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既已中毒,想必二小姐在他任務完成前,應該不會再做刁難吧?
想到此處,田伯衝不再歎息地毯上吐出的米糊,不客氣道:“勞煩二小姐派人送些葷食來,米粥缺少油鹽大倒胃口,還望勿怪。”
“啪!啪!”
她隨意拍拍手掌,便有一名侍女低頭彎腰進入,支起耳朵聽她吩咐。
待侍女離開,她笑吟吟道:“勞煩公子前去冒險查探,本是迫不得已,怎知公子隨地亂吐,有失風度啊!”
風度?
若非打她不過,誰還坐在這裡裝風度?
等雞鴨魚肉上齊,侍女打掃一番悄然離去,田伯衝將視線從侍女身上收回,像模像樣的抱拳一禮,風度翩翩:“請教二小姐芳名?可否告知在下,航線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二小姐皺眉沉吟,他不管不顧的大吃大嚼,片刻後聽二小姐娓娓道來:
“由此往南三十余裡有片礁石群,是前往琉璃島必經之處。每逢月圓之夜便有美妙歌聲傳出,淒淒楚楚、如怨如慕。歌聲起時,礁石群附近所有人都會離奇失蹤,下落不明。”
“官府曾多次派人前往查看,平日裡並無異象,當月圓之夜歌聲再現後,那些官差便如人間蒸發,至今杳無音信。”
“往常大家航行都會錯開月圓之夜,倒也平安。哪知一個月前不知何故,礁石群夜夜歌聲不斷,直到慘案接連發生後眾人才明白,這條近距離航線徹底斷了。”
她講到這裡停下,見田伯衝不為所動,心下暗自敬佩。
對田伯衝來說,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此刻填飽肚子比什麽都重要。
吃飽喝足後,他換個利於消化的半躺姿勢,摸著肚皮問:
“想必二小姐已經知道,在下經脈盡斷無法修煉武藝,廢人一個。而且在下常聽人言道,毒藥貴比黃金,慢性毒藥更是當中極品...卻不知二小姐為何大費周章選中在下?”
二小姐意外的看他一眼,點頭道:“公子外表率直卻心細如發,竟能從隻言片語中加以揣測,令人擔憂啊!可能公子已猜出...確實有人活著離開礁石群,只是不為人知罷了。這些“幸運者”都有一個共同點——不會武功!”
她幽幽歎氣,接著道:“或許是擔心這些“幸運者”泄露了礁石群秘密,他們被發現時都變成了呆子,不但失去了記憶,有的連話都不會說了...”
“真呆子也好,假呆子也罷,他們最終還是被送入了礁石群,直至消失…唉,不怪世人心狠,隻怪世上不會武功之人太少!假如有幸找到傳說中會奇門法術之人前來...本小姐也不會出此下策,為難公子了!”
說完,她目光平視,眼神中正平和。
“想必二小姐誤會了!”田伯衝反手拔出背上的桃木劍,折斷成兩截放於桌上,臉紅道,“在下這身行頭,不過招搖撞騙混點飯吃而已...”
說到這裡,他才想起二小姐始終以“公子”稱呼,訕訕道:“在下性子粗野,恐難當此大任,望二小姐三思!”
二小姐倒杯酒遞過,朗聲道:“任紫衣,見過田伯公子!還請公子以天下蒼生為己任,勿要推辭!”
明明下毒威脅,卻能講出如此多的大道理來,讓人自慚形穢。
想必她是“瀅州”或“琉璃島”人氏,敢如此痛快的講出地名,並非不怕田伯衝日後尋仇,實則已算準他必成“呆子”!
何況,謹慎的她始終以紗巾遮面,
並未展露真容,以防萬一... 膽大而心細,怪不得能號令眾武士!
田伯衝思量一番,哈哈大笑著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坐直身軀豪氣衝天道:“既是如此,在下定當盡心盡力前往查探。造福眾生,義不容辭!”
這番話說得斬釘截鐵,任紫衣美目大放異彩,盈盈起身抱拳一禮:“公子大義,請受小女子一拜!事成之後,毒酒解藥也當雙手奉上!”
哎呀,她怎麽又下毒...
剛還準備誇她深明大義...
莫非,適才表現得太過聰明,反讓她深深忌憚?還是這身杏黃道袍讓她擔憂?
田伯衝愣了一愣,片刻間臉色由白轉黑、再由黑轉綠,精彩之極!
他本還懷疑二小姐可能是官府之人...現在看來,她不但濫用私刑,還使出“下毒再下毒”這種下三濫手段,說是女土匪一點都不過分,甚至是土匪中的土匪!
田伯衝啪一聲放下杯子,怡然不懼起身還禮道:“敢問小姐何門何派?巾幗不讓須眉,在下甚是敬佩!”
“敬佩?不敢當!”任紫衣微微一笑,“小女子何門何派,不便相告,望公子海涵!”
“不妨,不妨!”
