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丹回來了。

　　他很平靜地推著車子走進學校。臉仿佛油浸的古銅色宣紙安詳穩重與成熟中又滲出絲絲躁動，眼睛異常光亮就像拿開阻礙後自由釋放的激動，他不斷地用舌頭來回添著上下的嘴唇，張望校園的變化——好象比原來熱鬧些，似乎湧進不少新面孔，此刻的感覺仿佛兩個山崖之間，往後望去的沒意思，往前看雲霧繚繞不知道。兩座離天撒尺撒的山峰之間，路總是顯得那麽不塌實。

　　徐子丹來得早，走進教室還沒來幾個人，同學們見了他僅僅只是問句:“來啦！”

　　便未再說什麽，徐子丹本來便是百無聊賴的回來，對於同學們的毫不在意也早有準備。他到校後同學們僅僅只是憑添個“徐子丹回來了”的信息再告送屋裡的其他人，一個又一個的“奧”僅似空氣中偶爾閃出的灰塵，一晃便消失了。

　　食堂好象由一個又一個的物體短距離運行，憑借軌跡的交錯與重疊而連接在一起的巨大動態畫面，小偉與蕭颯相擁而坐，四周空無一人，仿佛結構體中的間隙和泡沫裡的真空。

　　“剛才李老頭找你幹什麽去了?”文濤邊問邊澇起一塊雞蛋。

　　蕭颯瞪大眼睛添添舌頭:“沒什麽，他問我怎地了。”

　　“對了，劉雷怎麽樣了?”文濤突然特別關心劉雷，這讓蕭颯有點猝不及防。

　　文濤邊說邊端起碗來喝湯，碗遮住了大半個臉隻留下一雙眼睛眨巴眨巴望著蕭颯。

　　“劉雷現在一個人清淨，不願意讓人打擾他。”蕭颯說著抬起頭，臉上有股紅褐色。

　　“也是，他跟苟詩雨也不合適。”文濤這話說得很平淡。

　　“為什麽?”蕭颯想起來文濤喜歡苟詩雨的事，但是他又覺得文濤的樣子好像對苟詩雨一點也不感興趣了，“你不喜歡茗詩雨了?”蕭颯脫口而出。

　　“喜歡，但喜歡吊不起我的興奮。我跟她不是一路人！”文濤不屑地說道。

　　“那，那兩個是一路人嗎?”蕭颯用眼指了指不遠處的夏兒和邱誠。

　　“那更不是一類人呀。”文濤笑著說道。

　　說著說著，他們已經走到了邱誠跟夏兒面前。

　　“注意點影響。”蕭颯故意逗邱誠，一臉壞笑，邱誠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的臉仿佛生鐵類的金屬，他很不自然，低下頭用腦杓子喝粥，把玩刮的“吱呀”響，夏兒卻帶著羞澀地笑了，完全沉浸在幸福之中。

　　“都喝完啦，還喝呐，把碗給吃嘍！”蕭颯依舊笑著說。邱誠又刮了兩下碗底，把一塊燒餅放在桌子上，起身便走。

　　“別介，多浪費呀這。”蕭颯說著指著那快燒餅。

　　“吃飯留一口活到九十九。”胡禦風回頭一笑轉身便往外走。夏兒咯咯地笑著跟了上去。

　　走出食堂，又看見幾撥同學都是三五個一群，大家有意無意地往一起湊湊，一夥人，一同回教室但卻依舊一撥撥各自談論著自己的話題。

　　回到教室發現沒電，燈全黑著，徐子丹一推門正巧來電，“啪！”的一聲燈全亮了起來，剛才的黑暗仿佛濃濃的霧，在一瞬間化為烏有。教室裡字坐著劉雷和苟詩雨兩個人，劉雷抬起頭伸了個懶腰。徐子丹笑著說:“剛才黑燈瞎火孤男寡女的幹什麽了?”

　　“女?”劉雷回頭才發現苟詩雨，“媽呀，我不知道屋裡有人，我來的時候燈全滅了，屋裡只有我一個我趴下了睡會，不想……

　　同學們陸續走進教室，沒人理會他，

只是淡淡一笑。　　徐子丹看著校園裡的一切，仿佛從來沒有見過，回到教室，他把桌子認認真真地對齊，仔仔細細的調整好角度，有用手撫摩著，仿佛生怕突然的地震把原來調整好的位置破壞，然後他又把書對齊，使書的棱角與桌子的棱角對在一塊。

　　和往常一樣邱誠和夏兒晚自習後一起回家。街燈總試圖用一己之力顛覆白晝與黑夜，但即使是它把街道照的通徹亮，也擋不住零散的人影宣告結束後的淒涼。

　　“邱誠哥哥你是不是不太想和我在一起?”夏兒小心的問，她望著邱誠的眼神，暗淡的拒絕了一切外來的光源背叛了心中的期盼，透露出潛意識裡的絕望。

　　“你和我一起走你不快樂?”夏兒還未問完，邱誠便說道，“我們，我們還是分開吧，我們不合適……”邱誠說完飛快的騎著車子走了。

　　夏兒沒有說什麽，“吱”的一聲停在了馬路中央，她的臉好似迷霧中的珍珠，依舊圓潤但失去了光澤。

　　她不想去追，也知道自己追不上。平靜地呼出一口氣，不再傷心了……我真的不在乎他了嗎?好長時間，我心中只有他可是，邱誠哥哥，為什麽，我總是感覺你的心裡，根本沒有我……

