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行僧記憶的缺失,港灣聖殿曖昧的態度……”
少年托著腮,嘴裡叼著硬木的筆杆子,面前桌上的紙張上只有雜亂的字跡和塗黑的圈圈,像極了做不出的數學卷的草稿紙。
“維先生,你念叨這幾句話已經有兩天時間了。”
米婭手臂伸得筆直,將臉頰貼在手臂上,側著看著西裡爾思索著的面龐,嘴裡嘟囔道,“港口黑手黨的陰謀,被收養的孤兒潛在的野心……怎麽聽起來都像是裡的內容哦。”
站在窗邊的半精靈護衛隊長的尖耳朵悄悄動了一動。
而法師小姐越說越起勁兒了,她坐直身子,雙手托著下巴,興致勃勃道:“這麽說來,現在維先生就是解決殺人案的大偵探,我是大偵探的助手。”
“那其他人呢?”西裡爾看向她,並沒有掃她的興。
“海洛是大偵探身邊最能打的打手,米莎是穿著禮服的貴族小姐,在案件中扮演無意給出關鍵信息的角色,然後……伊文斯和溫克勒先生,就是原先負責破案的騎士,由於破不了案才來尋求維先生的幫助。”
“說的還真像那麽回事。”西裡爾呵呵笑道,他注意到海洛伊絲已經轉過身,似乎幾次欲言又止,便開口道:“特雷維爾閣下,有什麽想說的但說無妨。”
海洛伊絲張了張嘴,似乎有著無數想說的東西,但最後卻又扭過了頭,沉默不語。
只不過這一次的沉默似乎並不那麽奏效,因為一個聲音已經悄悄地在桌子一側響起:“她想當那故事裡的騎士小姐,而不是偵探身邊的打手。她想親手擒拿罪犯,騎著白馬承載偵探前行~”
“海琳!”
海洛伊絲忍不住了,伸手揪住了又施展了讀心秘術的維羅妮卡·海琳,用手將她的嘴捂得死死的。
但房間裡其他人看向她的目光,可就不像之前那樣了,各個的眼中都藏著深意,看得半精靈護衛隊長冰白的臉都有些發紅,轉過身去,對著窗外。
西裡爾低下頭,再次在紙上畫了個圈圈。如果是大偵探,對著這些亂糟糟的線條,此刻應該已經有了個大致的故事脈絡,但他卻還一頭霧水,缺乏關鍵性的線索。
他發著呆,就像是做卷子時那樣容易走神一般,一不小心思路就飄到了遙遠的地方。
西利基軍現在怎麽樣了?卡羅琳應該沒有把房子拆了吧?說起來還有一些石化巨蜥的蛋沒能孵化,也不知道他們孵出來了沒?
要晉升至超凡級好難哦,真的毫無頭緒。還有我手上的銀線,瑟坦裡奧大賢者說什麽龍裔的角,精靈的永恆之石之類的打造成的劍,怎麽到現在影子都沒有見呢?
“維先生,維先生——”
少女伸手推著他的手臂,將他從走神中喚醒:“派出去搜集情報的騎士們回來了。”
西裡爾精神一振,思路立刻又回到了眼前的事情上——身居高位的好處之一便在於,許多事情並不需要自己親力親為,比如搜集情報這樣跑腿的事情,完全可以交給手下強襲騎士團的年輕人們。
匯總的情報很快整理完,送到了西裡爾的桌前。他低頭將羊皮紙細細研讀了一遍,隨後抬起頭:“第三條是誰收集的,讓他進來。”
於是一名在門口待命的騎士走入屋內,他穿著的是新奧威港人常穿的一種厚重深色布料的鬥篷,腳下踩著防水的長靴,開口就是一股濃濃海味的新奧威港語,也不知道在學院裡花了多少時間學習語言學:
“伯爵大人,這一條情報是我收集的。”
“很出色的變裝,我記得你叫米契爾?”
“是的,米契爾·麥卡。”
“具體說一說吧。”
“明白。”名為米契爾·麥卡的騎士頓了一頓,繼續說道,“我打聽到一場國際性的展覽會將在安德裡亞區展開,屆時執裁者將出席到場。這場展覽會展覽的是一些英雄級的武器,奧聖艾瑪、努達裡亞等國都會有人參展……”
“展覽會?具體時間呢?”
