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很漫長的一段時間,李三才慢慢回過神來。
李神醫,救過無數人命。
就這麽慘死在林州商會。
夕陽染血,從樓頂自深淵墜去。
對我而言,對李三而言,這都是一個無法接受的事實。
可以說,李神醫的死是因為他有機會救煙兒,而煙兒又是被白鶴所劫。
我與李三一樣,在眼前這一幕發生之後,都恨極了白鶴。
以往話多,哪怕被人當面說他弑母也依舊能調侃的一個人,這一刻,一句話也沒有說。
沉默。
唯有沉默。
李三束了束衣冠,朝著李神醫鞠了一躬。也不看我,轉身就往樓下走去。
可就在我們剛要下樓時,樓梯邊,廊道裡,那些昏迷的原本是林玉商會的人,都悠悠醒轉了過來。
白鶴急著離去,怕是連他們清醒的時間也算計好了。
李三自顧自下樓,而那些剛清醒的人,盯著我們,也許是被李三的無形煞氣所懾,並不敢上前阻攔。
說實話,此時此刻,我的心情並不比李三好多少。
我擔心煙兒,更擔心李三。
我怨恨自己為什麽沒照看好煙兒,也怨恨自己為什麽沒有能力一舉擊斃白鶴。
離了林玉商會,竟然無人追來。
我們往悅來悅去客棧走去,李三深吸一口氣,道:“不出意外的話,我們這相貌要被通緝了。”
我明白李三說的意思。離開林玉商會時,樓上有李神醫的屍體,對商會裡的人來說,僅有我們出入,所以……殺人的最有可能是我們。
白鶴繼續逍遙法外。
不過幸好,我們有提前化妝。
到了客棧後,李三沒顧掌櫃詫異的神情,徑直走到原先訂好的客房裡,隨後拉起門栓,看著我,認真道:“子平,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們沒去找事,這事兒就自己找上門來了。”
他緩了一會兒,說出之後的安排:“你放心,殺李神醫的不會是你我,只會是他無面白鶴。白鶴無面,裝成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所以我今日之後,將要在整個雲州城散播白鶴到來的消息。”
“那我做什麽呢?”
“你待會恢復原貌,從窗外離開,不要再留在這家客棧。我懷疑客棧掌櫃也許都有問題。離開之後你我兵分兩路,記住,你就是一個普通的從西陽來的俠客,只是因為對八葉扇的消息感興趣才來雲州。”
“這樣會不會暴露?”
“不會,最近遊俠很多,八葉扇無論是真是假,這消息近日也該傳到林州傳到西陽了,這兩天一定會有大批江湖人,甚至是九州會都會趁這時湧進雲州城。到時候就真的魚龍混淆,甚至是八葉扇持有者和白鶴都會藏身在遊俠之中。”
我點了點頭。
李三繼續囑咐道:“這幾日千萬要小心官兵,不知道他們是聽誰的命令,但很可能對我們不利。說實話我懷疑,也許這還可能是朝廷的一個局,對江湖人與九州會設的一個局,要是一網打盡,遊俠勢力和九州會怕都會傷一些元氣。”
他的話我都聽得明白,也記在心裡。
我問道:“我擔心煙兒。”
“你放心,煙兒姑娘是白鶴對我們的籌碼,他不敢也不會輕舉妄動,我懷疑他就潛藏在我們周圍,以此為條件讓我更有可能是讓你出手。”
“那就好。”
“你可以尋找她的蹤跡,或者找那小孩……就這麽辦!只要找到白鶴身邊的小男孩,
就一定能引出白鶴!”李三說著,已經把臉上的舊妝卸了個乾淨,將行裝背在了背上,隨即就要破窗而出。 我連忙攔住他,說道:“還有一件事!”
“什麽?”
“要是白鶴假扮成你或者我的模樣,該怎麽分辨?”
“你認識我燕刀,我認識你藏鋒。”
“可是藏鋒太容易被人認出。”
“那就先把藏鋒藏起來。”李三思考了一會兒,道:“那就以一刀兩劍為號,一刀換兩劍,對不上就是白鶴。”
“怎麽個一刀換兩劍法?”
“我給你一柄燕刀,你還我兩式劍招。若是不給,就是白鶴,若是無招,也是白鶴。”
我想了想,覺著沒什麽問題,便點頭答應。
“總之,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李三說完,走到窗口,一個縱身消失在黑夜之中。
此時此刻,我隻身一人。
接下來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要獨自應對。
我看著床邊銅鏡裡的自己,還是那副中年模樣。我用衣袖將臉上的塗抹物擦拭掉,然而這些東西已經混合汗液雜糅在了一起,這一擦反而使整張臉變得更加怪異了。灰一片,白一片,像是一團爛泥。
樓下傳來腳步聲,越來越近,在我的房間門口停了下來。
我心裡咯噔一跳。
“小老弟,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林會長刁難你們了嗎?”是掌櫃的聲音。
他推開門。
屋內空空蕩蕩。
掌櫃,告辭。
夜晚的雲州依舊喧鬧,幸好這是在街道的背面,昏暗無光,我落地聲音雖然有些沉,但是一時半會應該也不會有人來這探察。
左右打量,這無非是雲州城裡一個較為狹窄的胡同,被兩旁的建築背對著。
此時較好的方法應當是先藏好藏鋒,再變為原貌去打探消息。
其實這地方藏劍就很不錯。
兩旁是雜草和亂石,地上堆放著雜物。
但來往的人太多了,稍微有人留意一下,或者來這閑逛的話,興許就被發現了。
還是想想什麽地方比較安全吧。
藏鋒可不比一般的劍,它不但沉重而且相對於普通的劍而言體積還要大上一些。
橋下?屋頂上?都不太靠譜。
我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藏到別人房屋內去。
那既然藏房屋,為什麽不藏大的府邸之中?
