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堂,高文集和安敬思已經喝了一肚子茶水,不停如廁,早就不耐煩了,見嗣昭終於回來了,不由得歡喜。
知客僧迎上來,雙掌合十說道:“天色不早了,施主暫且在這裡安歇吧。”
安敬思吵吵嚷嚷的說道:“無酒無肉,如何是人住的地方,寧可在雪窩子裡吃風,也不在這鳥地方受罪。”
知客僧涵養甚好,並不以為意,淡淡說道:“如此客請自便。”
敬思拉著老高和嗣昭出了山門,腳力拴在山門外在啃草,安敬思不滿的嘀咕:“賊禿忒也的吝嗇,連牲口料也不上一些,我看嗣昭和老賊禿也辦不成什麽事。”
嗣昭任由粟特兒嘀咕,面無表情的翻身上馬,打馬而回。高文集和安敬思互相看了一眼,隻得上了馬,催馬跟上。
敬思策馬趕上來,高聲問道:“代州的事如何了?趕緊到太原吧,早就想看看大石北都。”
嗣昭不看敬思,說道:“代州沒有事了,明日我們就啟程,去忻州秀容縣。”
高文集也趕上來了,詫異的問道:“秀容?那可是聶記的賊窩,去那裡做什麽?”
嗣昭淡淡說道:“叫陣!”
安敬思這下來了勁頭,叫道:“說罷,我們去殺誰?”
嗣昭冷笑一聲,說道:“當然是系舟山的賊寇。”
高文集目瞪口呆,失聲叫道:“就靠我們這三個鳥人?”
安敬思笑道:“就不勞你這個官兒了,那些賊人就交給我們兩個了,你在秀容縣吃酒等消息就是。”
三個人回到城西上館驛邸店,已經是掌燈時分,嗣昭命切了10斤羊肉,打了一斛酒,就在客房之中邊吃邊談。
現在的嗣昭,比一天以前更加冷靜,更加不會被感情左右,想事情也就越發清楚。
他一邊啃著羊肉,一邊說道:“聶記把持商路的兩個要隘,一個自然是太原西浦渡,另一個就是秀容縣,我們先要解決秀容縣。
秀容縣所恃,其一是系舟山的賊寇,其二是聶記櫃坊在秀容縣的勢力。我們就在這兩處下手,不把拾掇秀容縣,哪裡來的商道?”
安敬思大口喝著渾酒,說道:“如何拾掇秀容縣,你說吧。”
嗣昭看著高文集,淡淡說道:“怕是又要借老高官身一用了。”
系舟山,山上有崖若環軸,其形如環,名系舟嵬,多懸於崖頂。傳說這裡是大禹治水系舟信雨之地,故名系舟山。
系舟山是汾水與滹沱河的分水嶺,也是北都太原的門戶。其東是石嶺關,其西是赤塘關,都駐有官兵,按說這種地方很難有山賊。
但系舟山崇山峻嶺,谷壑幽深,山林繁茂,小徑縱橫。看著對面的山不遠,但走一天也走不到,哪裡能找到賊巢。
山中不僅有很多隱秘洞窟,還有很多水流,順流而下就到了飲馬河,有無數葦叢沙洲,一眼望不到頭,如同迷宮一般。
這樣的山勢水勢,自古就是盜賊叢生之處,如果再有山下秀容城中有人通報消息,就算是十萬官軍,也別想清剿賊人。
正是寒冬臘月,萬物蕭瑟的季節,月黑風高,一個小小商隊正緩緩通過系舟山。
他們是從秀容縣方向而來,並沒有走赤塘關大道,在山間小路之間蜿蜒盤旋,並不敢打起火把照明。大約是本錢微薄的小戶商家,吃不消赤塘關的重稅,隻得冒險走小路。
這條小路山賊眾多,為了商隊安全,他們只能借著夜色的掩護趕路,
不敢打起火把。天寒地凍,鳥獸絕跡,只有刺骨的山風在枯林怪石之間呼嘯,如同鬼哭狼嚎一般。 商隊看起來規模不大,只有4匹橐駝和幾匹馬。為首的是一個皮裘璞頭的官宦,旁邊是一個帳房先生,帶著3個駝夫,在寒風中掙扎前行。
官宦自然是高文集,帳房先生是嗣昭在崞縣找來的,此人是智慧櫃坊崞縣分號田肇五掌家,他熟悉忻州到太原的道路,被嗣昭抓夫當了向導。
又從分號找了兩個膽氣豪壯的駝夫,置辦了一些皮貨香料牛油充當貨物,這才向系舟山出發。安敬思為高文集保駕護航,嗣昭則留在秀容縣,準備一舉顛覆聶記櫃坊的勢力。
隊伍越來越深入山谷,安敬思從隊尾催馬追到隊頭,湊到高文集馬頭一側,罵道:“太冷了,嗣昭這個狗賊,自己舒服的在邸店裡,卻把我等打發到這鬼地方。”
高文集臉上捂著回紇羊毛巾,甕聲甕氣的說道:“是你要進山殺賊,他可沒強逼你。”
安敬思搓著發紅的臉,說道:“這是個入娘的風口,就如同在風裡沐浴一般,實在是太冷了,找個背風的去處烤烤火吧,不然不用等賊人來殺,我們自己就凍死了。”
高文集捂著布巾說道:“你就不怕賊人找上門了。”
安敬思喊道:“進山不就是為引賊人出來麽,入娘的,我看嗣昭也是蠢貨,誰還在這鬼天氣剪徑!”
