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雨如珠簾,見者癡癡。
殘破的裋褐,已經分不清原本的著色,整體呈現灰色與髒土印染的痕跡。一頭披散著的亂發,乾枯而看上去就不易打理的模樣下一張稚嫩的臉龐,傻傻站著,在這紛雨中,一動不動。
走了一夜一天,又將是一夜。
這個時節雨水很豐富,豐富地讓他有些迷離。
走入雲夢山,他也分不清到底經過了多少隨處可見的小溪,然而,這山石匍匐重疊,自上而下的流淌,讓他始終不能自已。
甚至不敢捧起一瓢,清洗一下自己,仿佛自己是世界上最汙濁的存在。
最汙濁的存在。
不如說是那些人嘴裡的“邪子”。
自打生下來,生父不知所蹤,生母帶著自己流離失所,一路坎坷地走過許多地方,都是尋找爹爹的足跡。
娘親是一位執素容仍掩埋不住仙容的美嬌娘。至少娘親說認識爹爹之前是被他這麽稱讚的,不過自己年少,不懂什麽叫美,什麽叫醜。
聽娘說,父親武學極高,性格溫柔寬和,只是不得已的理由必須遠離她們母子,這一路,不是為了追他回來。
只是想再看他一眼,讓孩子叫一聲“爹”而已。
因為沒有爹做主,名字都沒有想好,娘親一路都是喊自己“孩子”。
有一次看到路上有父子嬉戲打鬧,一生氣,逼著娘給自己起名字,惹來不少目光。
其中,有一位似乎是江湖老混子模樣之人,有些路子,竟然認得娘親,還給了自己一個“邪子”的稱呼。
想到這裡,男孩對著身邊幻覺出現的娘親殘影,留下兩行淚。
意識環繞在已經昏沉無力的視線左右,眼皮如天壓般難以獨持。
“看,是個娃。”
“就是!馱回去,給老大做個小奴?”
“臭死了,是不是死了啊?”
“我看是快死了,但你看他還在喘氣。”
“那馱回去幹嗎?還得喂飽他,給他衝洗,麻煩事!這年頭荒死的人多呢。”
意識殘存,兩個聲音粗俗的男人漸漸靠近,少年動彈不得,只能祈求他們不要折磨自己,就讓自己這麽安靜地去。
對啊,這年頭,荒死的人太多了,自己不過是老天沒有選中的人中之一而已。
頭皮一陣劇痛,應該是一把就被人抓住發梢連根拔起,然而頭髮枯敗,崩斷了許多,“噗呲”聲連意識恍惚間都明滅可見般清晰。
根根崩裂的刺痛如同鞭笞一般,逐漸教人清醒到怒目!
“呦!這不可精神嘛!”其中一人歪著嘴咧笑地看著少年,更多的是嘲弄的味道。
二人一胖一瘦,胖子站在一邊,披散著頭髮,瘦子拽著少年的頭髮半蹲著斜眼觀賞自己手裡的玩物。
二人穿著不知從哪裡打劫來的絲質長袍,應該是同一車的物件,胖子穿得有些緊致,瘦子則顯得像道袍般敞著下垂。
面相十分醜陋,可謂是惡人配惡容的標準,曬得灰黑的皮膚已經令人不耐,爛黃的牙齒更是讓人作嘔。
“轟”!瘦子一拳已經砸進少年餓扁變形的肚檔!
“嘔......”少年乾嘔著吐著黃水,鼻腔滿是刺鼻的液體,一口氣仿佛被一拳打沒了,瞬間沒有吸氣的力道!乾嘔得恨不得把這股絕痛嘔盡!
“嘶”地一下,少年終於抓住了一絲契機,把自己的魂魄給吸了回來,雙眼爆紅地瞪著眼前這個醜陋的男人!
“轟”!“轟”!“轟”!
“讓你看!讓你看!讓你看!”接連三拳,
瘦子發泄般地砸在方才讓少年嘗盡苦楚的地方! “啊!”“啊!”“啊......”
這下,少年暴發出了這輩子最猛烈的呐喊!