“就在明天。”
“這條情報很有用。”
西裡爾的認可讓這名騎士喜上眉梢,他躬身之後,正要退出房間,卻聽桌前的少年又開口道:
“米契爾。”
“伯爵大人,還有什麽吩咐嗎?”
“你穿的衣服叫‘塔克羅’服,是冬末春初、或是深秋時候穿的,雖然這幾天天比較涼,但新奧威港人也不太會把已經放進衣櫃裡的塔克羅服拿出來穿。”西裡爾微笑道,“使館的書庫裡有新奧威港服裝史,你可以去看一下。”
米契爾臉一陣紅,他才聽出來這是伯爵大人在糾正他喬裝打扮的疏漏,連忙認真回答道:“好,伯爵大人,我明白了。”
米契爾匆匆退出了房間,西裡爾繼續審視著手中的羊皮紙,將那一條條情報納入眼中。
騎士們收集的信息很廣,但都圍繞著他做出的要求:與港灣聖殿有關,與港口黑手黨有關,與議會席位有關,當然,不能放過奧聖艾瑪相關的事情——有奧聖艾瑪人在,準沒好事。
“第十三條,港口黑手黨在最近新購置了一批可以前往遠海的船隻。第十四條,休伯特·羅茲並非是奧聖艾瑪外交使團的首腦。第十五條,安德裡亞區的平民區住房內發現一具死去多日的屍體,因屍臭味被鄰居聞到而被發現死亡……”
“死者名為布魯克,死因為弩箭貫穿胸膛。他過去曾是一名商船的普通水手,現在經營一家水果店。據爆料,布魯克似乎身份並非如此單純,暗地裡與別國有所聯系……”
“間諜?”
西裡爾挑了挑眉,他忽然想起馬塞勒斯公爵說的話,他安插的眼線在最近一段時間被拔除了許多,所剩下的寥寥無幾。
該不會這被弩箭射死的布魯克,也是他的眼線之一吧?
那頭老狐狸雖然在南行一事上與西裡爾算是達成了共識,但似乎並沒有好心到打算把自己藏著的牌展示給西裡爾。眼線的名單西裡爾並無從獲悉,他只知道如果有需要,眼線將會上門主動來找他。
但只要簡單地理一理便知道,既然艾文·薩克森打算染指議會的席位,從暗面走向明面,那必然會對各種同樣屬於“暗面”的勢力進行肅清,包括他國安插的眼線。
西裡爾估計,此刻馬塞勒斯公爵的眼線就算沒死完,也離死完不遠了。
西裡爾剛剛想到這裡,就看到站在窗邊的海洛伊絲忽然手搭在了劍柄上。他還以為海洛伊絲越想越氣,決定暴打一通維羅妮卡,海洛伊絲卻一手撐在窗台上,一翻身跳了下去——
“特雷維爾?”他起身快步到窗邊,卻見海洛伊絲已經穩穩從三層樓降落在地,拔劍的刹那,其身周一圈的空間盡皆陷入冰凝。
而後她伸手抓住一道身影,迅速地返回使館的院落內,沒一會兒門便被重重打開,海洛伊絲拖著那道看起來並不輕的身軀,走進了房間。
“他在門外徘徊了三個小時了。”
她言簡意賅地說著,而被她拖進屋的身體此刻還在地上打著滾,捂著脖子咳嗽不斷,似乎是被抓住領子勒到了脖子。
“徘徊三個小時也不是你就這麽把他抓進來的理由啊……”西裡爾心裡再一次吐槽海洛伊絲雷厲風行的作風,和長公主與克裡斯汀團長簡直如出一轍,目光已經開始打量這被抓進來的倒霉蛋。
這位嫌疑者的分量可一點都不輕,又胖又壯,橫向面積有些誇張。他留著黃褐色的短平頭,絡腮胡中間綴著銀色的小環鏈,看起來頗有藝術氣息。
直到這名嫌疑者從疼痛中舒緩過來,坐在地上大喘著氣,西裡爾才開口道:
“這位先生,你在我們拉羅謝爾的大使館門口徘徊了長達三個小時,可以告訴我你在等誰,或是在觀察些什麽麽?”
