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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候從種田開始》第24章:小兒的戰爭
  嗣昭隨侍在沙陀兵馬使王友金身後,默默看著病榻上的尹昶,感到了死亡的氣息。

  經過風谷山驛凶案,嗣昭對死亡不再陌生,在那個黑暗的樓梯之下,他也曾經和死亡擦肩而過,但是看著熟悉親近的人走向死亡,這還是第一次。

  從太谷縣尊賢裡開始,尹昶是少數對嗣昭表現出溫厚善意的人,他不像其他沙陀人那麽冷峻、嚴厲,從不大呼小叫,讓初入沙陀軍的嗣昭倍感溫暖。

  如今的沙陀軍大帳房躺在病榻上,雙目緊閉,呼吸微弱,身上散發出一陣陣腐臭的味道。嗣昭知道,他身上的箭瘡已經腐爛,全身浮腫,無可救藥了。

  尹昶的兒子尹平侍坐在病榻旁,面色悲戚,雙目紅腫,向沙陀兵馬使恭恭敬敬的施禮。

  王友金低聲問道:“罷了罷了,你父親如何了?”

  尹平沙啞著說道:“不知能不能撐過今晚,好在大人生前早有安排,公不必操心。”

  王友金這才坐下,低聲說道:“從你祖父開始,尹家伺候我沙陀王氏幾代人了,一旦你父沒了,歸葬天水,怕不有幾千裡,沙陀軍豈能不聞不問,我會派人護送靈柩。”

  尹平說道:“大人有命,要在新城起創塋,命我回天水原籍,把先公先妣的靈柩遷到沙陀軍,尹家生是沙陀軍的人,死是沙陀軍的鬼。”

  王友金默默歎了口氣,良久才說道:“尹家不負沙陀,沙陀又豈能負尹家。”

  尹平正要開口回話,帳中的尹昶喉中響起來,幾個人精神一振,一齊起身湊到病榻前。

  尹昶緩緩睜開了眼睛,死人般慘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生氣,王友金一把握住他的手,急促的說道:“阿昶,你想說什麽。”

  尹昶虛弱的說道:“公。。。切切謹記,天下將。。。亂,沙陀欲自保,必據大同軍。。。欲窺天下。。。必據河東。”

  王友金握著尹昶的手,沉聲說道:“我記下了,家中還有何事放不下,交付給我便是。”

  尹昶喉中咳咳作響,死死攥住王友金的手,掙扎著說道:“雲州。。。雲州。。。”

  淚水順著王友金臉頰流淌,一滴一滴落到尹昶的中衣上,尹昶的目光卻漸漸黯淡,終於閉上了,再也沒有睜開。

  掌燈時分,沙陀軍的重要成員尹昶病逝於新城公廨,臨終無一句言及家事。

  嗣昭目睹了尹昶逝世,他不理解,為何他臨終念念不忘的是雲州,是太原,難道家人不更重要麽,子孫不更重要麽?難道土地大於家人麽?

  直到很多年以後,當他自己也成為沙陀軍的一部分,他才懂得今日這一幕。沙陀軍的存亡就是尹氏的存亡,只有保住沙陀軍,才有尹氏家族可言,這本來就是一回事。

  但嗣昭心中依然沉重,再也沒有了這個溫和的靈魂,當他寒冷恐懼,滿身傷痛的時候,再也沒有人向他微笑,輕輕拍拍他的肩膀,用和藹的話語溫暖他的心。

  對於一個少年人,這實在是有些殘酷。

  當尹家爆發出驚天哭聲的時候,嗣昭跨上馬,在城門關閉之前衝出了新城,飛馬趕到木塔山下。在那裡,他的夥伴們正在等著他,準備奪回屬於他們的土地。

  尹昶的死,使嗣昭決定乾一票狠的,否則他心中的壓抑會爆發出來,把他撕的粉碎。

  當晚,篝火熊熊,不知名的小蟲圍著火堆飛舞,嗣昭面無表情的說道:“粟特胡兒有勇有謀,居然會設套讓我們鑽,這說明了什麽?”

  薩葛部康延孝說道:“還能說明什麽,

跟咱們卯上了唄。”  嗣昭說道:“正是,這說明今年與往年不同,他們不是轉轉就算了,他們是要奪取我們的草場,絕不會輕易退出木塔山。”

  安慶部的安金全撓著腦袋說道:“入娘的,還真是這麽個理。”

  火光映照之下,史建塘臉色出奇的嚴峻,他陰鬱的說道:“看來要和他們大乾一場了,明天我就回大鎮子和安邊鎮,把安慶部的人手召集過來。”

  阿噔啜說道:“對,我也回司馬鎮和神武鎮,我還就不信收拾不了幾個粟特胡。”

  嗣昭伸出手,似乎是阻止他們行動一般,他壓住舌頭,緩緩說道:“不要說安敬思勇武過人,我們不一定乾的過粟特兒,就算是乾的過也沒有用。我們能日夜在山裡盯著他們麽?今日把他們打跑,明日他們又來了,誰能千日防賊?”

