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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候從種田開始》第9章:沸騰的市井
  乾順二年正月初,剛剛開年,就發生了一件震驚太原兩市的大事:聶記私鈐遭竊。

  最開始,只是一些十緡八緡的飛錢承兌出了問題,引發一些中小商販激烈爭吵。然後就傳出流言,聶記失了私鈐,不僅飛錢無法承兌,連聶記控制的其他產業,也無法進出大筆錢帛。

  最先只是蕭家餛飩傳出來的流言,有實力的商家都嗤之以鼻,但是晚間瀟湘館的宴會上,豪商大賈也在議論紛紛,太原兩市都聞到了一股不祥的氣息。

  當晚,太原市的頂級豪商就紛紛來到聶家大宅打探消息,這些人大多是聶記世代姻親,或者重要契夥。

  他們最初也是聶記的競爭對手,主要是河朔幫與河西幫的豪商大賈。聶記本是上黨幫的魁首,經過數十年的爭鬥,聶記三代當主威壓德服,終於把太原豪雄統一到聶記旗下,成為了河東當之無愧的商賈之王。

  聶記大宅在存信坊,過去是北魏權臣高歡的私邸。當初高歡避葛榮之難,就是從上黨逃到這裡,坊中也大部分都是潞州人,所以也稱為上黨坊。聶記先祖也是潞州人,遷居太原之後也居住在存信坊,後來盤下高歡私邸,改造成了聶記大宅。

  漸漸的,這裡成了河東商賈心中的聖地,等閑商販進出不得。

  當晚,從存信坊傳出的消息是,市面上盛傳的都是流言,聶記私鈐無恙。聶記當主聶慕閏患了陽亢之症,暫時不能視事。明日開市,聶記二房聶慕虔會出來主持大局,只要有二房簽押,就可承兌千緡以下小額,最多三日,聶記大掌家就會重新坐鎮總號,聶記無憂。

  盡管聶記得到了太原豪商的一致支持,第二日開市之後,聶記櫃坊各分號的門前就開了鍋,不知道多少小商小販,舉著手中的飛錢賃證要求立即兌換。

  聶慕虔掌家來者不拒,只要帳目核對無誤,一律簽押承兌。當然,這查帳實在是繁瑣,龜速兌換也是情理之中。

  下午,節帥軍府、太原府、晉陽縣、太原縣、鹽鐵轉運這些衙門就派人來詢問了,像醫療署、孔目院這些小衙門,直接要求提取公廨使錢。

  聶記到底是兩市之王,聶慕虔眉頭都不皺,立即簽押,吩咐總號兌付。總號帳房以不合規製為由,拒絕兌付官府錢款,差點捅出天大的簍子。聶慕閏大掌家不得不抱病出來,以長房私財兌付了官府公錢,暫時保住了聶記的信用。

  沸騰的一天終於過去了,不提聶家的亂子,福昌坊王邸一派風平浪靜。

  高文集和郭崇韜幾乎就賴在了嗣昭外廳,除了辦事睡覺不在這裡,吃喝拉撒都不離嗣昭左右。兩天以來,不良人從市井傳來的消息洶湧而至,把這兩個家夥快折騰瘋了。

  高、郭二公一條一條的討論真假,時而激烈爭論,時而會心而笑,聶家如熱鍋螞蟻,這場景可是百年難遇,實在是比傀儡戲還有趣。

  最年輕的嗣昭,倒是最鎮定,多數時間都是捧著一冊佛經,埋頭誦讀,心無旁騖。

  掌燈時分,老高眉開眼笑的問道:“郎君,你說聶記還能支撐多久?”

  嗣昭依然在燈下讀佛,頭也不抬的說道:“這取決於官府和豪商,他們對聶記的信任還有多少,如果只是中小商戶擠兌,聶記家大業大,大約還能支撐一陣子。”

  郭崇韜笑道:“就此把聶記乾翻,豈不是商道暢通無阻,省了很多麻煩。”

  嗣昭把佛經和棋,放在書案上,說道:“謀事不能圖一時痛快,

如果聶記倒帳,不知道有多少商賈要遭殃,連帶官府也要損失錢財,你想過後果麽?”  高文集是太原土著,不過自打出生就是賤籍,受盡了白眼。他對富者貴者可沒有一絲同情。在他陰暗的內心裡,巴不得這些家夥都家破人亡,要是能霸佔他們的豪宅寶馬,美貌姬妾,那就更好了。

  雖說他走了狗屎運,除了賤籍,又有了官身,但自幼的渴望從來沒有變化。何況在沙陀軍,官身也無甚尊榮可言,說到底不過是王氏家奴,表面光鮮罷了,遠不如敬思自由自在。

  聽嗣昭發問,老高不以為然的說道:“那些商賈有幾個好人了,他們倒了也好,我還就不信,沒了他們太原就忍饑挨餓?總有能人佔了他們的生意。”

  嗣昭頭搖的像撥浪鼓,說道:“非也非也,雖說聶記買凶殺我,狠毒在先,但如果聶記倒了,會牽連很多無辜。

  紙裡包不住火,早晚太原人都會知道,聶記倒霉是我們做的手腳,平白在官商兩道埋下怨氣,對沙陀軍立足太原實屬不利。”

  郭崇韜看了嗣昭半天,才說道:“真不敢想,這是剛剛14歲的人說的話,不知道的還以為41歲的人。”

  嗣昭拍了拍案上的書冊,說道:“佛說,離於偏執,履中正而行,這才是解脫之道。這就是世尊教人謀事的分寸,偏執過分是取禍之道,不可取。

  這都是簡單道理,41歲能懂,14歲也能懂。你們與敬思不同,都是識字之人,這裡就有現成的智慧之言,為何不去領悟?”