　　“蕭颯，這次模擬考可全拜拖你了。”文濤坐在副駕的位置上，扭頭對蕭颯說道。蕭颯跟王雪雅親親我我的，透過車窗看到路邊的禿樹，冷不丁一問，想起明天要考試。

　　“這不行，濤，你不能害自己呀，我不允許！”蕭颯開玩笑地說道。

　　“行啦，就算這樣吧，明天咱倆爭取多合作。”文濤說完把手伸出去，兩隻右手有力的握在一起。

　　考場上還算安靜，偶爾傳來“沙沙沙”的寫字聲。有條不紊的彌漫起睡意。

　　蕭颯爬在桌子上睡的正香，聽見敲桌子聲嚇的抬起頭來。看看監考老師沒往這瞅，環顧四周也都在做卷子。不經意間發現文濤正往這瞅，眼睛一觸到蕭颯的目光便像通了電的燈泡一樣亮了起來，鼻子使勁努努。蕭颯才發現桌子上多了個紙團。耶，天上掉下答案來了，濤哥好心人呀！蕭颯想著打開一看，:第五大題(3)(4)(5)小題。

　　哎，這可真奇了，濤怎麽知道我這幾道題不會呀?奧，跟我要答案呢！蕭颯想罷扭頭看了文濤一眼。文濤衝蕭颯笑笑，作出個寫字的動作。

　　過了一會，蕭颯仍出去五個紙團，三個落在文濤桌子上，兩個落在地上。文濤瞥了監考老師一眼，抄起地上一個紙團——另一個太遠。文濤正想取另一個，老師忽然抬頭掃了一眼，嚇的文濤低下頭，不敢再動。他拆開一個:濤又拆錯了。

　　又拆錯了?文濤不解再打開一個:濤拆錯了。再拆開另外兩個，一個寫著:又拆錯了，一個寫著:怎麽又沒拆對呀！文濤瞅瞅老師，貓下腰撿起另一個紙條。打開一看:濤兒，這回拆對了，不過我也不會。

　　媽的，文濤心裡暗暗罵道，扭頭瞪了蕭颯一眼，蕭颯正盯著他笑，見文濤看自己，便抬起卷子，指了指那一片空白。

　　考試如同在寂寞的淡水湖底撒下一把帶有辣味和暴炸氣息的鹽。而成績一出便似這鹽水流進魚兒的眼睛裡。

　　苟詩雨這次考的不錯，是第五名，但她高興不起來。她望著胡禦風感到一股距離感。胡禦風正在同劉雷說悄悄話，邊說邊用眼睛往上瞄，嘴上掛著笑容。總是流連於花園中的假山往往回給人帶來一種對險峰上奇岩的似曾相識的幻想。事實上卻是陌生，而且永遠很遙遠。

　　文濤下午來得很早，一進教室便怒氣衝衝:“媽的！一回家又是一陣臭罵，罵了一中午，連飯也沒吃好。要不是我來得早，這會正挨罵呢！”文濤說完，蕭颯笑著問他:“沒挨揍?”

　　“沒有，徐子丹挨揍了！”說完指了指門外。

　　徐子丹的臉上有點腫，一片淤紫鑲在粗糙的臉上，從裡滲出的悲涼，露在外面的是傷。

　　“徐子丹，你家長打你了?”蕭颯回避著“揍”這個字眼——他知道這個字不好聽，徐子丹點點頭。

　　正說著，聽到文濤罵了一句:“他媽的，都是李安國告的狀，他媽的王八蛋！”

　　放學後，文濤沒有跟蕭颯一起回家。他來到一處無人的角落裡，掏出手機。墨綠色的屋簷下淡黃色的金屬裝飾皮帶著慘白的裂紋，鑿得凹凸不平的石板下墊著張牙舞爪的半頭磚。

　　“喂，我是李遙！”電話那頭傳來一聲懶散的聲音。李遙當兵不到一個月就托關系轉業到了地方。現在每天在社會上遊手好閑著。

　　“我是文濤！”文濤低聲說道。

　　“哦，小濤呀，有事嗎?”李遙這才想起來自己以前還有一個叫文濤的小弟。

　　“遙哥，幫我收拾一個人，李安國，就是李主任。”一路上隨車輪轉動的期待，在這一瞬間已悄悄謝幕。文濤說著掠過一絲後悔，但已無可挽回。

　　“好，沒問題，什麽時候?”李遙答應得非常爽快。

　　“明天中午，老地方堵他。我不能去，不能讓他知道。”文濤全當是提前看了命運譜，而非自己主導的一場鬧劇。

　　已經略帶濕潤的空氣並未傳遞出任何氣氛上的改變，一切都照常平靜如剛落下一顆裝滿沙子的炸彈。

　　“遙哥，揍了嗎?”文濤又打過去電話，他一邊打著電話，一邊緊張地看著周圍。

　　“沒揍成。你們班是不是有個叫劉雷的傻子?”李遙的聲音聽不上很不爽。

　　“是啊，怎麽啦?”

