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要亮了,因為是夏天,天亮的早。
大約四點多的時候其實已經能感受到天色的變化,但這也是一天中,夜色最濃最黑的時候。
肖隆坐在床邊揉了揉臉,他失眠了。
睡,是真睡不著。
一閉眼就是那個臉都塌下去的怪物,睡,怎麽睡得著啊。
肖隆吸了口氣,坐到了書桌上。
桌案上是一副圖,一個穿著盔甲的男人站在山上,他的腳下是戰火紛飛的戰場和嘶鳴的戰馬。原本他是準備畫個一拳打爆怪物的,可回到家想了想後,覺得不怎麽行。
感覺那是一種不尊重,一種對梁程的不尊重。
肖隆也不明白為什麽有這種想法,就是覺得,這個男人應該生在戰場之上無人能敵,而不是單單一拳打爆一個怪物。
相比於怪物,還是戰場更具有衝擊力。
可能是因為他身上穿的盔甲吧,反正肖隆就按照自己的想法畫了。
人家看起來本來就像個將軍,說不定就是,誰知道呢,反正自己就是畫著自己看,開心就行。
“哎,睡,是睡不成了。這都四點多了,收拾收拾準備上班吧。”
肖隆百無聊賴的翹著二郎腿翻弄著桌面,他的桌子亂糟糟的堆著許多東西。
有畫筆,有畫紙,也有書籍,還有零散的幾期報紙。
肖隆的視線掃了一圈,而後從幾本書的下面抽出一張被壓的滿是折痕的報紙來。
他本事是沒有買報紙的習慣的,他就不太喜歡看新聞。
這零散的幾期報紙是當初他在樓下乘涼大爺大媽遞給他的,他也沒舍得扔,就順手拿回家了。
就當是讀物了嘛,豐富一下自己的學識還是可以的。
報紙,大多都是他們雲城當地的日報。
在肖隆的桌上有那麽斷斷續續的幾期日報,正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躺著。
肖隆將報紙拿起,放在鼻子下輕輕嗅了一下。
上面的油墨味道已經很淡了,殘留下的只有一股被時間洗滌出來的書卷味。
肖隆將報紙鋪展,借著燈光看去。
這是兩個月前的報紙,是他們當地的大報社排版印刷的。
印刷,是彩印。
在報紙的正中間,當當正正的寫著一排加粗的黑字。
“高利貸竟逼青春少女跳樓輕生,鮮血的背後究竟是為何?!”
“郭某(化名)大學期間因愛慕虛榮欠下巨額高利貸,因所欠利潤越來越多後無力償還,最終選擇了輕生。花季般的生命就此消逝,令人唏噓不已。”
再往下就是一系列具體的文字介紹,還配了個圖片。
具體的肖隆沒看,因為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那個圖片上。
圖片,是一棟爛尾樓。
那棟,他們公司旁邊的爛尾樓。
冷汗,順著肖隆的額頭流了下來。
他的眼前又浮現出那個嘶吼著喊著想要離開的怪物,那個,塌了的怪物。
肖隆的眉頭皺了起來,他用手扶住了額頭,剛剛不知道為什麽,再他看到這則新聞後,他整個人就有點暈暈沉沉的。
一種如同喝醉了的感覺浮上心頭,再接著肖隆兩眼一翻,靠著椅子不動了。
……
“小蝶,快點!”一個清脆的女聲響起。
“知道啦知道啦,來了來了。”郭芸蝶不慌不忙的照著鏡子,用口紅把嘴唇又塗了一邊。
門外的舍友催促的聲音再次傳來,
郭芸蝶抿了抿嘴唇,拿起一旁的手提包,出了門。 徐夢無奈的歎了口氣,“小蝶,咱們就是去班上聚個會,不用這麽隆重吧。”
郭芸蝶眉頭一挑,“這你就不懂了吧,不管去哪,女人都要把自己收拾的漂漂亮亮的。”
徐夢搖了搖頭,雖然沒說什麽,但還是不認同郭芸蝶的話。
兩人一起走出了宿舍樓,今天是他們大學一年一次的全班聚會。
就是一群學生湊在一起瞎玩玩,放松放松。
聚會的地點在校外,是家中等偏上的飯店。
郭芸蝶哼著歌,把拎在手裡的包一甩一甩的。
“咦!小蝶!你又換新包了!”反應慢半拍的徐夢忽然驚歎道。
“哎呀,小意思啦,一個包包還。”郭芸蝶笑著撩了撩頭髮,“這款包我看著還行,就買了。”
“這是,這是愛馬仕的新品!得好幾萬了吧!”
郭芸蝶把包甩的更歡了,“哎,這就是個價格偏低的,也就五六萬。”
聽著耳邊徐夢羨慕的聲音,郭芸蝶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她,很開心。
……
聚會,是在傍晚結束的。
毫無疑問,在這個年齡這個階段拿著名牌包的她,成了女生們羨慕的對象。
郭芸蝶並沒有回宿舍,她在校外有間自己的出租屋。
推開簡陋的門,郭芸蝶又回到了這裡。
她很不喜歡這,陰暗潮濕,她應該住在大別墅裡,享受著柔和的燈光和乾淨舒爽的大床的!
