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島,朝鮮哨船正在皮島西側遊弋。
義州海戰後,義州水師緊緊留存不足十艘的小船,就是小舢板。
幾乎可以說,義州水師不複存在。
而皮島上僅存的三艘哨船,成了朝鮮水師在朝鮮西北海最大的戰船。
三艘戰船每日裡只是惶恐的在皮島西北方遊弋,探查消失的明軍水師的蹤跡。
皮島駐守千戶金尚流每日裡誠惶誠恐。
他麾下只有不足七百人。
義州水師敗亡,意味著皮島成為孤島,實在沒有守備的必要。
問題是,已經沒有戰船可以讓他們撤回本土了。
而西海王家水師不知道什麽時候北援助,島上守軍成了孤軍。
因此,金尚流派出了手中所有三條船警戒西方大明。
柳自翼躺在小小的甲板上曬著太陽。
一連兩日的陰雨,讓他渾身發霉。
正在柳自翼昏昏欲睡的時候,有人大聲喊叫著,
“船頭,西面有海船,”
柳自翼沒起身,海船也沒什麽吧。
不知道哪裡的漁船而已,方才遇到幾次了。
‘船頭,是軟帆,軟帆,’
水卒喊聲裡帶著顫抖。
柳自翼一個翻身就跳起來。
軟帆啊,這片海域裡只有明人才有,千萬別是明人。
只見前方天際,升起了灰白色的軟帆。
接著主桅,然後兩艘海船露出了面目,上面的旗幟是大明的日月同輝。
“掉頭,回皮島。”
柳自翼命道,他看了肝顫。
他這艘小小的哨船根本不是明人的對手,義州水師的龜船都被擊沉入海。
哨船緩慢的掉頭。
柳自翼來到了後甲板上盯著明人的戰船。
柳自翼看到天邊一朵朵的白雲飄蕩出來。
他自己數著,一艘,兩艘,三艘,十艘....
他大張著嘴巴看著無數帆影顯現出來。
只是瞄了眼,怕是有幾十艘戰船顯露出來,而後面還是源源不絕湧出。
...
金尚流統領著六百多名軍卒在棧橋左近列陣。
哨船急報上百艘明人戰船東來的時候,金尚流希翼那些明人如同上番一般越過皮島而不入,他知道哪怕對方是水卒,他也沒戰勝的可能。
不過,當鋪天蓋地的明人戰艦撲向皮島棧橋的時候。
金尚流明白,明人此行的目的就是皮島。
“列陣迎敵。”
金尚流吼道。
麾下的軍卒不甘心的列陣,陣勢散亂,軍無戰心。
他們已經被蔽海而來的艦隊嚇破了膽子。
金尚流的親兵鞭撻了好幾個軍卒,才讓軍陣面前立住。
不知道多少軍卒在海風中瑟瑟發抖。
當先三艘明人戰艦緩緩的接近了棧橋,船上的明人水卒用長篙測量著水深。
轟一聲,一艘三百料大沽戰船將一艘停靠的朝鮮哨船撞飛。
戰船靠攏在棧橋上。
金尚流沒有讓軍卒靠前,他們的位置就在棧橋以南兩百步處,他知道戰船上一般都有遠程弓弩,距離兩百步內比較危險。
三艘明人戰船靠攏。
金尚流號令軍卒戒備,明人軍卒登岸,就是他們拚殺的時候。
突然,轟轟轟的轟鳴聲。
金尚流看到距離岸邊不足一裡的兩艘明人戰艦側舷升騰起了大股濃煙。
就在他被巨炮轟鳴聲所震懾之時,空中響起了嘶嘶的聲音。
接著朝鮮軍陣中落下了一些小小彈丸。
噗噗的聲音,軍卒的慘叫聲。
很多軍卒撲倒地上,他們的身上冒出血窟窿。
有些軍卒的四肢被擊中,露出了森森白骨。
猝不及防間,
朝鮮守軍被散彈重創。近半的人傷亡。
剩下的軍卒發一聲喊,向南就逃,實在是太血腥了,嚇破了他們所有的膽子。
金尚流被左右親兵協持著就跑。
岸邊留下了兩百多名的傷亡者。
實在是列陣太密集了,散彈收割了太多的性命。
明人艦隊十多艘靠攏了棧橋。
皮島棧橋很是廣大。
昔日這是龐大的東江水師駐地,直到全軍覆沒。
明人軍卒從繩梯上順下,立即手持兵器控制了棧橋。
參將黎勇作為登陸軍將登上了棧橋,立即下令登陸的軍卒向東西南三個方向布下防禦陣勢。