  高文集搖頭歎道:“郎君還年輕,心地乾淨,所以能夠正心誠意。殆至年長,心裡的醃臢太多,難以平心靜氣,就是至理名言,也領悟不到了。”

  嗣昭沉默了,不再多言,一個人有一個人的緣法,這實在是強求不得。

  良久,郭崇韜問道:“既然郎君答應點青郎,三日還印,明日就是三日之期了。要我看,明日就正式登門拜山,當眾歸還印鑒,讓聶記狠狠的丟一回臉。”

  嗣昭搖頭道:“不不,臉是要打的,也是要給的,但不是給聶記。”

  老郭奇道:“給臉面?他們都來行刺了,還要給他們臉面?”

  嗣昭淡淡說道:“當然不是給聶記臉面,是給惠明寺臉面,給含玉大師臉面。來太原這麽久,時機成熟了,明日就是去惠明寺拜山的日子。”

  高文集叫道:“還真是,這些日子光顧了聶記,沒想起惠明寺。不過我們這麽折騰,為何惠明寺沒有反應呢?若是聶記倒帳,最吃虧的,大約就是沙門了吧。”

  嗣昭說道:“圓果寺抱玉禪師的話,我沒有忘,相信那也是含玉大師想對我說的話。在這種時候,沙門知道我要什麽,他們只是看看我的能為罷了。

  我若是個愚笨的,不是聶記的對手,沙門也不會管我的閑事。他們就把我當做一個傳聲筒,因為我在族中的話,哪個長輩也不會當真。若是我佔了聶記上風,也許沙門的想法又不同,一切明日就會揭曉了,我們拭目以待便是。”

  遲疑了許久,高文集終於忍不住問道:“郎君。。。那抱玉禪師到底跟你說了什麽?”

  嗣昭微微一笑,卻沒有說話。

  第二天一早,嗣昭略為梳洗,就帶著高文集和安敬思出了王邸,直奔西門。三個人牽了馬,漫步在太原大道上,雖說天氣依然寒冷,但路面已經凍的鐵硬,沒有塵土飛揚的憋屈。

  高文集問道:“聶記十有八九已經疑到我們身上,不多帶幾個人,安全如何保證?”

  嗣昭笑道:“我死了,就沒人知道聶記的寶貝在何處了,他們不會這麽傻。放心吧,現在他們比任何人都在乎我的安全,若有人不利於我,他們拚死也得救下我。”

  高文集搖頭苦笑,形勢如此,還真是這麽回事。

  敬思照例的罵罵咧咧,對一大早奔和尚廟十分不滿,與嗣昭對佛法的尊崇不同,他不喜歡僧人身上的味道。

  時間還早,幾個人也不著急,溜溜達達,邊走邊拌著嘴。漸漸的,高文集察覺到了不對,惠明寺在城南晉祠,嗣昭為何帶著他們奔西門去了?

  嗣昭笑道:“去惠明寺拜山之前,還有個地方要去看看,那也是我與太原結緣的地方。”

  三個人出了太原西門,跟著進出城門的人流過了豫讓橋,紛紛跨上馬,打馬揚鞭,沿著大道直奔西南方向而去。

  跑出了十余裡,身上都暖熱起來,前面卻是一片傾頹的建築。房屋大部分倒塌,枯敗的荒草灌木覆蓋了廢墟,到處都是狐洞鼠洞旱獺洞,卻在冬眠中沒有醒來。極目遠望,老樹昏鴉,一派淒涼。

  卻並不是沒有人跡,幾座勉強佇立的建築附近,聚集著稀稀落落的乞丐。一堆堆攏火灰燼還冒著煙,有些地方掛著遮風擋雨的破爛氈片。

  大部分乞丐的家當,只有一個破瓷碗,和一根木棍,他們雙目無神的臥在斷壁殘牆之間。成群結隊的野狗在附近徘徊,等待著哪個倒霉的家夥被扔出來,給他們提供一頓豐盛的午餐。

  只有髒兮兮的孩子有些生氣,不管多麽淒慘,他們永遠有精力追逐打鬧。

  嗣昭看著這片亂葬崗,淒然生悲,幾乎流下淚來。

  敬思不耐煩的說道:“不是和尚廟麽?怎麽是這等鳥地方,這是哪裡?”

  嗣昭良久才忍住悲愴,盡量平靜的說道:“這裡是曾經的風谷山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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