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沉，整個村莊籠罩著一股陰森恐怖的氣氛。杜鵑啼血過後便如箭一般衝向雲霄，消失在凡俗之中。

　　“媽媽…”

　　一個駝背年老的白發老婦人懷裡抱著一個孩子，輕輕撫摸著這個孩子的脊背。

　　這個老婦人面色灰暗，從不正眼看人，因為她有青光眼。她的眼角低垂，臉上的皺紋像一道道溝壑一樣縱橫。白發上盤著一個明亮的銀簪子，面容凶狠但是心底善良。比起容嬤嬤來說，顏值可以相匹敵，但內心則是差了十萬八千裡。

　　這個老婦人就是當年偷偷地把李燕從灌木叢中抱出來的那個人。當時她沒和那群村民一起看神士做戲，便就一直在灌木叢裡偷偷的觀察著這一切。穩婆把孩子交給神士，神士又把孩子放在灌木叢。巧了，神士放孩子的灌木叢就在老婦人躲的灌木叢的旁邊。這時候的老婦人一聲大氣都不敢喘，因為如果她被神士發現，可能會面臨著被祭祀的危險。

　　在這個由神士引導下的村子裡，違抗神明的小孩叫災星，成人叫禍源，老人叫祭品。

　　老婦人本就不信什麽神明，最開始神士宣揚他的思想時，老婦人就毫不關心，也沒想著要製止村民和這個神士。可她沒想到這個神士的花言巧語讓這群沒見過世面的村民喝上了迷魂湯。

　　老婦人根本不相信這世上有什麽神明，一切都是神士編出來唬人的罷了。老婦人抱起灌木叢中的李燕，在其他人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將李燕抱到了自己的家。

　　老婦人心裡想:“還神士，什麽神明，我看你就是個木頭渣子。”

　　老婦人腳下生風，雖然年已六七十，但依然抵不住她衝破身體和年齡束縛的活力。她從門裡探出一個頭，左顧右盼的看了幾下，確定所有的村民都去聽神士胡說八道去了，便鎖緊了大門。

　　老婦人端詳起這個孩子，水靈水靈的大眼睛，嘟嘟的粉色小嘴——怎麽看也不像是神士所謂的“災星”。

　　令老婦人奇怪的是，她抱起這個孩子的時候，這個孩子居然一點也不哭鬧，只是眼睛靜靜地注視著老婦人的眼睛。

　　也許孩子知道，老婦人這是在救她，便像通了靈性一樣。

　　“聽說他們在丟你媽的時候聽到了燕叫聲。燕子只有春天才會來啊，燕是幽訴離情之苦的事物。也許你媽媽真的感到了孤憤，便將魂魄化作燕子來向你傳遞哀思吧。”

　　老婦人語氣凝重，過了一會，她對著孩子說:“你就叫做李燕吧。”

　　老婦人用手在孩子的脊背上寫下李燕兩個字，老婦人也不會寫字，只是憑著自己的主觀感受在那瞎寫，誰知寫出來是個什麽東西。

　　神士回到灌木叢看見孩子丟了就連忙慌了神，告訴村民說災星已經逃跑，要求全體村民擒拿災星。

　　老婦人養了一隻小貓，這貓好像吸收了天地日月之精華，好像能聽懂人說話一樣，將神士所說的信息傳給老婦人。

　　“喵喵…”小貓用頭撞擊著大門，卻一點也不感覺疼，拚了命的蓄力，撞擊。

　　老婦人在屋子裡聽到撞門的聲音，便趕緊把李燕藏到床板地下，自己慢慢地向門口走去。

　　離門越近，貓叫聲也就越大。老婦人聽到貓的聲音，伏在門上輕輕說道:“黑茶，是你嗎?”

　　“喵喵…”

　　“只有你一個嗎?”

