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持一瓢酒，遠慰風雨夕。落葉滿空山，何處尋行跡。

　　☆

　　@【陸家嘴】金茂

　　她望了一眼床頭的時鍾——

　　【6:00】

　　夕琺起身，喝了點水，將披肩的黑發扎起。稍作準備，開始跟著直播做瑜伽——

　　“調試平衡，集中身體和意識的覺知力，慢慢喚醒一天的能量……”

　　一束微弱的天光，透過遮光窗簾邊緣的縫隙斜射進來。

　　【10:00】

　　伍老的秘書來電，讓她把手上的工作交接後，來辦公室討論接下來的工作安排。

　　伍老名叫伍天，年過55，一頭鐵灰色的板寸，蓄著整理的髭須。這個年紀做投資正值盛年，眼光毒辣、經驗老道。憑著在這個行業多年累積的人脈、資源和財富，以及過往傲人的業績，分管著這家本土排名前五的資管實體下的財富部和投行業務——是三個合夥人中最有實權的一個。

　　【10:30】

　　夕琺來到寬敞乾淨的辦公室，伍老一針見血指出了她之前投資二級市場證券組合中的問題:

　　“你知道A股市場的違規成本是相當低的。買股基的人中有多少比例會投資十年?你意圖長期布局的那些項目，數據本身的可靠性如何預判?管理層的道德風險呢?”

　　“有罪推定嗎?師父說得也太誇張了吧。”夕琺輕輕一笑掩飾心情，心裡卻有些委屈，自己並不是單單依據財務數據和公開信息那些，她做過實地調研、谘詢外部專家、行業對標，就是為了驗證信息，找到可以投資十年的標的……

　　“人之初，性本惡，在此目前的大A市場適用。一個高度投機化的市場，要成熟起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過去一年市場爆雷頻發，引發估值重判，原本夕琺眼中所謂的便宜其實並不便宜，因為爆雷的個股拖垮整體業績，可以說是被伍老點中了命門。

　　此時，伍老將桌上早已準備好的文件夾推到這個晚輩的眼前，“我最近在看一個項目，想聽聽你的看法。”

　　夕琺看了一眼文件夾，心思還在伍老的訓誡上，突如其來的打擊，心裡千回百轉。

　　“你現在好像不在狀態，資料拿回去看吧，今天早點回去休息。從明天起，跟著我在一級市場實戰，自然會明白過去那套方法的問題根源在哪了。不要灰心，一切不過才剛剛開始。”?

　　夕琺稍稍振作，接過文件夾起身。出門之際掃了一眼門旁高僧圖上兩行小字:

　　乾坤無地托孤窮，喜得琺空人亦空。

　　尊重大元三尺劍，電光影裡斬春風。

　　☆

　　好一個亡帝托孤，臨危不懼，四大皆空！

　　夕琺一邊倒背如流，一邊走出了辦公室。

　　【14:00】

　　電梯又乘回到了酒店層。一個男人的身影突然從拐角處出現——

　　“嘖嘖嘖嘖，年紀輕輕的普通中層，居然能每天住得上金茂君悅的套房，失敬失敬！金融圈真的是藏龍臥虎！JL金融不愧是行業的頂流！”

　　夕琺聞聲，條件反射般往後退了一大步，不敢相信，“洛?……你怎麽來了?”

　　“當然是兩隻腳找過來的！”

　　“怎麽上來的?怎麽找到我的?！”環顧四周，夕琺壓低了聲音。

　　“我麽，要說有什麽過人的本事，那就是猜你的帳號和密碼，偵查你的行蹤。還有，運氣。沒想到呵，你為了躲我花那麽大代價……哦不，

不會比破財更糟吧?”　　一陣涼意襲上脊背，夕琺的嘴唇動了動，但什麽也沒說。

　　“怎麽不請我進房去?洗個澡舒舒服服地躺在大床上，好好聊一聊，敘一敘舊?”

