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人都道昔日的山海閣主武功蓋世,連山海閣的護衛都能和楊臻差不多打成平手,這少閣主竟然沒有一點內力?先前在山海閣之時,楊臻聽他們道蘇緯不會武功也隻當是他武功不高,卻不成想真的是一點也不會。
蘇老閣主能教蘇途安,為什麽不教自己唯一的孫子呢?
“切,但凡我會一點兒武功,會被我爺爺關二十年嗎?要是會武功我早跑了!”蘇緯忿忿不平地瞥他了一眼,而後又無可奈何地說,“我倒是也想學,可是……先不說學不學的會,就我這身子骨,哪裡熬得住習武的苦,途安跟我一起長大,你看他,跟你打都不在話下,再看看我……唉……”
楊臻看著他像是自說自話一樣地碎碎念著。
憑著剛才給蘇緯搭的那把脈,楊臻已經大致了解他的身體狀況了。蘇緯所提到的身子骨弱、自幼不能習武只是表面的說法,而楊臻的診脈結果是,以蘇緯現在的情況,恐怕連活過三十歲都成問題。憑蘇老閣主的淵博,不可能不懂醫術,所以也就不會不知道蘇緯的身體狀況。但看蘇緯的樣子,好像他又並不知道自己情況……
如此看來,這多半也只是因為蘇老閣主獨自把這件事埋在心裡了。
想到此處,楊臻不禁在心中歎了口氣,他突然明白了當時在與蘇策談條件時,為什麽蘇策要他拿楊家滿門發誓護好蘇緯了。當時他還覺得蘇策咄咄逼人,如今看來倒是老人家在擔驚受怕了。
眼看著蘇家這根三代獨苗也撐不過而立之年時,不知蘇老閣主是什麽感受。
“沒事兒,我教你。”楊臻笑了笑說。
“教我?沒用的,要是真能學會,我早就名揚天下了。”蘇緯哂笑一聲。
“放心,我教你的跟別人不一樣。”說著,楊臻握住了他的手,與他掌心相對,然後將衝經元氣緩緩地渡給他。
林年愛不許他過度使用衝經,但給個不會武功的小子理氣用不了多少精氣。
“能有什麽不……”蘇緯一句話尚未說完,便已經感覺到了這股滲進四肢百骸的真氣非同一般。他雖然不會武功,但由於博覽群書的緣故卻也知道真氣釋外的樣子,傷人時凌厲強勁,救人時平穩細膩——可楊臻渡給他的真氣卻令他毫無頭緒,這種感覺,恐怕清明時節的微風都比不上它的溫軟。蘇緯覺得這種真氣無論怎麽野蠻地用,大概都不會傷到人。
他愣愣地看著楊臻的手背,感覺這股真氣慢慢悠悠又有條不紊地漫及了全身,暖得嗓子裡溫溫的。
“這……是什麽?”他看向楊臻,大眼睛中有些迷茫,但迷茫之下隱隱有些許微光。
楊臻看著他,笑眯眯地說:“你不是總說自己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問道師嗎?”
“你不告訴我算了,我早晚能猜出來。”蘇緯忍著好奇說,並十分享受地任由這股真氣在自己體內又遊了個來回。
“猜?問道師想事都靠猜的嗎?”楊臻笑得更樂了。
“你管?”蘇緯還是強。
“怎麽樣?想學嗎?”楊臻問。
“想!”蘇緯點頭如搗蒜,但他轉念想了想又問:“可是這股真氣應該不是逆元氣吧?你是秋清明的徒弟,應該學的是逆元氣啊,一個人的體內怎麽可能有兩種真氣呢?”按照《山海志》的記載,那些試圖憑一己之身習得兩種真氣的人,要麽走火入魔,要麽暴斃而亡,哪有一個是善終的?他突然覺得此事十分值得琢磨。
“你可是問道師啊。
”楊臻也是樂得跟他賣關子。 蘇緯回憶著之前看過的各種傳志,沒用多久,臉色就變了。他看著楊臻,表情怪異地問:“這個是……衝經元氣?”