　　“喵…”

　　黑茶是這隻貓的名字，這隻貓通體黑色，不喜歡吃魚卻經常偷吃老婦人曬的茶葉，

於是老婦人喚作它“黑茶”。　　老婦人打開門，只見黑茶中邪一樣的在她腳下跳來跳去，老婦人起先不明白什麽意思，就只是摸著黑茶說:“別搗亂了，要吃茶後院有，自己去……”

　　現在的黑茶對茶可不敏感，衝向屋子，憑借著貓科動物敏銳的洞察力，它一溜煙的鑽到了床板底下又出來，就這樣三五個來回。

　　老婦人對黑茶的行為很不理解，於是就懷疑黑茶是不是得了什麽病，可是她聽到遠處傳來的一群人浩浩蕩蕩的腳步聲和說話聲，便立馬聽懂了黑茶的話。

　　她明白，這是“災星”不見了，現在正在“逮捕”“災星”呢。

　　老婦人把門鎖好，把李燕從床板裡拿出來，掀開一塊地的地板，原來是一個暗道，於是就和黑茶一起從暗道跑了出去。

　　這條暗道，本是老婦人的老伴為躲避一些土匪而修的，現在成了她們的避風港。

　　暗道一直從老婦人家裡通向深山，也就是丟棄李燕媽的地方。

　　暗道的出口被厚厚的一層枯黃落葉遮蓋住，老婦人用力一頂，暗道門被打開了，門上的黃土從天降落到李燕和老婦人的身上，迷住了老婦人的眼睛。

　　她緊閉雙眼，用盡力氣爬了出來。

　　黑茶一腳踩在老婦人的肩上，跳出了暗道。

　　冬天的山格外的蕭森，冷氣直逼，凍得李燕嘴唇發白，呼吸衰弱。

　　從出生到現在四個多小時，李燕什麽也沒吃，只是喝了一點水。營養不夠，自然就面臨著夭折的風險。

　　老婦人祈求著上天，保佑李燕可以撐到她們到另一個村子——德湖村。到了德湖村，一切都好辦。

　　她們忍受著刺骨的寒風，向前走去，一路上磕磕絆絆，還能碰到許多動物白花花的屍骨——這不算什麽新鮮事，畢竟在山裡，動物們捕食競爭也不算什麽新鮮事，優勝劣汰也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但令人感到害怕，讓人發抖的還是人的骨頭，就在那裡橫七豎八的躺著發出蕭寒的白色光。完整的一副骨架就靜靜地躺在那裡，隨時都可能醒過來。

　　老婦人心知肚明，那些令人寒顫的東西，都出自他們的村子。

　　閉目向前走著，也確實膽大了些。

　　李燕不停哭鬧，哭鬧的聲音也越來越弱，眼看這個孩子就要離開人世，老婦人沉重的歎了口氣，懊悔自己沒有讓她活下來。

　　這時一個極度哽咽難鳴的悲戚女聲傳入老婦人的耳朵:“我的孩子…孩子…”

　　這不就是被丟棄的李燕媽?

　　李燕媽身子虛弱，一絲不掛，手無力的向老婦人伸去。

　　人在極度寒冷的情況下，大腦會接受來自下丘腦傳來的錯誤信息，讓人誤以為身子很熱，於是就脫去了衣服。

　　老婦人連忙把李燕放在李燕媽的眼前，李燕媽看到後哭出了聲，手想撫摸李燕的臉卻摸不到。身體已經凍僵的李燕只能竭盡全力換一個姿勢摸到李燕，可李燕還是大哭不止。

　　老婦人語氣遺憾對李燕媽說:“這孩子快不行了，沒有奶水喝……”

　　“我有……”

　　李燕媽從嘴裡慢慢吐出這兩個字，便用盡作為一個母親最大的力氣，將李燕攬在懷裡，給予她甘甜的母乳。

　　“她叫李燕…”李燕媽說。

　　“你看她多乖，多可愛啊。我希望她以後不要受我這樣的苦，像燕子一樣追求美好……”李燕媽露出微笑，看著李燕，手垂了下去。

　　黑茶悲淒地叫了三聲喵叫。

　　李燕的情況也越來越好轉了，面容露出血色。老婦人慨歎著著封建愚昧思想給人帶來的毒害，惋惜著李燕媽的悄然離逝。

　　老婦人按耐不住心中的悲痛，哭出了聲。在悲傷中，把李燕媽埋葬在一個周圍都是綠樹的地方。

　　黑茶怕李燕冷著，就蜷在李燕的身上，用自己的貓毛來溫暖李燕。

　　李燕媽的最後一秒鍾，臉上還帶著笑容。恬淡寧靜，就好像永遠睡著的公主一樣。

　　她不枉做了一回母親。

　　老婦人和黑茶拜了李燕媽之後就踏上前往德湖村的路，一路上，她誓言要想盡一切將這個毒害人們心靈的“神士”趕出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