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視一笑，孫伶便帶著王謝告辭而去，祖大壽送到門外，見孫伶一閃身便消失不見，不由得暗自豔羨。孫氏子弟五人，老大孫銓圓滑世故，老四孫晗做事沉穩，其余兄弟泯然眾人，唯老三孫伶，武藝高強，慷慨有豪俠之氣，三十出頭便名滿江湖，加之處事堅毅果決，孫府以後若想長葆名望，多半還是著落在孫伶身上了。

　　回程依然是飛簷走壁的江湖式走法，孫伶將王謝送到偏廳，輕輕將他放下，道:“謝兒，快去吃飯吧。”

　　王謝看了他一眼，忽而問道:“伶大叔，我是不是要去天劍門學藝了?”

　　孫伶點點頭，王謝又問:“天劍門的武功厲害嗎，比起伶大叔如何?”

　　孫伶笑道:“天劍門是中原正宗，武學勝我百倍！”他見王謝低著頭悶悶不樂，問道:“你在想什麽?”

　　王謝微一遲疑，喃喃說道:“又是分別。”

　　他聲音裡充滿著沮喪，甚至於隱隱帶著點哭腔。

　　孫伶聽到少年心事，心中自也感慨，忽而斂起笑容，蹲下身子扶住王謝肩膀，兩人目光相對，孫伶溫言說道:“謝兒，我知道你這一路已經歷不少的離別，這世上的人，從來就是聚少離多，我們有要做的事，你也有你的事，你來府裡這些日子，性格已開朗了許多，我在旁邊瞧著，心裡也為你歡喜。”

　　王謝眼眶微紅，強笑道:“我知道，伶大叔，我會去天劍門學好本事的。”

　　他揉揉眼眶，抬起頭，目光裡滿是堅定，孫伶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麽，略一沉吟，從腰間取下隻小巧的匕首，道:“這隻匕首名喚青玉，雖不是有名的神兵，斬斷些尋常兵刃卻不在話下，你既以後修習天劍門劍法，總是用得上的。”王謝接過青玉，衝他做個揖，小跑著回屋去了。孫伶望著少年遠去背影，不禁有些出神。

　　王謝進來的時候，孫之景正吃的滿嘴油光，孫之芳急著放鞭炮，在旁邊揪著孫之景耳朵不停催促，小晴瞧著自家公子小姐咯咯偷樂，見王謝進來，道:“小公子怎麽這麽晚才來，菜都涼了，你想吃什麽，我給你熱一熱。”

　　堂上擺著好大一桌飯菜，現下杯盤狼藉，又只剩這三個人，想必早已吃罷，王謝環顧四周，沒看到芊兒，道:“不用麻煩了，我不太餓，芊兒來吃了麽。”

　　小晴道:“芊兒小姐早吃完啦，她吃的快，吃完就回房去了，也不知一會兒守不守歲。”

　　王謝嗯了一聲，轉身就往外走，小晴忙道:“小公子，你一點兒也不吃啊！”

　　王謝道:“我不餓。”他嘴上說著，腳步一點也不停，小晴追上兩步，喊道:“小公子，一會可要來守歲呀！”

　　王謝招了招手，一拐身融入夜幕之中。他走的很快，就像在趕時間，不一會來到芊兒院子外，芊兒屋子裡亮著燈，也不知在做些什麽。

　　今晚再不見，怕是以後沒機會了吧，王謝稍一猶豫，輕輕扣了扣門。

　　“誰?”

　　“我。”不知怎的，王謝竟很有些緊張，只聽“吱呀”一聲，燈光透出來，芊兒嘟著小嘴站在門口，哼道:“你來幹嘛?”

　　王謝道:“我......我有事和你說。”

　　芊兒想了想，讓開身子，道:“進來吧！”

　　這屋子和王謝自己屋差不多大，布置的卻溫馨的多，只聽芊兒道:“吃飯的時候怎麽沒見你，年飯都不吃了麽。”

　　王謝道:“我......你還記得我們那天見的那個叫披香仙子的人麽。

”　　“怎麽，她有消息了?”芊兒心不在焉的回著話，忽的變戲法一樣端出盤糕點，“沒吃東西呢吧?”