  康義誠說道:“那你說怎麽辦?我們聽你的。”

  嗣昭冷冷說道:“收拾他們的人沒有用,那我們就收拾他們的羊馬,那才是他們的心頭肉,如果找到他們的營地,一下就乾掉他們三成的牲畜,看他們還敢往木塔山跑。”

  在場的沙陀兒都瞪大了眼睛,嗣昭太狠毒了些吧,這不是小兒鬥毆,這是戰爭。都是貧苦的塞下部落,沒有了羊群馬群,一家人吃什麽喝什麽。

  沙陀部的牧場主要在恆山地區,木塔山雖然是沙陀軍的傳統領地,但幾乎就是荒山,為這麽一塊地方和粟特小兒結仇,值當的麽。

  終於,建塘惡狠狠的說道:“只有沙陀軍佔據別人的土地,哪有被別人佔了便宜的道理。入娘的,既然他們先挑起爭鬥,那就怪不得我們心狠手辣,幹了!”

  稽落部劉琠喝道:“入娘的,幹了!”

  何懷福陰惻惻的說道:“乾就乾票狠的,敲掉他們一半牧群,看他們還敢耍奸使詐。”

  阿噔啜和臬捩雞互相看了一眼,緩緩伸出了手,20余雙手疊在一起,沙陀小兒齊聲喝道:“乾他娘!”

  正當農閑,他們不用牽掛地裡的瓜果,天一亮,20余沙陀兒就跨馬進山了,開始搜尋粟特胡兒的蹤跡。

  木塔山廣大,但有水的草場並不多,只要沿著幾條溪水搜尋,找到粟特胡並不難。進山第二天,沙陀兒就在遠望峪發現了粟特胡兒的營地。

  遠望峪對面凌雲口的山包上,20個膽大包天的小家夥聚在一堆,伏在一處高坡棱線之後,瞪著不遠處的山間谷地,各個心頭髮涼。

  入娘的,這是來了多少蔚州粟特啊,營帳一簇一簇,光宰牲的、汲水的胡兒就看見2、30個,羊群馬群漫山遍野,都吃的膘肥體壯,讓沙陀兒一個個怒不可遏。

  七哥李德珫目不轉睛的盯著山谷,低聲說道:“他們有百多人,數十條狗,安敬思一定就在山下,明火執仗的乾怕是要吃虧。”

  臬捩雞不滿的說道:“你淨說喪氣話,氣勢洶洶的來了,還灰頭土臉的回去不成?”

  康延孝憂心忡忡的說道:“他們的狗太多了,偷襲也不易,這些混蛋,我們得回去召集人手。”

  阿噔啜怒道:“不行,咱們在瓜田裡如何說來,乾他娘!”

  建塘看著嗣昭,說道:“你不是能統帥千軍萬馬麽?現在該當如何?”

  嗣昭一直默不作聲的觀察山下,見建塘發問,翻過身來靠在斜坡上,看著天上的白雲,眉頭緊鎖,一言不發。

  臬捩雞罵道:“入娘的,你就是個呱噪的黑老鴰,老鷹放個屁,你就往狗窩裡逃命,喪門星,你的兵法呢?”

  嗣昭忽然說道:“等。”

  建塘問道:“等什麽?”

  嗣昭詭異的一笑,說道:“等到天黑。”

  何懷福恍然大悟道:“入娘的,天黑了再乾他們!”

  嗣昭翻過身,指著山下的粟特營說道:“兵法上說,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既然我們不能襲擊他們,那我們應該怎麽辦呢?”

  最小的邈吉烈忽然笑道:“明白了,就是讓他們以為我們能乾他們。”

  嗣昭笑道:“小屁雀兒倒是機靈, 正是如此。我們只要告訴他們,我們來了,在時刻盯著他們,他們就會擔心羊馬被我們掠走。

  我們在暗,他們在明,他們就不敢分散到四周放牧,這裡的牧草能撐多久?羊馬很快就會掉膘。

  他們晚上不敢睡覺,白天四處找我們,我們就在這大山裡跟他們捉迷藏,這是我們的地盤,我們比他們更熟悉山間的小徑、山口和山洞,一到晚上我們就來了。

  我們就這麽折磨他們,讓他們時刻提心吊膽,時刻不得安寧,最終精疲力盡。你們以為,他們能堅持多久?如果是你建塘,你臬捩雞,你李七哥,你們能堅持多久?”

  李德珫笑道:“他們到這裡是放牧的,不是抓賊的,這裡的草幾天就吃光了,總不能看著羊馬餓死,只能退走。”

  嗣昭大笑道:“著啊!他們的短處,就是他們的牧群,只要他們顧及羊馬的膘情,就早晚著了我們的道。”

  阿噔啜心有不甘的說道:“就這麽放他們走了?”

  嗣昭大笑道:“哪裡有那麽便宜的事情!他們要退回蔚州,必經過李峪水,那裡有個山包叫沙疙瘩。我們就埋伏在那裡,等他們大隊羊馬通過的時候,我們突然從山上衝下來,殺他一個稀裡嘩啦!”

  健瑭大笑道:“這就是書上的兵法麽?妙極!妙極!”

  嗣昭神頭鬼臉的說道:“兵法只能告訴你道理,怎麽乾還要你自己去揣摩領悟。我們人太少,衝他們的人必然吃虧,我們衝他們的羊馬,把他們的牧群趕到崖下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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