高文集看了看帳房田肇五,問道:“田帳房以為如何?”
田肇五顫聲說道:“前面有一塊斷壁,可以擋擋風。安郎君,若運到賊,你真的。。。真的能保護我等周全麽?”
安敬思大笑道:“爺爺生下來就是殺賊的,放心吧。”
駝隊又走了一程,終於堅持到那塊斷崖邊,幾個人安頓好牲口,打柴攏火。高文集招呼眾人,圍著火堆坐了一圈,一邊烤火,一邊啃著乾糧。
田肇五呆呆看著火堆,喃喃的說道:“今年的雪太少了,明年河東必有旱情,糧價不知道要漲到何等地步。但願你們打通到太原的糧道,櫃坊和駝隊一定有賺頭。”
安敬思不滿的說道:“嗣昭不想你們,腦袋裡頭只有錢,就算打不通糧道,他也不會讓塞下諸部百姓餓死。”
高文集冷冷說道:“沙陀還輪不到他掌軍,官倉不滿的時候,駝隊不可能有私糧做好人。”
忽然,安敬思伸出手擬在口唇邊,噓了一聲。幾個人停止說話,緊張的看著粟特兒,敬思緩緩站起身來,摘弓在手,目光向黑暗的山林中望去。
田肇五緊張的說道:“出了。。。何事?”
高文集站起身來,按住安敬思的手,低聲說道:“嗣昭是怎麽囑咐你的,你把賊人殺了,聶記如何肯承認與盜賊的勾連,又如何扳倒聶記?”
安敬思有些惱怒的說道:“那就等著賊人殺不成?”
高文集沉聲說道:“在崞縣我們如何商議的?一切聽我措置就是。”
智慧櫃坊的夥計們也站起身來,田肇五磕磕巴巴的說道:“賊人來了麽?我可什麽也未聽見,只有風聲。”
就在這時,遠處的枯林中弓弦一響,一支鳴鏑帶著長長地哨聲掠過火堆,林中火把三三兩兩的燃起,片刻之間已經成了一張火網。
有人哈哈大笑起來,一個粗豪的聲音叫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天子的官兒。”一群人影從枯林中湧出, 打著2、30柄火把,當中簇擁著一個帶吐谷渾垂裙帽的大漢。
山賊們湧到斷崖旁,距離商隊20步站住腳步,已經從三個方面把商隊圍的水泄不通。
高文集高聲喝道:“在下高文集,你們是何人?”
為首的山賊笑呵呵的走上前來,肩扛一柄陌刀,笑道:“在下忻州呂二,你當你是大石的官兒,就可以不繳買路錢麽?系舟山隻認得呂大、呂二,可不認得當朝天子。”
高文集正了正璞頭,鎮定的說道:“你怎知我是朝廷命官?”
呂二笑道:“既然吃的系舟山的飯,焉能不知過系舟山的人,老實告訴你,你們一進秀容縣,我們就知道你們是誰了,沙陀軍司倉佐,朝廷正八品,好大的官威啊!”
眾賊都縱聲狂笑起來。
高文集並不著慌,淡淡問道:“你待怎的?”
呂二大笑道:“寒冬臘月,你們跋涉幾百裡給我們送來過冬的糧食,系舟山豈能失了禮數?在下兄長備了薄酒,請高公到山寨一敘。”
高文集冷冷說道:“財物牲口,你可以拿走,難道連人也要劫持麽?我再小也是個官員,你這是在藐視朝廷。”
呂二依舊笑嘻嘻的說道:“既然是大石的官員,天子總不能讓他的忠臣死在這荒山野嶺吧,在下兄長已經筆墨伺候著,就請高公上一封表章,看看皇帝老兒肯不肯贖回你老人家一條性命。”
眾賊又笑起來,呂二忽然轉身,厲聲喝道:“還傻愣著幹什麽?還不收了他們的兵刃,拉牲口上山,有不知死的持兵抵抗,亂刃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