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劍追入林中。
可是前方的林葉越來越厚,連月光也透不進來。
我沿著他們的蹤跡追了一會,可因為黑夜實在是太難以辨物,我隻好退回原處。
再追下去,也許會有危險。
這些人從何而來?要做什麽?為什麽要攔我?
三個問題縈繞在心頭。
他們擺明了就是要把我暗殺在此地。
任何事情都是有源頭的。
我想不起來我做了什麽值得我被四人合力襲殺的行為。
是因為我把望江樓的秘密說了出來?
我心中巨震。
大概是的。
以前師父問我,什麽樣的人最能夠保守秘密。
我以為是最值得信任的人,結果師父說是死人。
所以就要殺我?
可是我已經把望江樓的真相說出去了,殺我又有何用?這麽多人都知曉了。
霎那間,一個讓我想都不敢再想的念頭出現在腦海裡。
我以最快的速度跑回茶館。
路上有著寥寥行人也與我一樣朝著茶館的方向跑去。
我感覺有些不妙。
隱約聽到前方有人在喊著:“著火了,著火了!”
我加快速度跑了過去。
還沒到茶館,便聞到一陣嗆鼻的濃煙味。
待到茶館完全出現在眼前時,只見火光衝天。
整個茶館被火焰覆蓋,火舌肆虐。
火光吸引來了不少救火的人,其中有不少是江湖裝束。
然而他們用水桶提來的水,對於茶館而言不過是杯水車薪。
熊熊大火可以將所有的事物都燒得只剩下灰塵。
我分明見得每個桌椅下面,都有著一灘血跡。
我衝進火焰裡,沒走兩步被濃煙嗆了出來。
可我卻見著了火光裡,是怎樣一幅慘烈的畫面。
茶客們血液浸濕了胸口,橫躺在地,一點動靜都沒有。
我都能想象到我離開之後這兒發生了什麽。
桌上的茶客正議論著,卻在瞬息間喪命。
他們的屍體被扔進茶館內,殺人者一把火將他們掩埋在火光深處。
我站在離火焰不遠的地方,想起先前人群的哄笑,這一刻竟是覺得如此的諷刺。
火焰產生的高溫使得一旁的空氣也跟著扭曲了。
仿佛在映襯著我的無力。
“啊啊啊啊……”我嘶喊著。
“老弟,這火救不了了。”有個劍客放下手裡的木桶,歎聲道,“這是你家的茶館嗎?”
“去他娘的茶館啊!!!”
“你喊啥子喲你……”
劍客縮著頭走了。
我不知我是怎麽離開那兒的,隻覺得心中充斥著無盡的憤恨。
鐺……鐺鐺…
鐺……鐺鐺…
三更天了。
望江樓依舊是燈火通明。
我在黑暗中一路穿行,直到站在了藏著藏鋒的屋頂上。
若是望江樓也燃起大火,火光一定能照亮整個雲州城吧。
我生怕再想下去,會忍不住動手。
此時望江樓也許也在等著我吧,等我殺上門去,等我自投羅網。
我從梁下取出藏鋒,站了許久許久,最終頹然歎氣,還是決定離開這兒。
我並沒回煙兒與林小鶴所在的房屋,因為萬一泄露行蹤的話,對他們而言就是滅頂之災了。
我漫無目的地在黑夜中穿行。
離了李三等人,
我連個去處也尋不到。 我隻好找了一家還未閉門的客棧。
掌櫃見我走進,一點也沒有意外,問道:“住店?”
“有單間嗎?”
“五兩。”
我在衣袖裡摸索,好不容易才摸出一些銀兩,放在手裡顛了顛重量,不過二兩。
掌櫃瞟了我一眼我手裡的銀錢,道:“就這些?”
我無奈地點了點頭。
“銀子拿來,小廣,帶他去樓上最裡的房間。”
我將銀子遞去,一個面色清秀的小廝走上前來,道:“跟我來吧。”
發生過這麽多事情之後,我對每個人都有了提防。
甚至在跟小二上樓之時,我都在想前面這人會不會回頭刺來一劍。
他把我領到門口,問了句要不要吃些東西,我答不需要對方二話不說便下樓了。
客房布置很簡單,方丈之地,一張床,一張桌,一扇窗。
就這也值二兩銀子嗎?
