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影在樓梯口靜靜站了一會兒，沒有發現任何人類存在的跡象，他很警覺，沒有繼續向大堂深入，而是緩緩拔出兵刃，用刀柄在木梯上輕輕敲擊。

　　進通知道，這是一招打草驚蛇，若樓中有人，難免不會暴露。他可以想象兩個小婢的恐懼，如果她倆暴露，自己怕是攔不住他殺人，綠珠也就罷了，他不能讓綺珠死在賊人手裡。

　　二樓正面的位置依然沒有動靜，進通肚子裡把存璋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賊人有意發出聲音，等於暴露了他自己的位置，這是多好的機會，為何不放箭！為何不放箭！！

　　那人影敲擊了一會兒，見大堂內依然沒有反應，他開始緩緩向後退。

　　進通心中暗叫不好，這家夥定是察覺到了異常，要跑。

　　他略一思忖就明白，若是兩個尋常小婢，暗夜之中進來了生人，如何會不恐慌。他有意發出聲響，樓中依然一派死寂，不是樓中根本無人，就是早就有防備，這不是圈套是什麽。

　　進通心思疾速轉動，若那賊順利退出醉紅樓，即使外面的人拿住他，他也可以用誤入樓中抵賴，他沒有動用兵刃，誰能說他是到樓中殺人滅口的。

　　進通幾乎立即就下定了決心，他毅然抽出鄣刀，悄無聲息的撲了上去。

　　那賊正在緩緩後退，忽然覺得一股凌厲的勁風襲來，眼角一道白光一閃，死亡的氣息洶湧而至。他心中大駭，全身毛孔都瞬間張開了，大喝一聲向來敵揮出一刀，順勢就往一側翻滾。

　　兵刃相交，金鐵交鳴，震的耳中嗡嗡作響。

　　火星崩現之中，兩條黑影交錯飛出，進通隻覺得額頭一涼，巨震之下，手中一股大力襲來，鄣刀已飛的不見蹤影。

　　進通失了兵刃，伏在暗處不敢動彈，隻覺得有液體順著臉頰流淌。那賊人翻身而起，拔腿就往後廚方向逃竄。就在這時，樓梯上一聲大吼，一條人影咆哮著從欄杆上跳下來，又把賊人撞倒在地，兩條黑影叫喊著在地板上翻滾廝打起來，不是存璋是誰。

　　轟然一聲巨響，正門已經被撞翻，一隊人馬高舉火把，呐喊著衝進大堂。

　　那賊十分機警，一見大事不好，狠狠一拳打翻存璋，起身就往後廚跑。存璋雖然遭到重創，卻十分悍勇，兩條臂膀死死抱住那賊的一條腿。

　　那賊掙脫不開，依然掙扎著向後門逃跑，拖著存璋又走了幾步，終於站住不動了。原來又一隊人馬從後廚湧出，排成一堵人牆，白刃如林，緩緩向那賊逼來。

　　正門衝進來的軍漢瞬間衝到樓梯，堵住賊人出路，火把如林，把這一片照的明晃晃，為首的一條大漢，全身披掛烏錘甲，手中提著橫樣大刀，正是牙軍都虞侯傅文達。

　　後面逼上來的卻是一隊黑衣人，一個個橫眉立目，面容猙獰，如凶神惡煞一般，為首的正是沙陀軍副都頭史儼和太原不良帥高文集。

　　那賊被圍在中央，也是一身黑衣，光頭沒有冠帽，隻用一根竹簪別頂，面上蒙著一塊黑巾。這悍賊僵立不動，鮮血順著一側袍袖向下流淌，剛才那一下兵刃相交，這廝受傷也不輕。

　　此時他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身下還拖著一個滿臉是血的小兒，無論如何也跑不掉了。只是地板上這粗壯少年一身女裝，紅襖襦裙，看起來十分怪異。

　　進通扶著樓梯勉強站起身來，剛才電光火石之間的交鋒，等於是生死之間打了個盤旋，當時不覺得害怕，現在卻手足酸軟，心驚肉跳，

一時魂飛天外，只是呆呆看著絕境中的賊人。　　史儼緩緩走上前，冷冷說道:“現在讓我們來看看，犯下如此大案的好漢，到底是誰人吧。”

　　他大刀輕輕挑下那賊面上的黑巾，所有人都驚呼起來，連進通也叫出了聲。

　　原來是驛尉陸貞六！

　　史儼哈哈大笑道:“這可真是賊喊捉賊了。”

　　陸貞六苦笑道:“想不到陸某竟然栽在了小兒手裡，還有什麽可說的。”話音未落，史儼倒轉刀柄，狠狠擂在陸貞六臉上，風谷山驛尉應聲而倒。

　　史儼厲聲喝道:“綁了！”

　　一眾不良人一擁而上，把人犯捆綁起來，此時存璋意識不清，依然死死抱著陸貞六一條腿。

　　史儼收刀入鞘，把地上的刀踢到一邊，大步走上前，用力把存璋的雙臂分開，拖他起來，笑著說道:“好了好了，賊人已經就縛，你們立了大功。”

