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格爾·溫克勒睜開了眼。

　陌生的天花板，灰棕色的，在陰暗中看不清房頂與自己的距離，只有一種壓迫感撲面而來。

　他大概是身處於地下室中，環境有一種潮濕的感覺，他指尖溢出的雷電魔力都仿佛能在這水氣中連成電弧。

　魔力還在以一種緩慢的速度從他指尖流出，這種控制魔力的方法是他在自己“集中一點”的法術模式探索時研習出來的。如果以魔力去感知，便能看到在手指尖朝向的方向，堆積起來的雷電光澤。

　蘇格爾清楚地知道自己被迷藥迷昏了，也清楚地知道那一杯酒裡混著迷藥——那種劣質藥物的味道光是聞著就覺得刺鼻，如果不是腦子有問題，根本不可能被這種藥給迷倒。

　好吧，腦子有問題的人，或許是他自己。

　但昏迷過去的一刻，他就保持著這種模式的魔力流失。

　希望伯爵大人能夠看到自己留下的訊息。

　“我在哪裡……”

　他試著通過魔力去感知自己的位置，但地下室的環境土元素太過旺盛，讓他根本無法延伸自己的魔力范圍。

　“雷光鳴閃。”

　蘇格爾在指尖凝聚出一團明亮的雷光，足以照亮他身周的環境。他這才看清自己所處之處——狹小的地下暗室，一邊是泥土堆砌而成的矮樓梯，出口處用厚厚的石磚填堵得死死的。

　“還以為他們會把我關在船上，然後拋屍海底，沒想到居然轉移到陸地上了。”

　他自言自語著，喉嚨裡還有一點喝下迷藥後的灼燒感。

　“那麽首先……想個辦法從這裡出去……”

　蘇格爾的手掌按在了石板的下方，沉甸甸的，沒有絲毫能夠推動的跡象。他手心雷光湧現，隻感覺上方的地面都震顫了一下，隨後那沉重的石磚化為一塊塊的碎片，掉落在了樓梯上。

　“不會真以為這種東西能夠關住一名職業級法師吧……”

　蘇格爾爬出那個陰暗的房間，才發現自己依然身處地室中——周圍都是一個個一人高、一人寬的酒桶，顯然是存放酒水的地下室。

　微弱的火光照亮著酒窖，他悄無聲息地行走在酒桶之間。這個空間大得離譜，得是什麽等級的富貴人家才能擁有這麽大的地下室?

　他尋覓著酒窖的出口，猛然間聽到一陣聲音響起，緊接著像是鏽蝕的鐵門被推開的“吱嘎”一聲中，前方不遠處的拐角，亮了起來。

　同時響起的，還有一陣陣的腳步聲，以及新奧威港口音的對話聲:

　“他們要看哪一種?”

　“要白毛長耳朵紅眼睛，第三區都是……”

　“奧聖艾瑪人的口味這麽奇怪?我還以為那些長耳朵沒人要的。”

　那人嘟嘟囔囔著，徑直朝著蘇格爾所在的方向走來。

　“朝我這來的?”

　蘇格爾心裡一驚，匆忙向後退了幾步，躲到幾個木桶後。卻見兩道身影走到自己之前所站之處，用力地搖晃了幾下木桶。

　木桶裡發出“砰砰”的實物撞擊之聲，顯然與酒水毫無關聯——

　白毛長耳朵紅眼睛?難道這些酒桶裡裝的是……

　“喂，又得把桶一起扛上去麽?好費勁啊。”

　“別抱怨了，快點乾活，不然等會兒老爺又要怪罪下來了。”

　“是是是……”其中一個人不耐煩地說著，接著暴躁地揭開一個酒桶的蓋子，伸手進去摸索了一會兒。酒桶誇張的高度讓他半個人都快栽了進去，緊接著他抓住了什麽，用力提起——

　一對長耳朵被他提在了手裡，拎出了酒桶。借著光，蘇格爾從酒桶間的縫隙中看到，那是一對兔子耳朵，而耳朵下的，則是一具嬌小的女孩的身軀。

　“就這個，還有旁邊那個，一起扛上去。”

