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已經是晚上6點多。

按照筠州市班車原來是工作時間，晚上5點就已經沒車了，因為是春節，所以末班車才延遲到7點。

夜色已經黑盡，班車拐下江原鎮，朝陳家村靠近時，道路兩旁只有呼嘯的北風和遠處人家裡星星點點的燈火。

陳宇家就在馬路邊上，他在車廂裡雖然看不清路，但大概能估摸清楚車子開到了什麽方位。

快到家的時候，他往前看，就看到了爸爸、媽媽、弟弟，三個人站在家門口，像三尊雕像一樣注視著馬路前方。

陳宇心裡一熱！

被人記掛的感覺太好了。

下了車，母親董秀英上來就是責備:“怎麽這麽晚才到家，那幾個家長也真是的，最後一天就不知道讓你早點走?真是的，以為花了錢了不起啊……”

陳宇聽著媽媽一連串的數落，笑笑不說話。

陳柏又長大了一些，看著哥哥有點陌生，直到陳宇從行李箱裡拿出一個遙控飛機，他才嬉笑著飛奔過來。

董秀英一邊埋怨陳宇亂花錢，一邊又笑得嘴角沒了邊，一邊又虎著臉把遙控飛機搶走，喝道:“先吃飯，吃了飯再玩！”

陳柏當然不願意，當下又哭又鬧，最後在一頓巴掌的威脅下癟著嘴安靜了下來。

正屋之後是廚房。

飯菜早已做好，用蒸屜整齊地碼在鍋裡，灶膛裡留了一點柴，沒有明火，余溫就能讓飯菜保持溫熱。

雖然明天才是除夕，但因為一家子到今天才團聚，所以主婦董秀英自然喜得拿出全部看家本領，滿滿當當做了一大桌子，完全不給明天的除夕宴留下任何余地。

陳宇看得心歡喜，然後在看見爸爸端來的一碗油黃油黃的雞湯後，眉頭又緊緊地皺了起來。

在父母不住的催促中，他喝了一大碗湯，這才開始吃飯。

董秀英不停地給大兒子夾這個夾那個，忙得沒時間吃東西，讓陳宇以為自己不是兼職賺錢去了，而是剛從監獄裡出來……

酒過三巡，陳柏早下去擺弄他的遙控飛機，三個大人才說到正事上來。

陳宇把掙到的錢拿出5000交給媽媽，留著明年上半年還貸款用，自己隻留3000，加上上學期剩的3000，下學期的生活費綽綽有余。

董秀英直到看到錢，對兒子直到年根底下才回來的怨氣頓時煙消雲散。

她接過錢，喜得兩隻手不知道往哪兒擱，摸了又摸，不過也只是摸了摸，隨即又把錢遞給了兒子。

“怎麽了，媽?我有錢，你留著吧！”陳宇忙道。

“家裡也有錢，你爸下半年攢了一萬五，家裡還剩七八千，明年還貸款也完全夠了。再說了，明年你爸還掙呢，家裡用不著錢。”

陳宇不肯要，就怕爸爸為了還貸款乾活太拚命，又怕媽媽為了省錢在家縮手縮腳，要是這樣，可就真的違背了他買這套房的初衷。

董秀英急了起來，道:“以後你工作了，掙錢了，給媽多少媽都收著。可你現在還在讀書，雖然打工掙了點錢，但也是你自己懂事肯乾有能力，媽怎麽能要呢?你快收起來。”

陳宇道:“我這不是怕你們擔心還不上貸款，心裡有負擔嘛，手裡有點錢，心裡也安心！”

一說到房子，夫妻兩個樂了起來。

董秀英笑得嘴咧到耳後根，道:“阿宇，你還別說，就因為這套房子，爸媽現在可有乾勁兒了。當時買的時候我還擔心房價會跌，會還不上貸款什麽的，可下半年交了房子，沒幾天，我就聽人說小龍山那裡要修高鐵，房價蹭蹭地就漲上來了。這一下我可就踏實了，

幾個月就掙了十幾萬，這天大的好事，我真是做夢都會笑醒！”陳曉華雖然沒說話，在一旁喝著水酒，也是一張黝黑地臉嘿嘿地笑。

董秀英又道:“說來說去，還是要感謝你那個同學的爸爸，要不是人家出主意讓買那兒，就我們農村人的見識，怎麽會想著去筠州買房，還一買就買中了這塊寶地呢?”

陳宇不禁覺得好笑，當初為了讓父母相信小龍山值得買，不惜編排出一個有錢有勢的同學父親來。現在媽媽還記得人家的人情，真是讓他哭笑不得！

這時，陳曉華冷喝道:“人家有見識，那也得我們兒子有眼光，要換了別人，誰有這個魄力說買房就買房?”

