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一縷光煙在晃動，它以最輕柔的姿態在僅有的視界中翩然起舞。

　　他眯著眼睛，察覺到那是一澤銀發。

　　“別裝死了，案上有吃的，你自己起來解決。”似曾相識的音色，但又似乎隔絕了幾道輪回一般。

　　第一眼看見的是側臉。

　　一個容顏絲毫不輸少女的婦人模樣。可是，那一席白發又如何作答?

　　如何稱呼成為了少年第一個要解決的問題。

　　“你......”

　　誰知道一開口就有點唐突。

　　“沒規矩，叫婆婆。”

　　“婆婆......”

　　少年十分羞澀地半撐起身子，這張很奇怪的石床又硬又冷，上面簡單鋪了一張乾淨的被褥作為襯墊，其實沒有什麽禦寒的功效。

　　秋風在山林間並非肆虐，而是經過多重的攔阻，變得有些羞澀，微微的，涼涼的，帶著一些山間的濕氣，化韻著成熟的淡香。

　　環視著這間寬闊的竹屋，石床、石椅、石案、石灶、唯一一個不是石頭做的就是一方三層敞開著的隔板無背櫥，靠在門邊，格板看上去很厚實，牙條棱角方正，每一面上都擺著不同季節的衣物。

　　石案是被精心打磨過的圓形直筒狀，沒有任何雕紋，只有案上那幽幽騰著熱氣的陶碗，順著絲絲隱約香味，尋覓到了小米粥的蹤跡。

　　真是牽一發動全身，剛有些振奮地抬起屁股，渾身不知從哪裡開始散發的酸疼，帶著麻勁，立刻縮了回去。

　　“心有余而力不足，說的就是你這樣。”白發婆婆十分不掩飾地笑出聲來。她背對著少年，站在門口，看著門外一片被圈掃地很整齊的空地，應該原來是一片門前的竹林。

　　“你自己吃，我去打獵。”接著，婦人用十分冷酷的語氣揚長而去。

　　少年眼巴巴看著婦人矯健地遠去，眼神不由自主地瞄向那碗米粥。

　　......

　　“吸溜......啊......”不知何時，少年已然坐在案邊，雙手端著碗，貪婪地吮吸著最後一絲溫暖。

　　米粥比較稀薄，因此滑入咽喉的同時，既可以補充水分，也可以填飽肚子，這位婦人想得倒是周到。

　　“吃飽了?”一個聲音憑空鑽入少年的耳蝸。

　　“啊！”少年從石凳上彈起，碗自脫手時沒有放穩，打了幾個轉，“喤喤”地傾斜過來。

　　“怎怎呼呼的，你膽子比兔子還小！”說著，“啪”地把一隻野兔扔在石案上。

　　是肉！

　　少年第一反應就是，自己簡直遇到了神仙！即救了自己的性命，又即將能吃到久違的肉！此刻誰管兔子可不可愛！那是肉！不是兔子！

　　“你去洗乾淨，宰了，烤熟了給我。”命令的語氣讓少年瞬間心情跌入谷底。

　　少年撇著頭望向婦人那絲毫沒有被歲月摧殘的華美容顏，噘著嘴。

　　“白眼狼。”婦人雙手抱在身前，一副盛氣凌人的架勢。

　　“婆婆......”

　　“幹嘛?”

　　“我不會。”

　　“不會就學。”

　　“那你教我?”

　　“哪張嘴吃東西還用教的?哪雙眼睛看東西還用學的?哪個人放屁還需要研究怎麽出來的?”

　　少年頓時語塞，這歪理似乎實在難以糾纏下去了，悻悻地揪著已經嗝屁的兔子，提溜著從婦人身邊走過，向門外探去。

　　經過一番凌亂地處理，少年把血呼啦噠的剝皮兔子提到了婦人眼前。

　　婦人在門前站了些時候，皺著眉頭搖頭道:“你口味這麽重?生嚼啊?”

　　“有水嗎?我洗洗乾淨。”少年氣不打一處來，仰著脖子質問。

　　“不要和我擺譜，你殺了一個大人，足以證明你如果連個兔子都解決不了，那你就不值得我救。”說著，回身進了竹屋，絲毫沒有任何長輩的和藹。

　　“白眼狼，太陽落山為限，否則我就宰了你吃。”

　　少年驚悚地汗毛根根豎立，絲毫不待遲疑，仿佛遇到老虎般一溜煙沒命地跑出去！

　　“水！水！水一定就在附近！”

　　穿過一片枯黃的竹林，一股一人寬的溪流十分有義氣地活潑徜徉著。

　　“老天有眼！”少年一邊艱難地雙手合十，隨即興奮地一股腦把兔子向溪水中心甩了過去......