　　存璋掙扎著站起來，滿頭滿臉都是血，一隻眼紅腫起來，幾乎看不見。史儼草草檢查了一下，都是皮肉傷，沒有大礙，這才笑道:“你小子運氣不錯，人犯手無寸鐵，要不然你可慘了。”

　　存璋已經回過神來，心有余悸的說道:“是進通舍命一撲，才讓賊人失了兵刃，不然我就完了。”

　　一身襦裙的進通大步走了過來，照著存璋的臉狠狠扇了過去，一聲脆響，打的存璋一個趔趄。進通兩眼要冒出火來，小臉因為憤怒憋的通紅，他磕磕巴巴的嘶聲喝罵:“賊頭賊臉的賊廝鳥！為何不。。。不放箭！為何不。。。放箭！”

　　存璋心裡有愧，不敢反抗，捂著臉頰低聲說道:“入娘的，我睡著了。”

　　進通氣的頭腦之中嗡嗡作響，作勢還要打，傅文達走了過來，笑呵呵的攔住他，溫言勸慰道:“好啦好啦，好在賊人已經捉了，存璋奮勇拿賊，也算是將功補過，你們兄弟萬萬不可因為這等事生分了。”

　　存璋顫聲說道:“此事確實是我不對，應該挨揍，不怪進通，王家規矩如此。”

　　傅文達笑道:“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此事就這麽過去吧。”他轉過身，喝令眾軍漢給兩兄弟裹傷，又命其他人搜索大堂，看看還有沒有其他物證。

　　不一刻，有人高喊起來:“這裡還藏著兩個人。”

　　幾個軍漢拖著兩個驚聲尖叫的小婢走來，扔到傅文達面前，卻都是一身黑色裲襠戎衣。

　　進通伸手製止了眾軍動粗，衝傅文達說道:“傅公，此二婢助我等破案，也是有功之人，是不是要有些賞賜?”

　　綺珠軟在地上，低聲說道:“妾身不要什麽賞賜，只要放了醉紅樓的姐姐們就好。”

　　傅文達正要答話，高文集走到牙軍統將面前，施了一禮，低聲問道:“傅公，人犯送到哪裡?”

　　傅文達一揮手，說道:“既然是沙陀庭擒獲的，自然要送到沙陀軍。”

　　高文集低聲說道:“如此。。。太原府那裡怕是不好交待。”

　　史儼逼視著高文集的眼睛，沉聲問道:“你信得過王卞麽?”

　　高文集沒有答話，也不能答話，他總不能說他信不過太原府少尹，也不能說信得過，若是將來出了什麽岔子，那這一言之罪實在是冤枉。

　　他只是一個卑賤的不良人，該說的說出來，就盡了提醒之責，至於當官采納不采納，就不是他的事了。

　　就在這時，醉紅樓之外一片大亂，高文集悄悄松了一口氣。

　　傅文達卻臉色陰沉，低聲罵道:“這些賊廝鳥，這麽快就來了，抓賊的時候不見蹤影，搶功的時候腿腳倒快。”

　　風谷山驛已經是戒嚴狀態，不用問，這時候能夠調動大批人手的，只有驛監裡坐鎮的那位。

　　高文集低聲問道:“外面來人了，我等又該如何?”

　　傅文達沒好氣的說道:“還能如何，出去看看。”說罷當先大步走了出去，龍行虎步，甲胄鏗鏘，高文集放慢腳步跟在後面，盡量隱身在燈火之後。

　　二人站在醉紅樓石階之上，只見大道上滿是太原府差役，燈球火把照的如同白晝一般。 一人從人叢中排眾而出，向台階上高高拱手，正是少尹的親信幕僚陳昰。

　　這家夥喜氣洋洋的說道:“聽說傅公抓到了凶徒，王公喜的從榻上跳了起來，大案告破在即，真是可喜可賀。”

　　傅文達草草回了一禮，淡淡說道:“傅某不過是運氣好罷了，真正擒獲賊人的，是王家兩位小郎。”傅文達是官，陳昰再得寵也是個佐幕小吏，按說不必回禮。只是這陳昰在太原城中很是一號人物，傅文達不願得罪這等人。

　　陳昰吃驚的說道:“哦，還有這等事，王公一定會據實稟報上憲，還不知該如何獎賞。”

　　傅文達直接了當的問道:“這麽晚了，你帶著這許多人來這裡做什麽?”

　　陳昰一臉不可思議，詫異的說道:“自然是羈押人犯啊，抓了人，難道不應該交給主審官審理麽?”

　　傅文達沉默了，臉色在閃耀的火光之下陰晴不定，好一會兒他才說道:“人是沙陀王家抓到的，王家問幾句話總不為過吧，明日再解送驛監如何?”

　　陳昰臉一下子沉了下來，高聲說道:“傅公此言差矣，王家雖是勳貴，可並無審理此案之權，又身處嫌疑之地，如何能把人犯帶走?

　　就算王家拿了口供，又有誰人肯信?你這不是幫助王家，是害了王家。在風谷山驛，有且只有王公有權審案，這個道理傅公也不知曉麽?不僅人犯要交出來，王家兩位小郎，也要錄了口供，才不會給人落了口實啊。”

　　傅文達歎了口氣，心知事已不可為，只能說道:“如此你稍待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