楊臻挑了挑眉,點頭道:“沒錯,你竟然知道衝經元氣?”按照老驢頭的說法,這是他們藥師谷的獨門秘技,世間大多數人連聽都沒聽說過。
“你知道嗎?”蘇緯看著楊臻那隻還在給他渡真氣的手,又開始了自言自語般的碎碎念,“如果五十年前有它,爺爺就不至於殘廢了,如果二十年前有它,我娘就不會死了,我也就不至於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楊臻不笑了。
山海閣閣主蘇策盛年遭變,中了奇毒“六木陰噬脈”,尋醫無果而至武功盡失、下肢失覺,只能在一把椅子上度過余生,這是楊臻早就聽說過的,而蘇緯的母親,楊臻一無所知,不過按蘇緯的說法來看,也是到了那種非衝經元氣無救的地步。即便是號稱“能解天下事”的山海閣,也有回天乏術的時候啊……
楊臻曾聽秋清明說過,以前的老驢頭不是個閑的住的人,藥師谷裡十天有九天找不見他的人影,山海閣也是與他無緣,兩次都沒能找到他。
“五十年前我……還不存在,二十年前我也……”一時間,楊臻竟甚是心疼這被天下人傳得神乎其神的山海閣。
蘇緯搖了搖頭,他當然不是在怪楊臻,他只是覺得宿命這東西真的很磨人,而且好像還很喜歡和山海閣開玩笑。
“我從小就被爺爺關在山海閣,雖然是個‘博古通今’的問道師,但我對這世間事的了解全都是從載世堂裡得來的,二十年啊,我甚至知道載世堂的哪一本書在什麽位置,塵世在我看來就是一部又一部的話本故事,我常常想,這世間怎麽有這麽多稀奇古怪的事呢?我知道有種美好又醜陋的東西叫‘人心’,但我從來沒見過,所以我很想見識見識載世堂之外是什麽樣子,可是我……”
蘇緯說不下去了,雖然蘇策從未明說,但他對自己的身子還是有點數的。載世堂裡匯集百川,但唯獨沒有一本醫書,不僅載世堂沒有,就連整個山海閣也都找不到絲毫和醫術有關的書。他從小就是個病秧子、藥罐子,可山海閣為什麽一本醫書都沒有?
就連這一點點對衝經元氣的了解都是他從《五毒書》中的隻言片語推測出來的。
五毒門甚戾,唯憚藥師谷,一脈衝經,山海難覓……
楊臻看著蘇緯,他深知,思緒沉重對蘇緯來說也是慢性毒。他松開一直給蘇緯渡真氣的手,搓了搓掌心的汗,索性也盤腿坐下,把胳膊拄在膝蓋上用手撐著下巴說:“阿衡,你怎麽都不好奇我為什麽會衝經元氣呢?”
蘇緯看他:“你和藥師谷是什麽關系?”
“我認識藥師谷的谷主。”楊臻說。
雖然衝經元氣是個稀罕事,但藥師谷恐怕是個人都知道。
“你師父?”蘇緯問。
楊臻皺了皺眉,不知該怎麽回話。雖然老驢頭成天喚他作徒弟,但他卻從來沒喊那老頭子一聲師父。
“藥師谷不是二十多年前就不收徒了嗎?”蘇緯說。這也是他從他那些“話本”裡看到的。
遠志已沒,半夏不歸,藥師谷誓不再傳。
“是嗎?老驢頭兒沒告訴過我……”楊臻從來沒想過去打聽林年愛的過往。
“‘老驢頭’是誰?”蘇緯沒聽明白。
“就是藥師谷谷主林年愛。”楊臻說,“這樣吧,咱們去過藏花樓後,我就帶你去找——林谷主,怎麽樣?”
“去藥師谷?”蘇緯眼底的微光再次亮了起來。
楊臻點頭:“說不定他有什麽法子能幫你呢?”
說是這麽說,有沒有法子,他也拿不準,不過老驢頭畢竟比他多活了一個甲子,萬一有呢?
“那,你還教我嗎?”蘇緯遲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