　　王謝道:“吃了，你先聽我說。”

　　他嘴上雖硬，肚子卻不聽話，話音未落，肚子見到美食，竟自己咕咕叫了起來，王謝臉一紅，芊兒咯咯笑道:“還嘴硬，你先吃，邊吃邊說。”昏黃燈火下，芊兒笑靨如花，美得不可方物。

　　王謝不敢多看，拿起塊糕點扔進嘴裡，道:“剛才朝廷的信王殿下來了，信王你認識麽?我......我去偷聽他們說話來著。”

　　芊兒瞟了他一眼，哼道:“早知道你是個小賊。”

　　王謝撓撓頭，道:“我和你說正經的呢，他們提到你了。”

　　芊兒道:“提我幹嘛，和那個披香仙子有關系麽。”

　　終於說到正題了，王謝暗暗喘了口氣，把聽到的除過他父親汪文言那一節，連著孫承宗罷官，都原原本本說與芊兒聽了，芊兒訝道:“他們要我保護信王?”

　　王謝道:“正是如此，我聽伶大叔的意思，似乎披香仙子和孫老師有什麽特殊的關系，保護信王這種不討好的事，披香仙子多半不願去做，但如果孫老師親自去說，再加上你這裡......”

　　芊兒道:“披香仙子也未必不願去做，孫老師和伶大叔是什麽樣的人物，這個信王若不是真有些本事，又怎能入他們的眼。當今皇上膝下無子，難保不會兄終弟及，若是成了便是從龍之功，披香仙子也未必不動心。”

　　王謝聽的一愣，道:“芊兒，你這倒讓我刮目相看啦。”

　　芊兒道:“都是和我父親學的。”說到這裡，心中不由得一黯，她給王謝倒了杯水，輕聲道:“快吃，別光顧著說。”

　　二人圍桌而談，時間過得飛快，忽聽“鐺鐺”幾聲梆子響，緊跟著爆炸聲大作。

　　過年了。

　　芊兒起身推開窗戶，寒氣透進來，不遠處爆炸聲卻也更為明朗，煙花浸染下，天色忽明忽暗，透出好看的光彩，芊兒望著窗外怔怔說道:“我本以為要一個人了，謝謝你陪我守歲......東興山，很遠嗎?”

　　王謝道:“我也不知，在關外，大概很遠吧。”

　　芊兒道:“那我們還能再見麽。”

　　王謝點點頭道:“會的，我會來找你的。”

　　芊兒回眸道:“你找我做什麽?”

　　這問題卻不是王謝能回答的了，少年尷尬一笑，芊兒關上窗戶，重新坐回椅子上，說:“你看著我眼睛。”

　　王謝依言看去，芊兒的眼睛黑白分明，他甚至能從女孩的眼睛裡找到自己的倒影。只聽芊兒輕聲說道:“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很像。”

　　“很像?”王謝怔了一下，芊兒點點頭，“咱倆剛見面時，都是既木訥又愁苦的可憐孩子，現在卻在這裡無話不談。 ”

　　她忽而抬起眼道:“你還幫我和人打架。”

　　王謝苦笑道:“什麽叫和人打架，那叫保護小女孩，保護你。”

　　芊兒抿嘴笑道:“反正都是和人打架，保護誰也沒什麽分別。”

　　王謝笑了笑，眼神忽然黯淡下來。芊兒看在眼裡，輕聲道:“你一定是經歷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對麽。”

　　王謝默默點點頭，芊兒歎了口氣，道:“我也是，有什麽比親眼看到父親死在自己面前，更難過的呢。”

　　王謝一怔，咬牙道:“也是魏忠賢和錦衣衛?”

　　小女孩點了點頭，王謝心中一緊，握住芊兒小手，隻覺一片冰涼，芊兒把手搭在王謝手上，眼淚轉了幾圈，終於簌簌落下來。

　　天啟六年的最後一天，實在發生了太多事情。對王謝而言，他將要遠赴邊關，去一個叫做東興山天劍門的陌生地方，他不記得自己向北走了多久，現在仍只能繼續北去;對芊兒而言，她要與一個亦正亦邪的女人朝夕相處，還要隨著大明王爺重返自己曾拚命逃脫的北京城，是福是禍難以言說;對孫承宗而言，他馬上要罷官回鄉，甚至連老友的遺子都難以庇佑，一身榮耀卸去，他只是高陽城裡一個普普通通的老頭子;對信王而言，他爭取了孫府更多的支持，以後的生活卻更加危機四伏;對孫伶而言，他要為帝師府的興衰徹夜難眠，明早還要一臉恭敬的隨皇帝到京郊祭天。年輪滾滾碾過，每個人都身不由己，也許只有對孫之景和孫之芳來說，今天才算個好日子。但無論怎樣，天啟七年終於如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