　　“喂！怎麽衝跑了！”

　　“太陽落山為限，否則我就宰了你吃。”

　　少年耳邊仿佛幻聽般感覺到了危機，絕望地沒命奔追兔子而去......

　　......

　　婦人把火折子遞給少年，少年此刻已是精疲力盡，條件反射一般不知哪裡來的熟悉，把火折子拔開，吹了幾口，明滅的橙色在漸漸暗淡的環境中顯示出了迷人的色彩。

　　他小心翼翼地把火折子伸向那石堆中的枯草乾葉，用手掌小心翼翼地蒲扇著，火星跳躍在草葉的各處，如同頑皮的猴子一般躲躲藏藏，明滅可見。隨著一縷青煙從中升起，一苗火焰“呼呼”迸現，火星開始有了依靠，更明顯地活躍起來。

　　“呼哧呼哧呼哧呼哧......”少年滿臉興奮，滿臉的煙灰土渣，樹杈自石堆外沿圍斜插在地上，聚攏成錐形於火苗上方，望著那樹杈上串著的不規則肉塊開始有了些起色，迫不及待地用裋褐下擺猛烈對著石堆內的火焰送風。

　　“以前做過野炊嗎?”婦人蹲了下來，側眼看向焦躁甚至狂躁的少年，少年則一言不發，專注著眼前開始有些泛著肉香的枝條，上面的肉正在與脂肪交雜著“呲呲”的纏綿。

　　許久，少年才意識到婦人的眼神有些犀利，十分恭敬地側身艱難地抱拳回復:“婆婆，見娘親做過幾次，但她十分得道於此，我不敢比。”

　　“切，心不在焉的。來，我教你！你看啊，屋裡有鹽碗，光烤熟了，無味便是填飽肚子而已，所以鹹味要合適才能激發食欲。當然，最關鍵的是火候！火候要拿捏得剛好，肉不能過硬，也不能半生，否則會鬧肚子，覺得火候不好拿捏就潑上一點水，可以烤的更久，但如果水太多就柴了，記住。好了，祖傳秘方告訴你了，做好了喊我，我去小憩一會。”婦人提起裙擺，一臉喜悅地起身而去。

　　“你......太狠了吧。 ”少年嘟嘟囔道。

　　“你說什麽?”

　　“我說這火太猛了。”

　　吞了一口口水，用試探的眼神望去，婦人擠眉弄眼的表情雖然瘮人，但卻十分調皮。

　　夜深。

　　望著婦人津津有味地啃噬著自己費了大半天功夫做出來的烤肉，少年強忍著饑餓咽了一口口水。

　　“你喝過粥了，怎麽還餓啊?”婦人一邊打趣地看了一眼少年，一邊滋滋有味地嚼著肉，吃相極其的不雅觀。

　　“我忙活了這麽久，那點粥早就耗盡了，哪還能不餓嘛！”埋怨的少年把頭埋在雙手裡，趴在石案上，一股疲憊襲上身體。

　　朦朧中，他聽到有人問他:“你可有姓名?”

　　“沒有。”少年十分使勁地說出話來，便似用盡最後一分力氣般“呼呼”沉睡去。

　　婦人則處之泰然，十分安靜地把一根剔淨的骨頭輕輕放置在石案上，從腳跟提起一壺酒來，拔出酒塞，狠狠灌了一口，滾燙的瓊漿順入咽喉時，對著熟睡而去的少年微笑吟作起來:“山之藏靈兮，川育蛟龍。曦之輝物兮，月轉萬象。古之教眾兮，今生禍患。天之傲人兮，地埋英魂。金之生水兮，土納眾流。木之生火兮，水降邪焰。水之生木兮，刃斷萬植。火之生土兮，植凌大地。土之生金兮，焰融刀刃。俗話說是生滅自有天數，天數不可褻瀆。唯有栽之以善道而期正未，方不擾於亂世而成外邪。”

　　吟畢，十分認真地矚目著少年熟睡的稚嫩，露出一絲委婉道:“死而逢生，必有天命，就叫未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