　　開什麽玩笑。夕琺輕哼一聲，但沒有說出口，面上依然維持著雲淡風輕，但在高級灰的精致套裝之下，胸口微不可查地起伏著，表明她此時並不是完全無動於衷。

　　彰洛熟練地讀出了她的微表情，把她摟近身邊，夕琺注意到他精壯的手臂上露出的鮮豔的紋身和方形機械手表——那是自己一年前用獎金買的對表，洛雖然十分喜歡也一直都帶著，但自己總覺得這塊璀璨生輝的名表和這隻大花臂極不相襯。

　　在資本圈裡混，當需要面對客戶的時候，總得有拿得出手的讓人一目了然的身份證明，手表就是其中的一種。把一套房子首付戴在手腕上的也大有人在。而自從決定分手之後，她這半年沒帶過自己的那塊。

　　突然湧上一股強烈的界限感。

　　夕琺應激性地掙脫，冷冷地問道:“你不是覺得我是個不正經的女人嗎?現在親眼看到我住在公司樓上的五星級酒店，不會更加確信了吧?”

　　“只要你現在當場否認，我就相信你——但必須跟我回去！”

　　夕琺嘲諷地反問:“我有什麽可否認的?他們懷疑我，但沒有人能夠下論斷不是麽?尤其是你！你是最不該問我那類問題的人。”

　　“為什麽你就不能顧及一下我的感受?”彰洛把她拽近了些，沒有松手，步步緊逼，“就非要折磨我麽！關於你的流言蜚語最近又有了更新，說你換部門了?離那個老男人更近了?受不了！快瘋了我！……”

　　“那不是我的問題，你自己處理好心態！”夕琺想要甩開他，繼續往前趕——

　　一隻大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捏得更緊了，彰洛陰著張臉，“……不行！跟我走！現在！”說著強行把夕琺往電梯處拉。

　　“等一下！”夕琺猛地抬起頭，張了張嘴，終於開口說道，“……權力誰不喜歡?伴隨而來的金錢誰會拒絕?……這和過好自己的生活矛盾嗎?有人願意為我鋪路，我為什麽要拒絕……”

　　彰洛見夕琺看著自己的眼神異常堅毅，仿佛此時直視著自己說出這番話需要下很大的決心。

　　“啪！”毫無預兆的一記耳光打在潔白如雪的臉上，夕琺感到一陣火燒，一直燙到了耳根。

　　“總算承認了，賤人！”低沉的語氣在發抖。

　　“……”夕琺蹙眉，賤人?是在說我嗎?承認?承認什麽了我?

　　夕琺遣散了眼中的光亮，情緒也不再有波瀾，低著頭平靜地說道——

　　“那我太慚愧了。可是你又怎樣呢，自從我開始工作掙錢以來這六年多的時間裡，市區的房租、旅行的花費、手機電腦平板，大頭哪樣不是我一人負擔的?你手腕上的表，別告訴我你還不知道它的價值，就這一塊表就抵得上你那紋身店五年的收入。你一邊享受著我打拚得來的物質，一邊供養著你可笑的、自以為是的、男人的自尊，懷疑我、輕視我、現在還特地跑來羞辱我……請問你哪來的底氣?又有什麽資格?”

　　彰洛為一時衝動而懊惱。 聽她吐露的苦衷全部戳中自己的軟肋，心又一下子軟了，好聲好氣地開口求饒:“夕琺，我錯了。十幾年的感情，說斷就斷得了嗎?我們一起挽回，好好經營下去，好嗎?”說著，他俯身認錯，同時輕輕牽起夕琺冰涼的雙手，深情地看著她。

　　“挽回?怎麽挽回?”夕琺被氣笑了，“難道為了體諒你的自卑和多疑，放棄這份工作?然後為了你的自尊和自大，陪你擠在小二居裡做一個視線范圍可及的良家婦?”

　　夕琺抽回手，仰起頭看著高大健碩的彰洛，他顯然不知所措、無言以對，夕琺又有了那種久違的錯覺，仿佛在和一個大男孩對話——但這次，她沒有心軟，沒有戴上示弱的面具。雖然半邊臉還紅著，神態已經恢復了平日裡同事們最常見到的那種“獨”——

　　“仔細想一想，似乎是你被我包養了。所以最後這六年都算不上愛情。畢竟荷爾蒙這東西，也是有時效的。……你走吧。我們給彼此留點面子，永遠不要再招惹對方。”

　　說完，夕琺繞開他，擦身而過的瞬間，留下一股彰洛再熟悉不過的草木清香，卻見她的嘴角掠過一抹極其陌生的冷笑，眼底包含著對自己的責難和鄙夷。目送著她的身影不慌不忙地走到一扇門前，麻利地刷卡進門之後，房門穩穩地關上，永遠隔開了和自己這頭的世界。

　　恍恍惚惚中，彰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捕獲空氣中殘留的余味，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待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