一陣絞痛,隨之而來的是零星黑點密布在眼前,身體本能抽搐起來,不受控制,痙攣地顫抖,血液開始變得寒冷。
“啊天,你搞死他,怎麽抓回去給老大使喚?”胖子十分冷漠地問道。
“傻子,這幾下都挨不住,抓回去也沒用,命硬才能讓老大用得長久,懂不?”
胖子聽罷,開竅般地連連奸笑著點頭,連忙飛起一腳,帶著狠勁飄起的強風,硬是“通”地一聲把少年從瘦子手掌下踹飛出去!
瘦子“哎呦”慘叫,手指間被那瞬間抽飛的枯發割傷了幾道口子,滲出血絲。
少年抓著地面,吃不住力道,指甲都外翻了幾片,還是翻滾了幾下,出去三五步的樣子,撐著身子“噗”地噴出一股血。
“你這是打死他啊!傻子!”瘦子猛然站起來,惡狠狠踢了胖子一腳。
胖子抓著腦袋,一臉委屈地低下頭,不敢作聲。
“你看!我流血了!”
“對不起。”
......
“不如和他們拚了!”少年吐血後,已經感覺不到什麽疼痛了,只是越來越寒涼的身子讓他頓時感覺生命走到了盡頭。
回想,這輩子受盡屈辱,一路坎坷,一心孤苦,一命多舛,為什麽這麽對他!為什麽偏偏是他!為什麽死都死得那麽窩囊!
他隻想乾淨清靜地死去,隻想清靜地結束這一切。
既然老天要這麽玩弄自己!
對!和他們一起死!
“對!啊!”少年心中怒吼一聲,如回光返照般渾身充滿了力量!如餓狼般搜尋著身邊可以用來殺人的東西!
眼神定在一個讓自己興奮到極點的地方。
在瘦子還在用眼神質問低頭得胖子同時,一個少年,舉著一塊和他頭一樣大、棱角分明的石塊閃電般飛撲而來!
石頭在少年飛跳而起時,在瘦子回身驚悚的眼神中,“咚”地一聲重哼,一個快準狠砸了個當面!
“哇!”慘叫聲穿透了整片溪流周圍。
這股力道,直接帶瘦子一個後仰重重倒在地上,石頭因少年用力過度的高舉,騰空了一眨眼,又“咚”地隨著慣力拍了已經失魂落魄的瘦子一個照面!
第一下砸在臉上也就可能破相點皮肉,但倒下的時候,石頭騰空時轉了個圈,有棱角的一端雖說不是很顯眼,但也突兀地有些尖銳,猛地一下在擊打臉部的同時扎進了左眼!
一股膿血從左眼一下就湧了出來!
瘦子當場又“哇啊”慘叫一聲,痛地當場昏死過去!
胖子撒腿就跑,顯然是個有分量沒膽量的種。
少年才不管胖子,只是發瘋似地掄起石頭,又是“咚”、“咚”、“咚”地一通猛砸!
“來啊!起來啊!我弄死你!我弄死你!”
血花飛濺地到處都是!整個頭沒一會就被砸了個稀巴爛!
一片皮肉翻開見骨,這才讓少年一陣惡心,撇下石塊,連連撐著手坐退向後,一臉恐懼地從狂野的神志中清醒而來!
“夠了。”一聲低吼,從少年右側的樹蔭下閃出一個身影。
扭頭瞬間,還未看清模樣,隻感覺後背被什麽東西戳了一下,一股麻痛讓自己一下子就僵硬起來,顫抖一下,眼前一黑,感覺自己倒了下去。
這一次,應該就醒不過來了,少年在意識殘存的刹那間,心中已經絕塵而念。
白色如雪般剔透的深衣,銀色如流光般璀璨的長發,手指雖有褶皺,但修得十分美妙。
她用食指和拇指揪起少年的衣襟,看了一眼,歎了口氣。
背影中,她把少年抗在肩頭,步履穩重地向深林中走去。
(二)
李敗睜開雙眼時,已經夜色漸漸,身旁的獨孤孮一臉凝重地看著他,仿佛焦躁中隱忍著一絲理智底線。
抬頭眺望遠處高台,深邃得讓人發怵。
“前輩,抱歉,我睡著了。”李敗十分慚愧地淺笑。
獨孤孮無奈地歎了口氣,道:“老弟你可是把我急死了!這都估摸著酉時了,我看那高人也應該累了吧。”
李敗皺縮左眼向高處又一次眺望,凝視許久,點頭道:“不是他累了,應該是他走了。”
“什麽!那我們還杵在這作甚?”獨孤孮沒好氣地站起身子,腿麻勁十足,但依靠深厚的內勁,還是勉強站定了身形,雙足底針砭般難受。”
“前輩,我這會覺得我想錯了一件事。也在拷問自己是否想過一個關鍵的關鍵?”李敗淡然地將雙腿舒展一下,拍地而起,輕松自如的模樣。
“什麽?”
