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界的社會結構是異常森嚴的,每一項職權的范圍都被系統劃分的清清楚楚。
如果說左哭江是外來的強盜的話,那麽,此刻越權行事的荊夷,便無疑是相當於“內部的家賊”了。
名不正,則言不順。
言不順,則事不成。
到了技術越發先進的現代,在文化思想方面,新世界的人反而是越發趨於保守,開始崇尚起了“尊禮複古”,將那些從故紙堆裡尋摘來的殘章斷句奉為圭皋,瘋狂崇拜起了一切與“古代”可能扯的上一絲關系的事物。
他們不僅僅事事都要求人遵循禮製,並且還將那什麽各種稀奇古怪、亂七八糟的“糟粕”也給一起繼承了下來,在這一套由“古禮”維系構成的體系中……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像荊夷這種“越權內賊”的做法,大多數時候,甚至都比像左哭江這種“外賊”的罪行來得要更大。
想到這裡之後,荊夷自己也是不由得歎息了一聲,在心中嘀咕了一聲“這瘋了的天祿府是吃棗藥丸”。
見到老對頭忽然間在公屏上沉默,左哭江便自以為是自己的質問戳到了對方的痛處,頓時便得志猖狂,一個你老子我、一個你小爺我的叫囂了起來,配合上他那一副十七八歲少年的虛擬形象後,倒還真是讓人有了那麽幾分頗為失禮的既視感。
公屏上的信息瘋狂刷新著,一條還沒出完,下一條便瞬間頂了下來,只是眨眼了一下後,便會發現,上面寫著的東西已經截然不同了。望著這景象,荊夷是頓時回過神來了,整個人被激得重新喚醒了那沉寂已久的鍵王噴子之魂,抽調出一部分微不足道的計算力,以和對方完全可以說是一模一樣的架勢,便瞬間用各種達到了“和諧”級數,能讓感歎起語言博大精深的詞匯,給直接懟了回去!
“嗤,真當你爹我是和你這個小兔崽子一樣蠢嗎,像越權這種違法亂紀的事情,要是沒有上面人的允許,你以外我會為了什麽而來到這裡嗎!”荊夷冷眼鄙視,推了推不存在的鼻梁,眼中頓時字面意思上的爆閃起了精光,當即趁著聽到這個意味深長的消息後,左哭江失神的瞬間。
悄然,極其敏銳的捕捉到了對方在網絡上,剛才那還沒有來得及完全消除的“尾巴”,以精神在一個個偽裝用的地址上跳轉,迅速從原來一味防禦的姿態,瞬間轉變為了侵略性極強的進攻策略,意圖沿著痕跡長驅直入,直接駭入到目標的大腦之中,從物理層面上直接消滅對方……
只可惜,左哭江卻也讓畢竟是左哭江,在發掘這件事情的一瞬間,他便立刻回過了神來,以異常果斷的姿態,咬牙切齒著,當即做出了一個十分符合他人舍得事情——決定他媽的一口氣給自己也下了幾道傳播複製能力極強的病毒程序,用不計代價的覺悟,硬生生把偷襲而來的荊夷,也同樣拖入到了一個泥潭之中!
在公屏上,左哭江的信息竟然也是一下子就變得巨大無比了,變成了刺目而顯眼的紅色:“不就是來賭你這一下子能通過偷襲把小爺我解決嘛!哈哈哈,剛好你爹我也一樣是喜歡賭博,來啊來啊……這下子,就來賭一賭我們誰先死啊!”
而當與此同時,一步踏入陷阱,受到數據軀殼的外層防火牆受到病毒程序的干擾後,只是一瞬間,荊夷便猜出了老對頭的打算,就像是也被他這要玩命的覺悟給嚇到了一樣,在那一刻,他竟然是遲疑了,沒有第一時間的做出反應。
“哈哈哈哈!你慫了!你慫了!”看到老對頭這不出意料的反應,
左哭江頓時便又忍不住的捧腹大笑了起來,就好像是忘記了自己現在的處境一樣,他甚至還有余力,再分出了一部分計算資源,將自己剛剛不穩定下線的虛擬形象,重新投影在了泰半化作虛無的枉死城上空,臉上滿是符合他相貌這個年紀該有的狂妄。 “放屁!你老子我這分明是在思考把你這小兔崽子給乾脆利落的解決了!”作為網絡上的鍵盤王者,荊夷本能性發出了一條頗為嘴硬意味的信息,死活不肯承認,在那一瞬間,自己真的從心了的事實。
——畢竟嘛,他們的這次戰鬥還真能算是機緣巧合,天不巧地不巧的,偏偏在這座枉死城中,讓他們兩個老對頭遇到了……
荊夷又不是像左哭江那樣不戰鬥就無法生存下去,沒有必須要完成的目標的話,他哪裡會能有堅定到不能放棄的戰鬥意志?