這個又偏又潮又髒又亂的出租屋,不應該是她住的地方。
郭芸蝶把包放在了桌子上,自己則摔在了床上。
她為什麽會住在這裡?因為,她沒錢。
郭芸蝶深吸了口氣,又打開了手機。
“再借一次,最後一次,這次借完就找個工作去。”
在她的手機界面上,有著花花綠綠七八款軟件。
什麽“放心貸”什麽“有錢花”,足足,七八款。
“呼,最後,最後一次。”
郭芸蝶在手機上輕車熟路的點了起來,沒一會,手機傳來了短信的聲音。
“某某銀行,您的帳戶到帳,一萬元。”
她放下了手機,咧嘴笑了。
……
“喂,小蝶呀,學校怎麽又收錢啊?”
“啊,是這樣的,我報了個補習班,準備考研,努努力。”
聽著電話那頭母親的聲音郭芸蝶撇了撇嘴,“快點吧,這個考研補習班的名額不好弄,晚了就沒有了。”
“哎,哎,好。我這就給你打。”
電話那頭的婦人笑了笑,“小蝶要考研了,馬上也是個有出息的研究生了。”
……
“程哥,這是三千,先還你,剩下兩千我下個星期給你。”郭芸蝶低著頭,遞出一個信封。
她面前梳著髒辮的男人接過信封捏了捏,“踏馬的,勞資再給你三天,就三天!三天內老子要是見不到兩千,勞資去你學校找你去!”
“求求你,程哥,別!求你!三天,三天內我肯定給你兩千。”郭芸蝶顫顫巍巍的說道。
“哼,要是看不見錢,你等著!”髒辮把信封揣在兜裡搖搖晃晃的走了。
……
出租屋裡,握著手機的郭芸蝶顫抖的又點開了一款軟件。
“兩千,就兩千,就貸兩千。”
“某某銀行,您的帳戶到帳,五千元。”
“呼。”郭芸蝶歎了口氣,躺在了床上。
“只能再跟家裡要點了。”
她從沒有跟別人說過她的家庭條件,因為她家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家庭,母親是家庭主婦,父親是下井工人。
她,沒跟任何人提起過自己的家庭。
所以同學朋友們,都覺得她家很有錢,所以她可以有很多錢去買奢侈品,買化妝品,買各種各樣牌子的衣服。
去買,只要她想要的東西。
……
“啪!”一個火辣辣的巴掌抽在了郭芸蝶臉上,郭芸蝶身子不停的抖著,不敢開口。
“你個臭不要臉的,錢呢?錢呢?”
“王,王哥,你再寬容幾天,我一定給你。”
嘴裡叼著煙,胳膊上紋著花裡胡哨的紋身的男人笑了,然後伸手又是一巴掌。
“幾天?你踏馬跟我說了幾個幾天了?嗯?”
郭芸蝶聲音顫抖:“王哥,求求你,寬容我幾天吧,我一定一定還你。”
“啪。”巴掌再次打了下來。
“下星期,一萬二,要麽,還錢,要麽,我們從你身上收利息。”
跟在王哥身後的小弟一齊邪笑起來,“肉償!肉償!”
郭芸蝶的臉,更白了。
“王哥, 還,我一定還。可是……不是一萬嘛。”
“你說多少就多少?我們不要利息的?一萬二,拿不出來,哼。”
王哥的嘴角扯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他指了指身後的小弟,“要是不還錢,我到時候可管不住我這幫小兄弟們。”
“拿,我一定拿!”
……
“最後一次,最後一次。”
一絲不掛的郭芸蝶閉著眼嘴裡念念有詞,良久,她睜開了眼。
她拿著身份證衝著鏡頭拍了照,癱瘓似的又倒在床上。
“某某銀行,您的帳戶到帳,三萬元。”
她長出了一口氣,又能堅持兩天了啊,太好了。
她的信用卡已經封停了三張了,她不準備還,反正沒什麽大事,她也沒那個錢。
不遠處的桌子上放著她剛買的衣服,阿迪的。
她隨手扯過被子蓋在了自己的身上,“快點,結束吧。”
……
“上面危險!下來!你有什麽想不開的跟我們說,我們是警察,要相信我們!”
頭頂,是熾熱的太陽。腳下,是螞蟻一樣的人群。手機,是她的一張張裸照。
她,還不起了。真的,還不起了。
警察焦急的聲音還在不斷響起,他們已經喊了快半個小時了。
下面推來了救生墊子,警察還在喊著什麽。
她,聽不清了。她,想結束了。
耳邊,傳來了風聲,這個爛尾樓,還是挺高的。
她聽到了下面人的尖叫,聽到了警察著急的聲音,她,什麽都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