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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候從種田開始》第17章:因果
  古壺是沒有耳的,也只是士大夫酒宴上的遊戲。鮮卑入住中原以來,投壺戲流傳於民間,販夫走卒、婦人童子也可以玩耍,禮法漸漸淡泊,玩法也發生了變化,壺的形製也加了雙耳,甚至三耳。

  按正常投壺距離,去人不過5、6步,但敬思要把投壺擺在廊下,已在10步以外,壺口只有拳頭大小,看都看不真著,這如何投的中。

  不過趙三有信心,大匠的眼睛等於尺子,繩墨功夫考驗的就是手上準頭。其實每日運用斧斤,等於練習手眼協調,30余年下來,他相信無人在投壺技上能夠勝過自己,何況嗣昭只是個14歲的少年。

  他信心滿滿的站到堂上,向嗣昭頷首說道:“郎君請了。”

  嗣昭依然在座上,微笑著說道:“我就坐著吧。”廳上一愣,敬思大聲叫好,旁人卻滿腹狐疑,坐著投壺,聞所未聞,這沙陀郎君是自己認輸了麽。

  李么公卻眉花眼笑,因為不太公平的賭賽,下注才會一邊倒,莊家獲利才豐厚。

  趙三感到了壓力,也感到了侮辱,因為要想投中,手眼腰腿分毫不能差。坐著不動,等於廢了一雙腿,和敬思單臂相撲沒什麽分別。更何況座位距離壺,足有12步開外,難道堂堂西市趙三,被人如此輕視麽?

  可若是按嗣昭的章程,他真沒有把握,哪敢出醜。

  滿庭粗漢聚在階下下注,牛販狄仝湊到嗣昭身邊,低聲說道:“莫要小視了老趙,那家夥投壺從沒有輸過。”

  幾年前,狄仝就幫過嗣昭,算是這裡交情最久的。可是今日來的都是朋友,嗣昭總不能明目張膽的漏底,只是微笑不語。

  敬思卻不管那麽多,大笑道:“老趙再厲害,也只是十步技,嗣昭練的可是百步殺人技。老趙輸了不過賠累錢財,嗣昭要是輸了,可要送了性命。你想老趙如何是對手?你若是個聰明的,今日怕有一筆小財進帳。”

  狄仝一聽,這話十分有理,只可惜搜摸全身,也只有百多文,不由得大為悵恨。下注已畢,押嗣昭的已經到了一賠五,大部分都看好趙三,這沙陀郎君過於托大了。

  這讓趙三找回了尊嚴,也找回了些信心。

  投局開始,趙三先投,所有人都緊張的看著他。他以長帶連頸縛住衣袖,伸伸臂腿,並無窒礙,這才走到線後。

  青樓門子雲弄月為趙三副,上前遞上一跟去了簇的羽箭,趙三接過箭支,長籲了一口氣。他掂起羽箭,雙足站定,氣定神閑,全身已經如一根柔韌的繃簧,隨時可以爆發。

  四周都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靜靜看著他的手。

  趙三習慣了成為注目的中心,並不緊張,他目光灼灼,眼中只有那小小的投壺口。他輕舒猿臂,動作流暢如行雲流水,羽箭在空中劃出一道美妙弧線,啪的一聲,箭杆微觸壺口,還是順利入壺。

  滿庭彩聲哄然而起,趙三也輕出了一口氣,他從沒有這個距離上投過,與平時的感覺大大不同,第一投進了,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