黎勇眺望了南方,看到的只是兩百多名傷亡朝鮮軍卒。
有幾艘炮艦在外圍遊弋,火炮作為防禦的最外圍,黎勇很是放心。
最後的兩艘戰船從船舷上順下了寬大的船板。
一些戰馬被驅趕下來。
這些戰馬搖搖晃晃的登上了棧橋。
最起碼一日內不用指望騎乘它們。
是夜夜色降臨的時候。
有一千多名明人軍卒、三百多匹戰馬登上了皮島。
第二天,更多的戰船依次靠岸,大股的明人軍卒和戰馬登上了皮島。
此時,作為登島先鋒節製使的張名振、鄭芝豹也登上了皮島。
剛剛登上棧橋,前方黎勇遣人來報,朝鮮守將帶著三百多軍卒來降。
皮島再無敵人守護。
也意味著時隔八年後,皮島再次回到了大明的旗下。
第三日,三千料戰船徐達號抵達了皮島。
五艘三千料戰船如今都是去除了火炮,成了運兵船。
大明內閣大學士孫傳庭登上了皮島。
正式在皮島上建立了大營。
讚畫司吏員開始運作。
“孫相,還請去皮島官署暫歇,”
張名振恭迎。
‘不用了,本帥就在近岸建立大營就可,召集諸將,隨本帥一同去祭拜埋葬此處的我大明將士們,’
孫傳庭道。
一個多時辰後,一行數百人在距離棧橋千多步處下馬。
他們面前是數個巨大的土丘。
土丘的邊緣被雨水衝毀,露出了裡面的累累白骨。
這裡是建奴攻破皮島後,斬殺的大明過千軍卒,其中當時的東江總兵官沈世魁就在其中。
軍卒拜上香案祭品。
孫傳庭的目光投向了那些散亂的白骨。
‘來人,將那些投降的朝鮮軍卒什斬一,取來首級祭拜我軍陣亡將士。’
孫傳庭以為小小的豬羊不能體現隆重,當用敵人的首級祭拜。
當血淋漓的三十多個首級被擺上香案左近,孫傳庭、張名振、鄭芝豹、陳明遇等人一同叩拜,祭拜在此殉國的明軍將士。
接著剩余的三百朝鮮軍卒包括金尚流在內被勒令整修墳塋。
十艘一千料的炮艦圍繞棧橋布防。
十多艘鳥船被放出去向東南警戒,更多的明軍戰船則是立即返航了。
...
汝寧府虎頭關左近軍營綿延數裡。
羅字大旗在大營中飄蕩著。
中軍大營中,羅汝才和李過對坐飲酒。
‘探報武昌聚兵了,黃虎要和朝廷官軍一戰定湖廣,呵呵,’
羅汝才掃了掃自己的胡須上的酒漬,眼睛閃過興奮。
“八大王如今氣勢如虹鋒芒畢露啊。”
李過很沉穩。
“軍師,你到底顧慮什麽,不願讓我趁機進軍。”
羅汝才眼睛一翻。
“這個...”
李過遲疑著。
“哼哼,軍師對某有何不能言的,”
羅汝才不滿。
‘將軍,我軍八萬精銳成軍不易,大部分是大別山子弟,可說戰力很強,然,此番就是我軍利用兩虎相爭之機,擴大了屬地,也是得不償失。’
“這是為何,兩敗俱傷,我軍趁勢而起正當時啊,”
羅汝才感覺自己的兵略沒毛病。
“將軍,無論是八大王慘勝,還是明軍慘勝,您統兵破之,下一步呢,就是佔據了湖廣東北部又如何,如果此番朝廷軍大敗,下一次京營騎軍必定南來,那才是京營主力,建奴滿萬不可敵就是被他們殺得大敗,因此此戰勝者任誰也不能獨佔湖廣,只有下一次擊敗了京營主力,才有可能真正的獨佔湖廣。”
李過歎道。
羅汝才一時無言,李過說的他真沒法反駁。
蘭陽大戰和朱仙鎮大戰,讓他們都看到了京營騎軍的剽悍。
李獨眼兩萬余鐵騎被京營騎軍大敗。
那一戰之後,京營騎軍就是流賊心中的夢魘,而且還有燒殺搶掠的明軍邊地騎軍助陣。
京營步軍戰力也是強悍之極。
要和這樣的對手決戰讓人膽寒。
‘軍師,非是本將貪婪急躁,你也清楚,我軍只有汝寧一地以及這些山區,再無錢糧擴軍,向北就可能立即招來京營主力,西川已經有李獨眼,只有向南,否則我等坐看他人風起雲湧,我等日後哪裡還有機會爭霸天下。’
羅汝才咬牙道。
他不甘心,亂世爭鋒,必須擴充實力,而現下,朝廷、張獻忠、他和李獨眼四方勢力中,李獨眼和他羅汝才是實力最弱的。