李敗見獨孤孮如此,深知此人只是武學奇才,但智謀遠遠不及。
“既然有能力一招擋我倆上山,又為何遠觀而作窺者?一個對武學有極度自信的高手,解決問題最快的方法就是製敵取勝,正所謂‘兵貴神速’,不外如是。”李敗十分狡猾地第三次眺望高處,這一次,顯得有些輕蔑。
“你的意思是說,他一招用盡解數,賭我倆會喪膽?”獨孤孮有些摸不著頭腦,疑惑間似乎抓住了什麽東西,一閃而過。
“這是其一,因為這麽遠的射程,精準如此,世間高人連老太婆......哦不,師父都難以施展,若真有此人,莫非神仙,莫非是用盡解數。”李敗右手抵著下巴,十分冷靜地分析道。
獨孤孮豁然開朗般點點頭,心想如果李敗真是莫飛煙親傳弟子,那他一定見識過祖師婆婆的功底,這麽想,此話定有道理。
“其二呢?”
“其二嘛......”李敗頓了頓,似乎有些難以言表的意思。
“你真是急死人!”
見獨孤孮眼眉火燎,本著同門情誼,吐露言:“世間善有機關者,高人若是傘客,其兵器已是機關中的巔峰產物,不排除他是一個機關高手。或許他離我們並不遠,一個真正的高手要匿跡很簡單。隨後,我們踏中石台下暗藏的激物啟動了機關,這樣換做是我,也會故弄玄虛一番。你可能喪膽逃離,但即使上到山巔,也摸不到他人。”
“因此。”李敗又頓了頓,這一次,獨孤孮有些興致地跟著思考起來。
“因此,他極有可能藏於你我身後,因為我們都把視線聚焦到身前,被機關所惑。這會細細想來,聽聲之說,實屬有些荒唐了。再高強的武學也很難把聽聲辯位做到如此極致,更何況反應及時的有些離譜。”李敗隨之轉身向身後,正巧,此半山腰後有一獨立險峰,峰上隱約有一亭矗立,此處距離險峰僅二十丈不到。
“山間余音環繞,分不清來處,因此我們根本不會注意身後,因為身後是落崖邊緣,但疏忽了那裡的亭台。而且我猜測,亭台那裡有一個人,這台階附近也埋伏了一個人,你還記得那枚長針嗎?與石頭不一樣,因為他知道那是試探,或許這個埋伏的人看得到。一前一後,互相照應,真是算盡心機。”李敗指著亭台處,因為被峰頂的些許樹木遮掩,因此就算有人躲在那裡,也一時難以辨別。同時那台階上久不自散的霧氣,變得刻意而詭異。
“那咱們趕緊下山!”獨孤孮頓時百感交集,一心催促著離去。
但見一黑影從眼前瞬間現身。
不是別人,還是李敗!
“詭譎”。獨孤孮內心蹦出量給。此刻開始恐懼起來,對這個年輕人!如此身形,或許已經顯露了真實的功力!自己都沒有把握能夠如此神速地眨眼閃挪!
