,正在這時,只聽“嗖”的一聲,懷中悲歌忽然躥起,整個人向上一躍,伏在了他的背上,自己隻覺背上一片溫暖柔軟,遠處似乎傳來一個人撕心裂肺的吼叫,凉夢死無暇理會,背著肩上的悲歌,點在了木槳之上。他腳下微一借力,再次躍起,終於穩穩當當地落在了有願盟的木筏之上。

  凉夢死急急將悲歌從肩上放下,隻覺手上一片滑膩粘稠,悲歌背上衣衫早已被血浸透,血還在汩汩往外流著,悲歌後心,赫然插著一枚羽箭,箭尾雪白,是用白孔雀的羽毛做成的。凉夢死抱著悲歌,心中大痛,看來剛剛那一聲應是羽箭破空之聲,自己如今安然無恙,定是悲歌為自己擋了那一箭!

  原來詩宰眼見二人即將安然逃脫,心中大怒,他腰部以下雖然麻痹,雙手卻還能動,他吩咐銷魂殿弟子拿來長弓,一聲大喝,將弓拉得如滿月一般,這時凉夢死正躍到半空之中,他瞄準凉夢死後心,“刷”的一聲,箭去如流星,弓弦兀自顫動不已!

  凉夢死背對著詩宰,對射向自己後心、即將奪走自己性命的羽箭一無所知,悲歌在凉夢死懷中,卻是眼睜睜地看著那枚羽箭射來!

  這一瞬間,悲歌腦中轉過無數的念頭,這無數的念頭又在瞬間消散,他頭腦發熱,手足冰涼,隻覺自己即將做出一生中最重要的決定,他還沒想清楚,身體已比頭腦反應更快,撲了出去。

  “撲”的一聲,自己柔軟的身體之中,似乎插進了一個堅硬的東西,背上先是一種奇怪的感覺,接著是一片劇痛,隻覺整個背都在痛,竟分不清是哪個點在痛,在瘋狂的痛楚中,他漸漸失去意識,仿佛有另一個自己從身體中抽離出來,在冷冷地看著自己在木筏上抽搐掙扎,如一條醜陋的蟲子。

  詩宰眼見自己一箭射中了悲歌,不由撕心裂肺地大吼:“不!”

  他本意是想射倒凉夢死,卻萬萬沒想到悲歌竟會撲了上來,替凉夢死擋了這一箭。眼見悲歌倒在木筏之上,不知是生是死,他心如刀割,卻連站都站不起來,他拚命用力,身體卻整個倒了下去,他用手肘拚命地向悲歌的方向爬去,卻是無能為力,只是拚命大喊:“快給我追!追啊!”

  他是個長身玉立、永遠風度翩翩的將軍,此刻卻不顧形象地爬在木筏之上,一滴、兩滴晶瑩的液體從他眼中滑落,這位縱橫沙場、從不示弱的大將軍,也許是生平第一次,落下了眼淚,像是失去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一樣失魂落魄。

  凉夢死不懂這位素未謀面的先知少年為何為了救自己不惜生命,但他自幼孤苦,少有人對他好,他心中感激,想要救回這位善良的少年,悲歌卻微微拉住了他的衣袖,阻止了他。凉夢死凝視著悲歌湛藍的眼眸,他不懂悲歌的意思,只見那眼眸溫柔如一汪海水,閃爍著急切的光芒,悲歌嘴唇翕動,像是想要告訴凉夢死什麽。

  凉夢死不由低下頭來,將耳朵湊到悲歌唇邊。悲歌向凉夢死低語了什麽,又將一件物事塞到了凉夢死手中,像是終於完成了自己的任務,他露出了一個寧靜的、純真的笑容,他的眼前,似乎看到一個人向自己走來,那人長身玉立,足足比他高出一頭, 穿著紅色的將軍鎧甲,陽光將他的頭髮與笑容都染成燦爛的金色,他緩緩向他走來,像從前每一次那樣,他歡喜地撲進他的懷裡……

  道不同,不相為謀。可我還是希望和你殊途同歸。

  凉夢死覺得懷中悲歌的手無力地垂了下去,那雙湛藍的、清澈的眼眸永遠不會再轉動了。他心中大痛,默默地看著懷中少年如同熟睡般的面容,像是要將他的面容永遠記在心中。

  眾人皆沉默不語,他們為這個柔弱少年的離去而傷懷,可是什麽也不能為他做,只是機械般向岸邊劃去,這一刻,只是這一刻,那相距不遠的岸邊像是永遠也到達不了一樣,如水中的月亮,不能實現的希望。

  有願盟的木筏還是劃到了岸邊。凉夢死知道悲歌已死,帶著悲歌的屍體前行只能成為他們的累贅,不得不將悲歌放在一片花海之中,眾人繼續前行,凉夢死回頭望了一望悲歌,少年的屍體躺在花海之中,他的面容栩栩如生,像是本就屬於那裡一樣,是那麽安靜和美好的畫面,他終於轉過頭來,追上眾人,絕塵而去,再不回頭。

  等到銷魂殿人追上岸來,有願盟早已遠去,不知所蹤。

  唯有一身藍衣的少年靜靜地躺在如火焰般燃燒的紅色花海之中,微風吹來,拂起少年額上的碎發,花瓣零落,一瓣,兩瓣,飄落在少年身上、面上,如同一場華麗的葬禮。詩宰被銷魂殿弟子攙扶過來,坐在少年身旁,他用結繭的粗糙手指撫上悲歌的臉,他的眼光一會兒溫柔如海,一會兒狠戾如釘,死死地盯著悲歌的屍體,不知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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