現在連大姐頭特意吩咐讓他來接待的人都還沒看見呢,要是他真的轉頭就和左哭江鬥法鬥了一個忘記時間,再被人知道了的話……[地府]那邊的問題暫且不提,就光是頂頭上司以後有意無意間給他有意無意的穿幾下小鞋,恐怕就夠他難受的了。
想到這裡後,荊夷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作為調整人,他的記憶力又不像是草履蟲一樣短暫,這才短短幾個小時都不到呢,他又怎麽可能忘記那剛剛發生了不久的事情……
——時間絕不能再被左哭江(荊夷)這個混帳家夥給繼續拖延下去了!
或是為了跑路、或也是為了跑路,一瞬間,這次兩個意外相遇後莫名其妙的打起來的老對頭間,竟然是也同步生出了一模一樣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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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荊夷和左哭江兩人同時都準備速戰速決的時候,與此同時,在牛頭老大哥的帶領下,憑借他那老陰差特有的通行權限開顱,“馬面使者”和“沈詢”,終於也來到了[閻羅殿]的位置。
漆黑光滑的孔洞在空氣中突兀浮現,由小到大,並迅速間膨脹至剛好可以完美容納三人通過的大小,從其中走出了三個看上去都非常不好惹的家夥。
——除了沈詢和牛頭馬面兩位陰差使者外,這又能是誰呢?
黑沉沉的寶殿氣象莊嚴,在數據層面上,由無數象征著零與一的怪異符號構成,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永遠都是一副固定的景象。
閻羅殿的門口處,各個身體被完全籠罩在漆黑裝甲之中魁梧陰差分列左右,臉上帶著全覆蓋式的猙獰鬼面的同時,又一手捧著象征法律堅固的鋼鐵法典,一手提著象征著法律沉重的尖頭戰錘,配合上陰差那一個個本來就足足接近有三米到四米的高大身材,甚至連門都還進去呢,便自然給人以一種喘息不過來的恐怖壓迫力。
出於生物的自我保護本能來講,這倒也沒錯,無論是任誰來了,看到這一副景象,心裡的第一個念頭,恐怕也不是愚蠢的上前的對抗。
望著這副景象,沈詢隨即從口中深深吐出了吐出了一口氣,目光從殿前門上掛著那張“明鏡高懸”的牌匾越過,直看向閻羅殿上後,他便理所應當的看到了身著朱紅色莊嚴袍服、頭頂兩翅烏紗帽、須發如針般根根炸起、虎目圓睜如銅鈴的,那位高坐於公案之後的陰司閻羅。
看到這副標準的不能再標準的閻羅形象後,沈詢卻是忽然間一愣,拋去劇情世界不提,在主世界這麽久,他還真是少有見到這麽像“人”的人“人”,由於崇尚後天改造的審美觀,在他見過的人中,不論是自然人、調整人還是仿生人,外表上,他們都喜歡給自己添加那麽一些不屬於人類的元素,或是大片的紋身、或是顯目的植入類飾品,總之,他們最喜歡的,便是將自己弄得不成人樣。
一時間出現了這麽一個完全和大畫風不相符的家夥後,倒反而是顯得沈詢的驚訝理所應當了。
在地府這個機構中,陰差鬼卒和判官閻羅是分屬於兩個不同系統的,前者大多是由招攬來的各個野道人和破戒僧負責擔任,後者則是大多由已開靈的人工智能擔任,雖然在判斷力上可能弱於人工一點,可同時,由人工智能來擔任判官和閻羅的話,卻也是避免了在現實層面被物理性控制的可能性,大大降低叛變的可能。
望著殿下那被牛頭馬面押來的沈詢,公案之後,虛擬閻羅的眼中悄然閃過了一串零與一的數據流,以權限調來了檔案,心中並迅速增進著對沈詢的了解,建立起了粗略的人格模型,計算好了接下來可能的每一句對話。
在大數據的時代,公民的信息往往是最不值錢的那一種,隨便花一點錢,便能搞到一大堆,曾經有人樂觀的自以為身處於自由的世界,卻殊不知,他的每一個舉動、言論,在悄無聲息間,便已經被記錄了下來,並在經過科學而精確的程式轉換後,成為了表格上簡單的幾個數據、成為了各種APP精確推薦的依仗。
遊戲公司用這些數據增強用戶黏度和付費率、新聞媒體用這些數據向目標人群販賣焦慮和認同感、金融獵犬用這些數據給潛在客戶出售“實現夢想的機會”……而在地府,利用大數據分析這一手段,如今的虛擬閻羅,也同樣成為了幾乎永遠不會失誤的審判機器。
望著那台下渺小的身影,虛擬閻羅顯現出忿怒之相,須發賁張,帶著整座閻羅殿的壓迫力,怒而出聲道:“鯨川沈氏子,你在真武製藥做下那累累的惡業後,你可想得有今天落到我手裡的這番下場!”
“嘁。”
沈詢不懼反笑,在來源於整個閻羅殿的恐怖壓迫力下,卻反而是強行壓抑下了膝蓋上的古怪衝動,緩慢而堅定直起了脊背,重新站起了身,嘴角忍不住自然而然的露出了愉快的笑容,拖長了聲音,向著堂上高座的閻羅反問了一聲。
“在下是沈詢不假,可是閻羅大人啊……”
“——我卻是不知道我是何罪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