驚恐之中,見李敗十分漠然地提醒:“此刻山下已是機關重重,夜色濃時,危機更大。”
“那你說何如!是你非要在這裡浪費諸多時辰,這下我可全聽你左右了。”獨孤孮感覺自己此行根本是個錯誤。
“前輩莫急,份數同門,我不會害你,與你相約本是我計劃的一個環節。”
“什麽!小子你給我把話講明白!”獨孤孮這下有些真的後悔了。
“我不是李敗,但我的確是莫飛煙的弟子,這次我拜托李敗那家夥書信約你,不是為了傘客,而是要救你。”
“......不是李敗?救我?這都是些什麽!此話怎講你倒是說清楚!”
獨孤孮有些迷糊了,眼前這個人開始變得撲朔迷離,驚訝中獨孤孮開始細數此生的恩怨,但思來想去都沒有什麽眉目,況且自己再怎麽有名望,名分上都得喚這小子師叔,聽從他的吩咐,真是此生第一次有種屈辱的感覺。
江湖中能使得動李敗的人沒幾個,夙夜城主柳鳳夙是李敗至交,但年歲已過而立;昔日吳越王錢俶於李敗有救命恩情,算一個;阜闐樓之主林歡與李敗有交情,算一個。這三人或是見過真容,或是年歲不符此年輕人,實在捉摸不透他有何能耐。
“有些話說得太深了,傷神;有些話說得太淺了,傷心。心神俱疲,難以開口的話還是不想說了。”
看了獨孤孮一眼,對方眼裡有一種落寞的感覺,似乎欠了他一些什麽,隨即釋懷地笑了笑,補充道:“我只能告訴你,我叫未邪,你沒聽錯,未央之‘未’,妖邪之‘邪’。”
“這是何姓氏?沒有記錯的話,應於吐蕃之部族才有,可你明明是宋人模樣!了莫要欺我!”獨孤孮警惕心漸起,眼前這個青年,說的話愈發離譜起來。
“師父取之,我又奈何?”未邪一臉陰沉,似乎牽動了心裡某一段心結。
“你口口聲聲喚莫師祖為師父,方才我還遲疑,現下我定要試試你武學是否真是份屬同門?”說話間,獨孤孮感覺足底麻勁已退,乘勢挑起三尺劍身,躍起身子二話不說,一斬而下。
劍光如劃過天際的彎月般,帶著強烈的氣流,至未邪眼前三寸之余間,已見殘發碎斷,可見其威力剛猛可開頭顱!
“嗖”地一身清脆聲,獨孤孮睜大眼睛驚異自己的劍明明斬落時算準了能擦到未邪眉心處!誰知,竟劈中的是一道退卻後留下的殘影!
一股如鬼魅般的白色光影貼著地面斜上奪殺而來,速度之快已然分不清是人是鬼!自己的動作還沒有結束時,咽喉處已然冰冷如雪!
那張俊俏帶著邪氣的臉容“唰”地一下在自己面前突然閃現,劍鞘橫在獨孤孮咽喉口,拿捏地十分準確,只是那麽輕輕地貼著,沒有絲毫慣力產生的打擊感。
“太陰十七劍!”獨孤孮驚呼著落地,幾乎同時,未邪點點頭與之同步落地。
這一回合,僅僅是一躍間,眨眼間,竟然已經分出勝負!
“這套劍術乃是禁學!你怎能使出!”獨孤孮幾近咆哮地怒目相向。
未邪搖搖頭,將劍鞘收回,貼著手臂後方藏起,笑道:“前輩,劍術與劍法的駁斥,看來你們這一脈還是沒有放下。”
“可惜。”未邪又咂咂嘴補了一刀。
“你!”獨孤孮面對自己的慘敗,可謂是人生第一次的奇恥大辱!縱橫江湖數十載,未逢敵手,竟然輸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青年手裡!此刻再有天大的道理也沒辦法相爭,實力決定了這場紛爭。
最恐怖的是,一招被製!
“與其在這裡爭論這些沒有意義的事,不如聽聽在下的當下之計。”
獨孤孮半信半疑地將劍垂下,十分不悅的撇過頭:“你說!我聽著就是!小師叔!”