　　“就是這小子！我有個弟兄也找了我，讓我揍他。你正好也找我，我就想兩個人一塊辦嘍。不料，據我那兄弟說，劉雷好像知道了，怕自己挨揍！放學去了主任室報告什麽自己丟杯子的事。這小子真他媽能扯淡，足足耽擱了半個鍾頭。你也知道，12:00放學，12點半街上就有巡警了。兄弟一見巡警，隻好作罷。你看，怎麽辦呢?”

　　“李安國不知道吧?”文濤非常緊張，他害怕事情敗露。

　　“肯定不知道，我那兄弟在主任室門外聽得一清二楚，說的全是丟杯子的事，還有李安國教訓劉雷好好學習之類的。”李遙的聲音又開始懶散起來。

　　一束陽光劃破原來透明的空氣，寒流受到驚嚇開始蜷縮並積蓄能量。文濤進行了平生最迅速，迅速到引不起注意的一次呼吸。

　　“我看，你今天下午來學校，趁吃晚飯的那會兒跳牆進來，在教室裡先揍徐子丹再辦李安國，明乾！”文濤說完咬了咬牙！

　　“行！”

　　文濤結束了電話，斷掉後的“嘟嘟”聲讓他感覺到心慌，這聲音立即滲入每個角落。於是，若隱若現的燥動彌漫世界。

　　一個下午，劉雷什麽也沒說，也沒有離開座位。他坐在位子上像是蜷縮再角落裡，仿佛頭上頂著個屋簷。每個從他眼前晃過的人影他只能看到腳和腿。他不想跟任何人說話，每當有人對他說什麽時，他都刻意提聲調，卻提不上去語言的靈魂，總是透著一種顫抖的恐懼，他還刻意增加說話的字數，但虛心的齷齪壓住了思緒使蹦出的字聲音愈發微小。

　　當腿不住地抽搐時，他的嘴唇焦渴卻閉得很牢像被陽光曬得乾裂的豆腐塊。眼中聚集了異常多的目光投射到任何一個紙做的書本上，幻想著出現掩體。

　　要不，要不，他們一來找我，我就往主任室跑，要不告訴家長。不，不，不能他們會責罰我的，那樣是雙重的攻擊！而且，不能向他們投降。要不，和他們拚了?不，不，打不過的，打不過的。要不，求饒一下，要不，下次見了那個初二的主動問聲好，道個歉，就這樣吧，跟他套套近乎……要是敏琳在，我一定會和他們拚了的！不為別的就為我愛她，不能讓她認為我是個懦弱的人！但是……她走了……算了， 算了啦，打吧，打吧……

　　中午是躲過啦，晚上可怎麽辦呀！劉雷正想著，徐子丹走了過來。此刻，教室裡已基本上坐滿，打過預備鈴後，同學們大抵回到教室。文濤走上去，故意拍了劉雷的頭一下，用力很大。“你幹什麽?別把我惹急了！”劉雷帶著點火氣——他還不知道是徐子丹打的人，只知道有人要打自己。

　　“怎麽啦！我就是想把你惹急嘍，我目的很明確，我也給你挑明，怎麽著，咱倆一起朝那個方向努力?”徐子丹說著一臉壞笑。

　　劉雷瞪著他，徐子丹上去就是一腳，正踹到劉雷的腹部。劉雷起身推徐子丹。同學們正想勸架，李遙一踹門闖了進來。

　　他們把劉雷擠在兩張桌子之間，把他揉捏成沙袋般，拚命地踹，甚至會踹到自己同伴的身上。教室裡到處飛濺起刺耳的桌子和地面摩擦的“吱吱聲”和“嘭東”的桌椅碰撞聲。

　　直到李安國聽到報告找來警察。

　　“通報通報，初三十班徐子丹用雇凶毆打本班同學，經政教處研究決定，將其開除！”

　　音箱上的廣播說到一半，班裡就炸開了鍋，劉雷望著徐子丹的空位再盯著邱誠趴在桌子上不願抬頭的模樣得意的笑了。李安國走進來安慰邱誠，邱誠也裝作當時被嚇壞了的樣子一個勁地描述當時多凶險。李安國安慰完邱誠，感到了自己這個主任做得還是十分到位的，他神采奕奕，滿意的走了。胡禦風看見王雪雅的眼神有點複雜，然後又發現一直在奸笑的劉雷，心中暗罵:別得意！你還沒遭報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