如果再不奮起,爭霸天下就是一場夢了,而失敗意味著身首異處。
張獻忠和官軍此番決戰,他如果乘勢而起,就能佔據富庶的湖廣一部,對擴充戰力,迎接下次大戰就更有底氣。
李過瞄了眼羅汝才,看出來他的焦躁。
想想也是,大爭之世良機難覓,羅汝才總是被李獨眼和張獻忠甩在身後,也是憋悶的久了。
李獨眼被官軍重創,如果此番張獻忠也被重創,那就是機會來了。
“將軍勿急,屬下為將軍獻上兩策。”
李過笑著伸出兩個指頭。
“講,就知道軍師必有奇謀,哈哈哈。”
羅汝才很興奮。
“此戰當有兩個戰果,其一,張獻忠勝,我軍當繼續隱忍,其二,張獻忠敗,我軍當出擊官軍,擊敗之。”
李過這個說辭讓羅汝才笑容消失了,他很不理解,
“為何張獻忠勝,我軍當繼續隱忍,”
“張獻忠勝,聲勢大起,我軍不可與之爭鋒,而朝鮮絕不會坐看湖廣淪陷,湖廣熟天下足,這可是大明的糧倉,再者,湖廣中樞之地,北連中原,南下閩越,東去江淮,西去秦川,此乃兵家必爭之地,朝廷必會盡起精銳,甚至會由孫傳庭統領南下決戰,雙方那一戰才是最後的決戰,我軍要做最後的漁翁,而不是此時。”
李過胸有成竹道。
羅汝才撚須未語。
‘其二,如果官軍勝,則我軍立即出擊,一戰擊敗官軍,然後聯合張獻忠同佔湖廣之地,共同應對朝廷南來的大軍。’
‘軍師此言是以為我軍和黃虎數十萬大軍非是官軍對手,這不可能吧,’
羅汝才不滿意。
‘將軍,昔日李闖七八十萬眾又如何,何況我軍和張獻忠間各自心思,非是同心協力,’
李過搖頭。
‘將軍,就是現下我軍提出結盟,張獻忠如何。’
“這廝心胸狹小,他不會忘了本將是如何離開李獨眼的,對某提防甚深,不會結盟的。”
羅汝才太知道張獻忠了。
三大寇誰也別想欺瞞誰。
“這就是了,我軍機會就在戰後,將軍,誰笑到最後才是笑的最好。”
李過的話讓羅汝才陷入掙扎。
“如我軍擊敗得勝後官軍,那時張獻忠結盟,就不怕他佔據湖廣大半,他的四個義子都是強悍戰將。”
羅汝才對結盟張獻忠最忌諱就在此,張獻忠一向沒有信義,而他的四個義子都特別能戰敢戰。
讓張獻忠舒緩過來,就沒他什麽事了吧。
‘將軍,大別山如何,現在百姓還不是尊崇將軍,進入湖廣,將軍贏取了民心,那才是建立霸業的根基,昔日劉邦入秦,約法三章收取民心,我軍輕徭薄賦,不搶掠,盡收民心,在湖廣有了如同大別山的根據地,何愁霸業不成。’
‘輕徭薄賦,不搶掠,我軍吃什麽。’
羅汝才點出了弱點。
‘汝寧府番薯大豐收,全部搶掠來經營湖廣根基就是,只要熬過一季,米糧一下,將軍就可借勢而起了。’
李過早有籌劃,
“汝寧府臨近開封府,距離中原和京師太近,非是久居之地,如果不得不搶掠,那就棄了汝寧佔據湖廣,正所謂有失有得,棄卒保帥罷了。”
“軍師果然自有韜略,”
羅汝才邊說你邊起身來回踱步。
顯然心緒不寧,實在是決斷乾系大軍前程。
是龍是蟲就在一念之間。
羅汝才折返回來將酒尊一飲而盡,
“好,就如軍師所言。”
李過哈哈一笑。
輔助羅汝才,就是比李獨眼痛快。
“唉,軍師,李獨眼在西川已經佔據了三府之地,兵鋒直指成都府,這廝要重新起勢啊。”
羅汝才還惦記著李自成。
實在是兩人是死敵了。
李自成對羅汝才當時叛離耿耿於懷。
羅汝才是時刻警惕這廝報復回來。
‘將軍勿急,李闖氣勢很盛,不過他還是搶掠為主,根基不住,暫時不足為慮,如今就看湖廣,一兩年間就有分曉。’
李過的話讓羅汝才沉默,是啊,一兩年間幾場大戰,鹿死誰手到時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