未邪聽到“小師叔”三字被咬的特別重,知道其諷刺的味道,不過自己還是沒有計較這位前輩的氣話,緩緩道:“我還是不說了吧。此刻你與我分兵兩路,你上山,我下山,就這麽簡單。”
“我還以為你有什麽高見,無非就是分開送死罷了!哼!”獨孤孮輕蔑地嗤之以鼻。
“上山之道非一條路,下山之路非一條道。”未邪很快接道。
“你下山我可以理解,我上山做什麽?”
“避難。”
“避什麽難!我獨孤孮雖然輸你一籌,但論這麽多年以來,我怕過誰?”
“千軍萬馬,縱一人之力再盛,又何足道哉?”
“那你上山,我下山,我不陪你玩了,都不知道你要做什麽!我為什麽信你?”
“今日你下山,明日就是路邊的荒屍。”
“誰信你!”
獨孤孮一把奪過未邪手裡的劍鞘大步回頭離去,心裡顛覆了這個青年的形象,認定他是個瘋子,日後定要斟酌赴約這種事情了!
一番爭論,未邪始終坦誠且語氣緩和,但見此反倒激起獨孤孮的高傲,也是閉上眼,無奈地歎口氣。
往事浮塵,翩翩若縷,未邪頓時百感交集,不知為何,臉色凝重,“咳咳”劇烈地咳嗽起來。
“噗”地一口,噴出一口鮮血。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不,現在我是未邪,一定做到。”
獨孤孮漸漸走遠,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身後的異樣,也讓未邪能稍微放松一些行為舉止,他盤膝坐下,心想之前並非睡著,是運功療傷間恍惚過了時辰,這些都不能告訴獨孤孮,否則,這一路,這麽艱辛,都白走了,那就真的太可惜了。
半個時辰,未邪從面色蒼白到略有血色,感覺是受了重傷般,疲憊地睜開雙眼。在這陰冷的山夜裡,露天療傷不是一件好事,寒氣入體,日後難免會留下隱患。
猛然間,未邪左眼一沉,眼神一寒,拍地回旋身形,撐著地面扭轉向身後!
一席黑色長袍下,銅色的護心甲在月光折射下十分耀眼,不止胸甲,手肘手掌、膝蓋、足跟都是這樣簡易但一眼就看出厚實的甲具。
最瘮人的,是手裡支著地的巨大器物!
銅傘!月光下,散發著死亡的氣息,銅味夾雜的腥氣讓未邪眼神裡多了幾分忌憚。
是那個傳說中的傘客!
“你小子真是用盡心機,可惜人家不領情。”此聲正是不久前與之隔空對話的那個音色,不差半分,渾圓濃厚。
“獨孤孮為什麽一定要死?”未邪慢慢起身,但身形依然有所架勢,他心中明白,如今自己的身體,哪怕和這位傘客過上一招都要承受巨大的災難。
“你不必想著拖延時辰,我知道你讓他上山也好,下山也好,都是為了避免和我單獨正面交鋒而已。你也深知此人孤傲難馴,故意反激他下山。不過我看你這來來回回折騰,也沒明白你到底是什麽意思。”傘客從陰影中露出臉容!
蒼勁有力的面容一看就是久經世事才有的氣質,五官不能說有多神氣,但至少端正精神,白眉濃密,雙眼碩大炯炯,唇稍厚,顯得整張臉都很有力,加上寬闊的臂膀和壯實的身軀,那種壓迫感與生俱來,如一把怎麽都挪不開的鋒刃,死死抵住了未邪本是穩定的心神。
尤其是那把閃著沉暗幽光的巨傘!簡直就佔據了傘客半邊身軀的位置,若是揮舞一下,普通人碰一下就能被乾倒在地。
“他雖然不夠聰明,但至少不是傻子,和你有什麽過節,他也絕不會吐露給一個素未有交的毛頭小子。上山時為了給你留余地可以在沿途布置機關,下山是為了引出你。我知道你還埋伏了一撥殺手,但他們再自信,也不敢在夜色下摸索躲避機關的位置殺上來,因此此刻,獨孤孮只要領會我話裡的意思,他就絕對不會真的下山。”未邪後退幾步,已經擺出真正的架勢。
“哦,那我挺佩服你,引出我是為了證明另有他途上下山,我猜的對嗎?”
