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程府漸遠,似乎一切都已經了結了。
我在路上換了一身衣裳。
來時與去時相仿,一人一馬兩劍而已。
當然,這是在沒算李三的情況下。
也不對,還多了個煙兒。
前方李三不知從哪整來了一壺酒,邊騎著馬邊往嘴裡倒著澄淨的酒水,陽光穿透酒水形成的水柱,發出道道粼光。那光芒又反射在李三的臉頰上,藏鋒靜躺在他身後的馬背上,此時此刻,他倒還真像是一位逍遙的劍仙了。
“再往前就是林州了,咱這回可得繞道咯。”李三道,“估計一到明天,紫麟軍就得發告示,全城通緝我們。”
我疑惑道:“我們不是幫了他們嗎?”
“但我們和那群黑鬼是一夥的啊。”
“可我們不是啊。”我詫異道,“還殺了那麽多。”
“他們覺得是就是。”李三笑道,“你以為你以為的就是你以為的啊。”
“早知道就不出手了。”
“那可不一樣,如果紫麟軍大敗,我們也不好脫身。”李三指了指腳下,“一來是沒紫麟軍的馬匹躲不過追殺,二來就是萬一黑鬼他們有後手我們也難應付。”
“對了,你是如何知道他們叫做黑鬼的?”
“哦,我瞎起的名。”
(ー_ー)!!
李三抬頭望天,又看向腳下的路,道:“再往前幾百米就徹底離開西陽地界了,往北是林州,往東是雲州。本來從林州去皇城是最近最平坦的路,可現在經歷這一遭事反而成了最危險的路了。不過話說回來,雲州的景致和美食那可是九州一絕,我搶了……咳咳……那些人留下來的買命錢不少,正好帶你去見識見識雲州的風土人情。師弟,你說呢?”
“我又不清楚這些,師父說讓我跟著你就是。”
“你還真不怕我把你賣了啊。”
“你可是劫富濟貧的燕子李三好吧。”
“嘿嘿,這話我愛聽。”李三笑道,“那就去雲州!”
接下來又將是一趟漫長的旅行,所幸,這一路並不枯燥無味。
我有一句沒一句的和李三搭話,滿心卻想著若是煙兒醒來我該如何。
直到日漸西去。
一路走來,離了程府後便幾乎不見人家了。路旁只有一些土地廟與破舊的涼棚。無盡的稻田連綿成片,也不知到底是誰家種的莊稼。
“路上看來是找不到客棧了,就隨便找戶人家寄宿吧。”李三道。
我自然是點頭答應。
太陽徹底落入西山,天色完全暗了下來。抬頭所見,月明星稀。
前方有隱約的燈火,應該是個村落。
李三下馬,我見狀也落下馬來。
耳畔傳來孩童的嬉戲聲。
月光照映之下,一條明亮的河流漸入眼中,河流寬半丈不到,有三兩七八歲的孩子坐在河邊的石塊上,任河水衝洗著自己的雙腳。河心則是幾個壯年男子,裸露著上身在河中暢遊,粗獷的笑聲陣陣傳來。
我們牽馬自石橋而過,涼風襲來,好不愜意。
河中的人群朝我們看來,指指點點,但看起來並無惡意。
剛走過橋,就見一男子忽然躍起,眉寬面闊,他走上前來,先是打量兩眼,接著問道:“兩位大人從西陽來的嗎?”
李三接話,問道:“你是…驢主?”
“大人可真是好眼光,小人不才,姓林名鶴,這兩年在村裡置辦了幾間上好的空宅,
常住短租都可以,看大人似乎自西陽而來,就冒昧攔下一問。”他嘿嘿一笑,“看二位大人的穿著,就算不是絕世俠客那也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吧?” “說笑了。”李三道,“我們就是普通的鏢客而已。”
這位自稱是林鶴的男子往馬背上的煙兒瞟了一眼,又看向李三身後的藏鋒與我背後的失血劍,李三見狀,側身擋住了他的視線,道:“亂瞟亂看可不是你們的規矩吧。”
“規矩?啊?什麽規矩?”林鶴疑惑問道。
“行了行了,裝什麽裝。”李三說,“我又不是沒聽說過,在西陽來往的路上有些村莊裡,有不少人置辦民宿,外頭管著這招待旅人與行商的人叫驢主,驢主間好像有不少的明規暗矩吧,先前有幾個驢主,似乎都是因為多管閑事,最後連命都丟了吧。”
“哈哈哈哈,我的錯我的錯,居然把這茬忘了,客人千萬別怪罪,您隨我來隨我來。”林鶴哈哈一笑,從河邊拎起一個八九歲的孩童,便帶著我們往村中走去。
“爹…爹……放我下來!”小孩喊道。
“給我閉嘴!”林鶴喝斥完,又轉頭陪笑道,“家中愚子,見笑了。”