那人的目光還有些渙散,來回掃視著房間內,顯然還在疑惑自己究竟是怎麽抵達這個地方的——海洛伊絲的時間靜止能力讓對方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所處的空間已經發生了變化。
聽到西裡爾的聲音,他才後知後覺地喃喃道:“這是哪兒……這難道是使館內?尤瑞拉在上,我怎麽就進來了!不,是你把我抓進來的?”
他驚恐地看向海洛伊絲,忽然雙手捂住臉,大聲地哭了出來:“你是白癡麽?你怎麽能這麽做,我的一切計劃都被你破壞了,現在好了,我完蛋了,我完蛋了,他們看到我進屋了——”
海洛伊絲的手已經再次搭在劍柄上了,西裡爾連忙出聲道:“喂喂,麻煩先回答我的問題,然後把你遭遇的事情說清楚,難道哭能解決問題嗎?”
“和你說有什麽用,你是外交大臣嗎?一個小毛孩兒,有什麽好說的——”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一枚熊掌彈跳著落在了他面前的地面上,他將其撿起,正看到代表伯爵的標志——
“真是不巧,外交大臣的使節團裡有我的位置,我還是一名伯爵,有這樣的身份,你可以和我說說了嗎?”
桌後的年輕人向後半仰靠在椅子上,翹著一條腿。他看了看手中的胸章,又看了看面前的年輕人,最後吞了一大口唾沫,聲音響的整個房間都聽得見。
“這玩意兒,是真的?”
他改回了拉羅謝爾語,只是語調中帶這些新奧威港的發音習慣,聽起來頗有些別扭。
“如假包換。”西裡爾微笑道,“現在,回答我的問題吧,我不想把你吊在刑架上審問——”
“別別,我說——”他連忙叫道,“我叫古德溫,是馬塞勒斯公爵安排在新奧威港的間諜,來到新奧威港已經二十年了!”
西裡爾挑了挑眉——真是想什麽來什麽,他才剛懷疑馬塞勒斯公爵的內應都被殺的差不多了,這就主動上門來了一個。
“我知道,馬塞勒斯公爵向我提過。”西裡爾正襟危坐,同時做手勢一揮,將一張椅子驅趕到了古德溫的身後,讓他坐下,“他安插了很多內線在新奧威港,但是最近似乎都被黑手黨清掉了。只剩下你一個了嗎?還是說還有其他人?”
“隻,只剩我一個人了。”
古德溫的瞳孔一瞬間收縮,仿佛看到了什麽極其恐怖之事,一下子又不說話了。西裡爾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見他依然沒反應過來,便打了個響指。
一旁的法師小姐立刻搓出了一個大水團,劈頭蓋臉地砸在了古德溫的臉上,讓後者渾身一個激靈,險些跳了起來。
“我,我說到哪了?”他驚疑地說著,片刻後才自問自答道:“哦,只剩我一個人,對,對……”
“本來,本來這些事情應該不歸我管的,我在最偏遠的特倫托賽區,這些事情和我無關,但那個人突然來了!”
“那個人?誰?”
“他是港口黑手黨的,叫艾文·薩克森,對,就是這個名字——”
“艾文·薩克森?你確定?”西裡爾更加專注了,他沒想到居然如此輕易地就能獲得這個名字相關的信息。
“是的,我確定。”古德溫連連點頭,“他和特倫托賽區的執政官走在一起,向我要一些人脈給他的人投票。”
“他在拉票,爭取為自己的上位介入議會資格。”西裡爾輕聲說道,隨後提高音量:“繼續說,我在聽。”
“我本來以為他還算是個好相處的人,結果在吃完飯後,他在小巷裡堵住了我!”
“他質問我,問我為什麽不繼續當水手,要進入商會。還命令我不準說出他要拉票的事情。”
“他甚至,他甚至拔掉了我的一個指甲蓋!”
古德溫豎起手指,展現到西裡爾面前的,是一個缺了指甲蓋的拇指,光是看著就能想象到其痛苦。
“然後呢?”
“然後,然後我就到港口去問公爵大人的其他內線,結果發現,他們都死了,最近的一個三天前才死!”
說到這裡,古德溫的眼睛瞪得渾圓,眼淚止不住地流。他手腳並用地爬到桌前,半個肥碩的身子壓在桌面上,抽泣道:
“伯爵大人,我太害怕了,我不想死,我還能活很久,我還有很多瓶酒沒有喝。我怕他來殺了我,求求你,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