未邪挑起嘴角邪邪一笑,沒有回應,但這種無聲的回應即是已經在挑釁傘客的意思了。
“可惜啊,你還是太嫩了小子,現在你寄希望的唯一下山之路我也布置了機關上來,這下二上頂的三條路我都堵死了,你倆活不出去。”
“唰”地轟響!尤離抄起巨傘十分保守地舉直突進,速度不快不慢。
未邪心知此刻看似左右可挪,但這麽做一定會中招,那傘一撐,左右都是銳鋒,再想後退,距離就成了致命傷。
因為傘上的劍骨都是暗器!
唯一的辦法就是迎面而上,避開左右死角的暗器射程,從中路尋找斡旋的方式。
一邊節節後踏,一邊眼神迅速掃視傘的周圍,十分小心的從腰間取到了什麽東西,光影一動,在尤離逐漸隨著慣力步步提速時,迎著那傘尖的刺劍,扭步驟停!
雙足如萬鈞墜地,“啪轟”地踏地轉身,雙手翻飛,環環扣向那傘尖的某一個位置!幾乎同時,讓尤離眼神陡然不寒而栗,心裡咯噔一下,暗叫不妙!
十分熟悉的動作,十分柔軟的把握,十分巧妙地側身避其刺擊,那一雙纏著光芒的雙手把握住了那開傘的外支關鍵點,隨即一腳抽向其臉!
尤離十分輕巧地用腳裸的銅襠處彈開這顯眼的偷襲,右手緊握傘把,左手一掌推在底座,大喝一聲!
未邪連著傘,被向後繼續推去,只是這一回,毫無防備,被直接推得雙腳不得要領,強製的推動讓腳腕硬生生扭了一下才收開定力,一股劇痛襲來,也就咬牙接著推力將雙足翹起,騰空順著難以抑製的猛勁向後!雙手死死扣在那傘外某一處,仿佛那是鉗製這把傘威力的關隘。
仿佛是突然多了人的重力,尤離雙手有些吃緊,他知道這小子在暗中壓勁,故而右腳刻意一踏,整個身子如被拉了一把,頓時一股反衝之力匯集到了傘處的未邪身上!
未邪暗叫不好,一個脫力,鉗製的地方沒有很好的深入,故而只能被這股離心力轟飛。
筆直地跌落在地,“咚”地砸出一個凹陷,碎石飛揚, 五髒被什麽東西攪了一下,刺疼得難以忍受,在地上打滾時,更加劇了疼痛的蔓延。
未邪從地上某處用手臂借了一股勁,半身提起,一個返身半跪,瞬間止住了這股力道,在地上呲出了一條印記。雖然離邊沿還差一步,但自己倉促出手,加上新舊內傷,“哇啊”噴出一口渾濁的液體。
尤離沒有廢話,把傘直接撐開,面對未邪,應該是最後的殺招了。
“若非深受重傷,誰死還不一定。”未邪盯著尤離,一種惡狼的眼神似乎在這一刻覺醒過來。
尤離雙目一沉,感覺眼前之人的表情有些蹊蹺。但目前,若是有絲毫猶豫,可能會有所變數。
一把將傘翹起,傘上的針葉對準了未邪,這針葉的發射面幾乎涵蓋了扇形的罩面,因此除了上下躲避,毫無進退可言!
此刻沒有下,只能向上飛躍,只是內傷如此惡劣的情況下,強行動用內勁,那麽即使躲開了第一波的散射,第二波在落地時就是必死無疑!
而且!
一旦改變傘的方向,上中下三路都是破綻,只需要跟著自己的行動軌跡,那麽無論如何躲閃,都可能會中劍。
顧不了那麽多!在尤離按動機關的那一刹那,未邪用最驚人的方式......
一個身影向邊側出一步,一個翻身,投入了那半山下的深淵。
他選擇了跳山。
“哆哆哆哆哆哆......”無數劍葉斜著插在那行動的路徑上,最後一片劍葉跟著那落下的身影,墮入了無邊的黑暗中。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