早料如此的田伯衝哈哈一笑,眼神憐憫的看向任紫衣,“此去礁石群,在下自會潛心查探!實不相瞞,本道人自幼隨“奇門正宗”、“天下第一高手”掌門師尊習得一套威力無窮的劍法,自保有余...還請紫衣小姐多給幾十粒解藥,以防深陷其中至毒發身亡,誤了大事!”
稱呼從“在下”變成“道人”,他就不信,區區武者敢和奇門中人為敵!
果然,任紫衣滿臉驚訝之色,耳根後白嫩的肌膚都泛起雞皮疙瘩...
“幾十粒?”她嬌軀一顫緩緩坐下,眉開眼笑柔聲道,“公子一表人才,令人一見如故,不如隨紫衣回家做姑爺...家父頗有家資,定會贈送百畝府邸一座、黃金十船、美婢千人為彩禮!”
田伯衝一愣,難以置信道:“紫衣小姐...莫非在開玩笑?”
哪知任紫衣翻臉比翻書還快,擰起兩道細眉咬牙道:“不是公子先開玩笑的嗎?”
她冷哼一聲坐下,自懷中摸出兩個小瓷瓶,搖了搖,從中各倒出一粒藥丸,想了想又各倒出一粒放在桌上,冷笑道:“拿去,若公子三月之內未能返回,勸你還是自殺的好!毒性一旦發作,那種肚爛腸流的滋味,可不好受!”
看走眼了,沒想到任紫衣竟是殺伐果斷之輩、毒如蛇蠍之人!
若要等到夜裡前來盜取解藥,只怕還會生出許多變故,不如...
他俯身一把抓過解藥,另一隻手窺準時機“不小心”打翻了盤子,將殘羹汁液潑灑了任紫衣一身,故作惶恐道:“哎呀,冒失了!在下這就去打水,伺候紫衣小姐沐浴更衣!”
嗆!
耳邊剛響起尖銳的劍鳴聲,脖頸處立時傳來麻酥酥的輕微刺痛。
這是一把極為鋒利的長劍,劍身流光燦燦猶如一泓秋水,雖只是架在他脖子邊,逼人的劍氣竟已將皮膚割破。
事實上,他連任紫衣何時出手、怎樣出手都未看清,好似這把劍本就放在他脖子邊。
“你,立即,馬上出發!”
她看起來很生氣,瞪著圓圓的眼睛,要吃人一樣。
“小心,小心!”田伯衝滿是悔意的縮縮脖子,小心翼翼向後退去,“我這就出發,這就出發。”
*
在二小姐和眾武士“熱情”的注視下,背著一大袋肉干和一大壺清水的牛二,驕傲的挺起胸膛。
他摟住已經麻木的田伯衝自甲板上奮力一跳,穩穩落在大船旁停靠的小船上。
“放心吧二小姐,我一定會看緊這個小賊的!”
放下田伯衝的牛二架起槳一陣猛搖,還不忘扭轉頭表忠心。
待劃得遠了,田伯衝忙蹲下身子抓緊船舷,抱怨道:“牛二兄弟,哥哥我有一事不明,怎的我就變成小賊了?我偷過什麽東西嗎?”
牛二一愣,似乎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憨憨道:“是二小姐叫牛二如此稱呼的。”
又是二小姐!
“對了, 怎麽沒見到大小姐、小小姐呢?”田伯衝隨意問道。
牛二再一愣,茫然道:“牛二從未聽過有什麽大小姐、小小姐的,哥哥從何處得知?”
田伯衝看上去二十不到,牛二怎麽著也有四十多歲,這聲哥哥卻叫得發自肺腑,沒有半點牽強。
“那,大公子和小公子呢?”
見牛二搔搔頭皮一臉迷糊,他乾脆挑明了問,“二小姐排行第二,誰排行第一?”
“哦!”牛二終於明白了,憨笑道,“你真傻!二小姐說了,天老大她老二,所以才叫二小姐!”
田伯衝忽然發現,他確實很傻。
不忍欺牛二蠢笨,他想了想乾脆直接問:“兄弟,二小姐以前住在哪兒?他父親是何人?又是何門何派?”
牛二直搖頭,表情驚恐道:“二小姐吩咐過,不許告訴小賊任何有關她的事情,不然要將牛二丟海裡喂魚。”
任憑田伯衝如何詢問,牛二始終搖頭,閉口不言。
“算了,既然二小姐吩咐過,哥哥不再為難你便是!”看到牛二表情變得輕松,還驕傲的嚎叫一聲,田伯衝笑道,“牛二替二小姐保守了秘密,真是厲害!英雄牛二,你來自哪裡?”
這個問題與二小姐無關,被稱作“英雄”的牛二面露狂喜,詳細答道:“牛二來自琉璃島白石坡的星月神教!任他行教主領導,黑暗右使麾下前鋒營一等巡邏兵!”
“厲害,厲害!”
田伯衝點點頭,豎起大拇指,牛二滿臉喜色嘿嘿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