既然府邸都能藏,為什麽不藏城主府?
好主意啊。
城主府在哪?肯定在最中心啊。
於是我先暫時把藏鋒放進雜物堆裡,再用亂石掩蓋,反覆確認應該不會被人發現這才離去。
況且就片刻功夫,還是深夜,哪會被人拾去?
我把原來穿在身外的衣物脫下放進包裹,換了一身黑白相間的長衫。
再狠狠擦了擦臉龐。
很好,現在應該完全不像之前的模樣了。
我悄然離開這兒,進了雲州燈火通明的街巷之中。
隨便找了個還未打烊的茶館坐下,借來一些清水洗淨了臉頰。
茶館的位置和悅來悅去客棧差不多,都是在城邊,在雲州城集市的盡頭,但即便是這樣的遠離城府的盡頭,仍是有不少的行人來往。
行人中有很多俠客裝扮的青壯年,證明了李三的推論完全沒錯。
就連這小破茶館裡都坐了不少的夜行客。
白日的江湖是熱情的,一杯酒即可稱兄道弟;晚夜的江湖是緘默的,幾壺茶入腹卻都不言不語。
茶館最裡頭有位說書人,在那講著坊間奇談。
在座每位都在默默聽著。
說書人在那用獨特的腔調說著:“……且說這無面白鶴遇見了燕子李三,兩人誰也不讓誰,商定以武論英雄。怎麽個比武法呢?咱比三門本領,這其一輕功,其二身法,其三奪寶。輕功與身法這兩項那可都是燕子李三的專長,他若稱天下第二,誰敢稱第一?且說兩人商議比武具體事項,便要在皇宮頂部一決勝負。到了當天當時當點,這月明如白晝,照亮了整個皇都。這無面白鶴剛潛入皇宮,抬頭就見燕子李三獨立於乾陽宮之巔,好家夥,好一個下馬威……”
我聽得發笑。
話說李三的效率這麽高嗎?才一會兒就讓說書人知道了白鶴到來的消息。
還是說這本就是說書人胡謅的?
大概是胡謅的吧,因為我沒聽李三提起過這些比本領的事兒。
我放下一塊小碎銀,便離開了這一點兒也不著調的茶館。
我身上全是李三留的銀子,一塊銅板也沒有。
這些錢不是什麽大的開銷。
接下來往雲州深處走去即可,在這裡找到人的可能性很小。
按李三的說法,越是繁華越是熱鬧的地方,越適合藏身。
而且消息也靈通一些,方便打探。
可是走著走著,感覺有些不對勁了。
離了程府之後,我凡事都會小心很多。
就比如說現在獨自行走時,也會留心身後。
有人跟蹤我?
是誰?
我佯裝沒有發覺,自顧自前行著。
去往城主府的路途並不遙遠,但已漸漸離了這條入夜仍熱鬧非凡的街巷。
整整一裡長的街道,從靠近城中心的酒樓到中間各色各樣的小吃鋪和布店等再到最後的茶肆……雲州城的繁華盡入眼內。
越往雲州城正中心走去,喧囂聲也越小了,燈光也慢慢隱了下來。
慢慢出現的就是幾處高樓大院,幾家寬門大戶。
鐺……鐺…鐺……鐺…
這是打更人打落更的聲音。
從這一刻起,算是真正的入夜了。
更聲剛停,身後便有喊聲傳來。
“毛頭小子,借點銀子花花?”
我回頭望去,眼前共五位人出現。
中間的是個禿子,拿著一柄帶環彎刀,左右四人則是提著斬馬刀或斧子,臉上或多或少都有些傷痕,看歲數應該是三十左右。
我忽然想,所有人都是被八葉扇吸引來的嗎?
不會吧。
八葉扇好歹是神兵一件。
那這些人是為什麽來雲州的呢?
算了,先打服再問,這口氣憋了很久了。
“你們要多少啊?”
“你有多少,老子就拿多少。”
“好啊。”
我笑了笑,拔出失血劍。
先前打的要麽是紫麟軍黑面人那種訓練有序的兵衛,要麽是白鶴這種武功好不好奈何的江湖人。
頭一次遇見這麽好對付的人了。
傻大個,看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