  按照規矩,一輪八投,一人一投,副手徐蚱蜢把羽箭遞給嗣昭,神色有些緊張。

  他押的也是嗣昭,他可是親眼見過嗣昭與點青郎的對決,知道這少年在弓箭上的造詣。可他也吃不準,畢竟手投與弦射到底不同,那趙三如此厲害,他可不知結果如何。

  嗣昭面不改色,接過羽箭,把手中酒杯輕輕放在幾上,也沒看他如何動作,張手就拋。

眾人驚呼聲中,羽箭劃過廳堂,唰的一聲入壺,沒有一絲一毫的窒礙。  這一下高下立判,一個氣定神閑,一個緊張備至。

  那些押趙三的都緊張起來,押嗣昭的卻長出一口氣,他們並不知道沙陀兒的真實技藝,只是抱著押偏門的心理,博個大的,沒想到運氣如此之好。

  趙三比賭徒們更緊張,嗣昭手上的功夫令他震驚,看似輕描淡寫,實際上手眼協調已經到了隨心所欲的境界,他不敢想象,世上真有如此人物。

  這一刻,他知道自己已經輸了,不免心中沮喪。

  心中怯了,手上就會有微小差異,第六投時終於失手,啪的一聲,羽箭擦著壺耳落到地上,庭中一片哀歎。

  再看沙陀王嗣昭,一邊與左近飲酒談笑,一邊隨手拋投,出手就進,就像抬箸吃飯一般,似乎世上再無如此簡單之事。

  押趙三的人們終於絕望了,靜靜的等著輸錢。

  好在趙三再無失誤,最後兩投皆進,總算結束了這場折磨。不能說老趙功夫不到家,實在是碰上異人,他心服口服。

  最後一投,嗣昭放下酒杯,擼起袍袖,張手就投。讓所有人意外的是,這一下居然沒有投中!羽箭同樣擦著壺耳飛出,幾乎就是趙三失手的同一位置。

  轟然一聲,滿庭如同炸開了鍋一般,頓時沸騰起來。即將贏錢的,一聲哀歎,幾乎崩潰,即將輸錢的死裡逃生,大聲歡呼,幾乎從席上跳起來。

  最倒霉的,是莊家李么公,一場無勝負,讓他分文皆無,這再也想不到,他楞在當場,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有趙三心知肚明,這是人家有意相讓,給自己臉面呐,不由得大為感激。

  他向嗣昭叉手施禮道:“郎君神技驚人,趙某心服口服。”

  嗣昭笑道:“三兄技藝精深,我也是佩服的很,請坐吧,今日手氣不好,咱們改日再好好切磋。”

  趙三重新坐到席上,庭院中的市井糙漢卻對這個結局並不服氣,有人已經口角起來。嗣昭飲了一口酒,緩緩放下酒杯,大聲說道:“諸君莫要爭執,且聽小子一言如何?”

  徐蚱蜢、李么公、李丕亞等人呼喝起來,讓堂下安靜一些,聽大力郎君說話。他們距離最近,親眼看到兩個沙陀兒的氣度,心生敬畏,哪敢有輕視之心。

  好一會兒,庭院中才安靜下來,聽嗣昭說話。

  嗣昭緩緩說道:“適才大家為了幾文錢,相互爭辯吵鬧,甚至壞了情義,王某就在想,這是為何呐?”

  豬倌薛垟歎道:“大家都是貧苦人,上有老下有小,靠微薄本錢謀什一之利,輸了今日利錢,一家人吃什麽喝什麽?贏了錢的,也許就能給母親添一幅帷帽,帶童子吃一頓蕭家餛飩。這幾文錢對於王邸不算什麽,可是對我等升鬥小民,卻不是小事。”

  嗣昭一拍大腿,叫道:“著啊!這是大大實話,說的好!這世上無錢寸步難行,大家誰也輸不起。投壺,一戲耳,贏了還好,若有人因為遊戲輸了家中一日衣食,於心何忍。你們都是沙陀的朋友,如此無勝負,大家都過得去,豈不是好?”

  眾人這才明白嗣昭的苦心,想不到這沙陀兒小小年紀,技藝驚人不說,心地也如此仁善,誰人不服?

  見庭中無人言語,嗣昭繼續說道:“可就算是如此,大家僥幸沒有輸錢,境況就能好些麽?刮風下雨,市吏刁難,點青郎恐嚇,幽王黨哄騙,總有蝕了本錢的時候,一家人難免饑寒,是也不是?”

  李么公哀歎道:“古往今來,哪個市井苦人不是如此?恨不生於富貴家。”

  嗣昭搖頭道:“非也非也,佛說眾生平等,沒有貴賤高下, 只有因果緣法。”

  雲弄月歎道:“看來上輩子作孽太多,這輩子混到了青樓楚館。”

  不良人楊辣五冷冷說道:“你這輩子也作孽不少,入娘的,把親娘姐妹都賣到了青樓,生的什麽心,我看你下輩子必入阿鼻地獄。”

  李丕亞手擺的如同蒲扇一般,大聲說道:“非也非也,是死後入阿鼻地獄,下輩子托生牛馬,被老薛、狄仝畜養屠宰。”

  趙三笑道:“我看著這賊廝鳥下輩子十有八九托身女子,日日伺侯傾腳頭、拉駝夫,”滿庭哄堂大笑。

  雲弄月憋紅了臉,大聲叫道:“你李八、趙三做的惡比我少麽?”他一指堂上庭中人等,大聲說道:“還有你們,誰敢說自己此生良善,下輩子托生富貴家?”

  徐蚱蜢喝道:“你等都住口,且聽大力郎君說話。”

  賓客都安靜下來,嗣昭繼續說道:“佛陀講業報,但也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從此以後,你們不再作惡,焉知就不能生在富貴家呐?”

  酒仙劉白墜之弟劉青升說道:“大家窮極無聊,若是一心行善,一家人怕是活不下去。”

  嗣昭點點頭,說道:“說的有理,佛家講因果,種何因就得何果。非作惡不能謀生,就算勉強糊口,下輩子難免繼續受苦,這是何等可悲之事。諸君想一想,大家落到這步田地,到底是因為何因,而得此惡果呐?”

  這些市井粗漢再也想不出,這沙陀郎君竟然問出這種話,卻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一時間竟然呆住了,整個東跨院鴉雀無聲,只有鐵鍋沸湯汩汩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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