董秀英一點都不生氣，趕緊附和:“就是，就是！”

陳宇不免好笑，又覺得十分不習慣，這還是前世今生加起來，爸爸頭一次當面表揚自己呢！

董秀英又和陳宇推讓了好幾回，甚至說:“你不花錢，萬一談女朋友了呢，到時候可不能對人家姑娘小氣！”

陳宇被一口湯嗆住，不敢再推讓，趕緊把錢又收了起來。

一頓飯吃到8點多，陳宇洗漱，又陪爸媽聊了半個多小時，這才在媽媽的催促聲中回房間睡覺。

南方冬天濕冷，10年前的取暖設施僅限於炭火盆，除此之外，被窩是個最好的選擇。

所以陳宇沒有拒絕父母的好意，深吸一口氣鑽進了冰冷的被窩，打了一分鍾寒顫後，溫熱的感覺才蔓延開來。

他拿出手機，葉嘉言沒有找他。

知道她寄人籬下不方便打電話，他隻好耐心給她發了一條短信過去:睡了嗎?

隻過了三秒鍾，短信就回了過來:沒有，你到家了嗎?

陳宇喜出望外，才要回復，又是接連幾條短信過來。

吃完飯了嗎?

這幾天是不是累壞了?

你要不要早點睡覺?

……

陳宇哭笑不得，等手機終於停止震動，才耐著性子回復。

“你一次性發這麽多，我要怎麽回啊?”

“人家這不是擔心你嗎，嘻嘻！”

“是擔心我還是想我?”

“你討厭，不理你了！”

“那我睡覺了，反正在夢裡還能看見你，對著手機也看不著！”

葉嘉言回了一個“吐”的字符過來，而拿著手機的她，已然是一臉傻笑。

陳宇正色起來，問她這段時間在家裡過得怎麽樣，有沒有不開心。

葉嘉言道:“不可能開心，但也沒有不開心。我現在想開了很多，就當他們是空氣唄，說話再難聽我也忍著，反正一年到頭也就這幾天，比高中時天天看見他們要好多了！”

陳宇笑了笑，鼓勵了她幾句，又道:“還是那句話，忍無可忍無需再忍，如果他們真的太過分，你也不用太給他們留面子。雖說不能當面翻臉吧，但你可以像我去年教你的那樣，不軟不硬地刺回去。你經過主持人大賽的磨練，這點小難題，對你來說不成問題！”

千裡之外，葉嘉言露出了笑容，想起去年此時，陳宇還在一句一句教她回頂親戚，沒想到短短一年後，自己卻已經和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知心網友考到了同一個地方上大學，經歷了見面、相處、告白，然後現在已經確定了戀愛關系……

她的心裡滿滿的甜蜜，覺得緣分妙不可言！

這一夜，兩人又聊了許久，直到葉嘉言體諒他這段時間太辛苦，催著他去睡覺，兩人才道了晚安，心裡卻皆是依依不舍。

……

陳宇一覺睡到第二天早上9點多，媽媽沒有喊他，連在院子井邊刷洗大腸、豬腳的聲音都小了許多。

吃了特意給他留的早飯，陳宇給嘉言發短信，得知她在陪媽媽逛街買年貨，自己百無聊賴地在村裡逛了起來，然後……又一次加入了麻將桌。

他不是村裡第一個大學生，但絕對是第一個名牌大學生，還是名牌到無知婦孺都知道的地步。

這麽大的光環在身上，讓他不受到鄉親們的關注都難，於是他所在的牌桌很快受到了大家的圍觀。

然後……和他一起打牌的人就受到了此生最大的偏見。

陳宇贏了，鄉親們一致表示:“哎呀，不愧是考上名牌大學的人，腦子就是好，打個麻將都隨隨便便地贏！”

陳宇輸了，大家就紛紛化身後援團，怒斥另外三人:“你們幾個有沒有意思，陳宇在外面讀書，放假了還當家教掙錢，好不容易到今天才有時間玩一玩，你們這幾個賭棍就不知道讓一讓他?”

這話一出，定有很多人聲援！

“就是，一個個正經本事沒有，打牌就一身勁！”

“讓你們去讀個書試試，真是的！”

……

三人欲哭無淚:我們好難！

陳宇一臉憋笑:不關我的事！

在鄉親們的給力打壓下，陳宇的牌運漸漸回來，一天贏了400多。

呃……買吉他的錢賺回來了！

到下午四點多，就已經有人家裡做好了年夜飯，開始放鞭炮。

在陳宇老家，每年過年都要經歷這麽一個流程，聽到第一聲鞭炮響，大家都感歎一句:這麽早就做好了年夜飯?

然後接二連三，鞭炮聲來得越來越密集，還在外面晃蕩的男人們便也紛紛回家，而還在廚房裡忙活的女人們，不得不加快手腳，把一道道計劃好的菜單變成實物，招呼一家男女老少上桌。

過了五點，黃昏剛剛抵臨，夜色尚在遠方。

對於過年來說，時間已不早了，鄉村裡的爆竹聲便像油鍋裡的豆子似的，此起彼伏、爭先恐後地爆開。

鄉村的年味便也在這一道道爆竹聲中，濃濃地彌散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