“我不笨!”小孩掙脫開來,差點摔在地上,隨後穩住身形,緊跟在林鶴身側,嘟囔道,“這兩個大哥哥看起來挺好的啊……”
“咳咳。”林鶴咳嗽兩聲,“江湖險惡,幼子不知,客人千萬別見怪。”
“無妨。”
一句江湖險惡,是誰也更改不了的事實。
相顧無言。
入了村內,到了一間四方的宅院裡,林鶴先牽著小孩跑進後室,拿出一串鑰匙走來。
“江湖規矩,住夜一人一兩銀子,昏迷者無意識者五兩,幼兒十兩,坐騎無論數量都是一兩。”林鶴數道,“共八兩白銀,要喂馬嗎?草料免費,人工費一兩。”
我見李三沒說話,而是去翻看行囊找錢袋,急忙道:“要不別住了吧,這也太黑了吧。”
“小本生意,童叟無欺。”林鶴聳肩道,“價格雖然貴,但絕對放心安全,起碼不像某些路邊客棧裡一樣,付了錢還得提防酒裡有沒有毒。”
我還想繼續說下去,卻被李三攔住了,他把銀子遞到林鶴手裡,道:“這裡是十兩,你安排周全就行。”
“二位放心,您付了錢那我自然要把您當成是親爹一般伺候,有什麽事盡管吩咐就是。”林鶴見李三付錢乾脆,便從鑰匙串中卸下一把遞給了李三,話也變得多了起來,“這是東屋的鑰匙。對了您這馬匹一會兒是我給您牽還是您自己牽到後面的馬廄裡去?還有,您一路奔波現在想來肚子裡也很餓了吧,我這也沒有什麽飯菜,需要的話給您弄些飯菜來。”
李三道:“客氣了,我們自己來就行。”
“那好吧,那我就先不打擾了。”林鶴這人似乎很會識人眼色,知道多說無益,便做了個揖就轉身退去了。
我見他入了主屋,才問李三:“怎麽要價如此高啊?都趕得上師父的花生米了。”
“但這真不算貴。”
“都一兩黃金了……”
“你要是在西陽城外辦個民宿也會要價這麽高的,他這無論是修繕還是環境都不差了,江湖上打打殺殺的,要是被人打碎了打破了只能自己掏錢修複。再者說,價高了掏銀子的人不也安心了,是吧。”李三感慨道,“貪圖小利的人一般都不會有膽子動別的心思啊……”
“什麽意思?不太懂。”
“你覺得他會對我們有歹念嗎?比如偷竊,謀害……”
“都拿了十兩銀子了,應該不會來找死吧。”
“對了,就這個意思。”
我恍然大悟。
“別想了,先想想你馬背上的人怎麽處理吧。你打的是她頸後風府穴,這都好幾個時辰了,哪怕前一夜整晚都在布置陷阱,昏睡這麽久也該醒了。”李三道。
我看了一眼煙兒,隻覺得頭疼。
何子平啊何子平,你完了啊你完了。
對面的西屋大門禁閉,也沒有燈火,看樣子今晚這兒就我們一路住客。李三打開東屋大門,點亮燈,只見室內所有物品都擺放得整整齊齊,沒有任何的潮氣和霉味,甚至連灰塵也看不見,看樣子是經常有人打理。
還好,有整整三間臥室。
最裡頭是間廚房。
就是尋常人家布置。
我把煙兒橫抱到東南邊的臥室裡,一邊抱一邊反覆在腦海裡強調自己是無奈之舉,並非有意冒犯,幸好從大門到臥室路途短暫。臥室裡的床已經鋪好了,被褥平整而又乾淨,看著很令人安心。
讓煙兒平躺在床後,我才去點亮桌上發燭。
見煙兒呼吸平穩,我才松了口氣。
“脫鞋了沒?”
“李三!你嚇我一跳。”
“你不給人脫鞋脫衣服,叫她怎麽睡?”
“說得容易,你來啊!”
“我跟她非親非故的,我可不行。”
“那我也非親非故啊。”
“你不一樣,人家姑娘對你有意思,你也對人家有意思。”
“我……我特……”我氣道,“李三,你給我出去。”
“誒誒誒,別價啊,對不起對不起行了吧。”李三連忙躲開,道,“你餓了麽?我去要點食材來,隨便做點吃的。”
“看在吃的份上,暫且原諒你。李三,你下回別再說這些調侃人家姑娘的話了。”
“行行行,還護著人了。我先去了啊,你待會把我房裡藏鋒拿去,這玩意兒可沉。然後你再牽馬去馬廄,我讓那叫做林鶴的一會兒去把馬喂了,我這銀子可不能白掏。”
我嗯了一聲,李三便轉身而去,到了門口又停下腳步,問了一句:“傷口愈合了吧?”
“已經結痂了。”
“體質真好。”
“額……你快點回來。”
“行了行了知道了,怎麽整個師門除了我全是吃貨啊……真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