算了,姑且有個住處。
我將窗戶合緊,扣上木栓,再將藏鋒立在門前,失血緊握在手,這才放心地躺下。
這樣一來,無論是誰闖入,都會有動靜。
困意如海浪般湧入頭腦裡,就這樣,在一個陌生的客棧,一點也不熟悉的環境裡,我閉目沉沉睡了過去。
當我被樓下的喧鬧驚醒時,才發覺天色已大亮了。
藏鋒還在原處,門窗沒有任何異動。
我收拾了一番,背上雙劍,離開客棧。
樓下的江湖客在談論著望江樓與八葉扇。
他們談得興起,沒人在意我的離去。
站在客棧門口,我猶豫了一會,還是開口喊道:“昨日去望江樓的,一個都沒回來。”
說罷,轉身離去。
我不知有多少人會相信我說的話,在我走之後會有多少人哄笑。
我想,望江樓再怎麽膽大包天,也不敢在大白天殺人燒樓。
也許還會有人襲殺我。
但我是俠啊。
一劍在手就不該懼一切的俠啊。
我拿著僅剩的幾枚銅板,買了幾個包子用以飽腹。
雲州三大特點:奢華、美景、美食。
就連街邊普通的包子也別有一番風味。
可惜只不過嚼了兩三口,便覺得無味了。
我回到茶館處,只見滿地都是焦痕。
在廢墟的中央,是一堆白灰。
白灰中央是灰白色的碎塊。
那碎塊分明是人骨模樣。
幾個時辰前,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現在卻連骨肉都不剩了。
明明與死者沒有任何乾系,可看到這一幕,卻是覺得滿心悲戚。
過了一夜,最初的憤怒、報仇的心思都已隨著自己的冷靜消逝得差不多了。
可是說書人曾給我遞了一杯茶。
我也當承這個情啊。
我走近前,從衣袖上撕下來一塊布,裝了些骨灰在衣布之中,再裹好束在腰間。
我隨著人流再一次往望江樓走去。
今日的人數比昨日要少,但也有百十人了。
三張告示邊,有多出一張新的告示——
“昨夜城東茶館慘遭歹人燒掠,經調查極有可能是九州會竄逃者所為。故此提高賞金,若有尋得蹤跡者,賞黃金五百兩,抓捕者賞三千兩。”
我看著告示,氣從心來。
我伸手撕下告示,喊道:“我呸,望江樓自己殺的人,怪什麽九州會?要不要臉!”
人群嘈雜。
我高喊道:“昨夜,我在城東茶館拆穿望江樓‘吃人’的真相,結果剛離開不遠,就有四人趁夜襲殺我。我苦戰殺死二人,逃了二人。當我回到茶館時,知曉秘密的茶客全部慘死,屍體被扔在大火裡,被焚燒得連完整的骨頭也不剩。”
所有人的目光都匯集了過來。
我解下那塊裝滿骨灰的白布,抖落一地骨灰。
“這是他們沒被燒乾淨的骨灰,你們好好看看,在昨天,他們和你們一樣,都是仗劍天涯的俠客,就因為聽了望江樓使用迷藥控制俠客當傀儡的秘密就被如此慘無人道地滅口,你們還在這看什麽狗屁的告示?”
我再撕下那張“比武招親”的告示。
“你們心裡頭覺得絕世美女的望江樓主,就是一個三四十歲的老婆娘!你們入了樓,喝的酒裡有毒,聞的氣味裡有毒,就是想讓你們覺得:她,那個臭婆娘是個狗屁的美女!”
我一口氣,把想說的話說了個乾淨。
你殺啊,你繼續殺啊,這麽多人,我看你怎麽殺?
你有沒有看見這些人看著望江樓的眼神,你覺得他們還會去嗎?
我抬頭冷冷望著望江樓。
望江樓內安安靜靜。
然而就在片刻之後——
每一個窗戶裡,都露出三張弓弩。
弩手搭弓放箭。
“快走!”我瞳孔一縮,高聲喝道。
唰唰唰!
來不及了!
我將兩柄劍拔出鞘,左手藏鋒,右手失血。
空中箭矢如雨一般要往這地上覆蓋而來。
我將失血劍舞得飛快,劍光在身前形成一個密不透風的網格,箭矢飛來,全被擊落在地。
可是我只能守住身前的三尺之地。
失血隻長三尺。
“躲我後面來!”我嘶聲吼道。
左手藏鋒, 亦已揮起。
少十七劍,第十二式,覆雲。
我不得不運起內氣集於左手,以此來降低藏鋒的重量對手臂所造成的負擔。
可是即使有兩柄劍,也不可能護住所有人。
我沒料到望江樓會提前準備如此狠絕的手段。
公然在雲州城裡,城主府旁用弓弩大開殺戒。
不怕被雲州的軍隊掃平了嗎?
不怕暴露了嗎?
沒時間給我去思考,我只能且戰且退。
三輪箭雨過後,地上已有數十屍體。
眼看著離望江樓漸遠,要到了雲江與外界的隔林,卻聽得一聲聲機括聲響起。
唰!
又是箭矢!
這一次箭矢從樹葉之中,以不同的角度襲來。
我完全沒時間反應。
匆忙回身之際,卻見三隻箭矢直衝著我而來。
緊急之下,隻好閃躲。
但仍是有一支箭扎入了手臂血肉裡。
頓時,右手半廢,失血落地。
我咬著牙拾起劍來,在地上一個翻滾,鑽入密林之中飛速逃竄。
我能夠清晰聽見後方有人追逐。
還有著一隻隻羽箭破空飛來。
我輕功不差。
可這一刻,藏鋒成了我的累贅。
百斤的藏鋒很消耗我的體力。
逃了半刻鍾,我感覺力氣已不剩多少。
繼續逃下去的話,定然會力竭,倒不如拚了!
我一把將藏鋒扔到身後地上,躲進一顆枝繁葉茂的樹木的樹冠深處,屏住呼吸,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