　那人將兔耳朵女孩放回了酒桶裡，和旁邊人一同扛起兩個酒桶，搖搖晃晃地走出了地窖。

　吱嘎聲再次響起，鐵門關上，兩人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最後消失不見。

　而縮在酒桶後面的法師，呆呆地看著自己所藏身的酒桶，緩緩將手指搭在其上。

　魔力將酒桶的信息傳遞到他的指尖，這個酒桶裡沒有酒水，隻裝了一小團東西，縮在酒桶的底部，熱乎乎的，一動也不動。

　這個酒桶是這樣，旁邊的那個也是，左手邊的也是，他周圍的這一個個酒桶，這近百個酒桶，都是如此。

　裡面裝的，都是人。

　半獸人。

　“丹亞在上……”他深吸一口氣，還是有點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究竟看到了什麽。

　那些黑手黨，居然直接把自己送到了一個囤積半獸人奴隸的倉庫！

　而且顯然還是非常重要、即將用於售賣的那一種，不然不可能有人來這裡提貨——等等，他們說的買家是誰?

　奧聖艾瑪人?

　疑惑在這一刻排著隊湧入腦海，這是奧聖艾瑪人直接來新奧威港談奴隸貿易的生意?既然是這麽重要的地方，為什麽黑手黨把自己在這一扔就不管了?我該直接離開這裡，去向伯爵大人匯報這裡的事情嗎?

　腦海裡思緒雖然雜亂，但蘇格爾並不慌張。他在這些酒桶後坐了一會兒，既沒有掀開酒桶蓋子去看，也沒有試圖喚醒任何一個昏睡在酒桶中的半獸人。

　而後他站起身，慢慢地走到那個拐角，厚重的鐵門對他並不構成阻礙，只需要一點電流通入鎖孔，便能輕易地打開門鎖。

　他確認沒有看守在門外，便打開門鎖，隨後裹上一件鬥篷，低頭走出了地窖。

　而與此同時。

　“伊萬·彼得諾維奇·祁連諾夫，布林迪西區海鳥騎士團裝備的直屬供應商，這裡是他的莊園。”卡珊德拉·奧迪托雷挽著晴·伊文斯的手臂，站在高大的石門前，向他介紹著。

　伊文斯抬起頭。

　眼前的場景已經打破了他對“莊園”的認知，雖然一些小城貴族往往會在自己的領地裡將自己的住地修建偉“內堡”，但如此以莊園稱呼的小城堡，他還是第一次見。

　“當然，我們要拜訪的不是他，身為議會候選人，他現在應該前往尤佛島參加開幕儀式。”卡珊德拉微笑道，“我們要拜訪的是他的女兒，卓婭·彼得諾維奇·祁連諾夫——哦，現在應該叫卓婭·彼得諾維奇·巴特勒。”

　“兩個名字?”

　“因為她嫁人了，她的丈夫埃爾羅·巴特勒是布林迪西區的重要將領，她嫁給他之後就改了姓氏。”卡珊德拉解釋道，“她是我多年的好朋友，不過對自己的婚姻生活似乎並不那麽滿意，時常需要我這樣的好友來安慰。”

　“那帶上我會不會不太合適?”伊文斯笑道。

　“怎麽會，她喜歡和能說會道的人聊天。”卡珊德拉看著他，漂亮的眼中含情脈脈，“我也喜歡。”

　“不過我覺得，可能我的言談只需要為一位女士發表就足夠了?”伊文斯回應著她的目光，惹得卡珊德拉發出一陣笑聲，“嘿嘿，我親愛的伊文斯，我可不是什麽典獄長，要把心愛的人牢牢關在自己的囚籠裡不放出去。”

　“有些人是願意做籠中鳥的，女士。”伊文斯回應道。

　他們說話間，傳話的衛兵終於給予了回應。

　石門打開了。

　於是他們走入了這座城堡。

　————————

　尤佛島。

　距離新奧威港並不算太遠的一座島嶼，港灣聖殿的總教堂所在地。站在特倫托賽區那片銀白的沙灘的邊角極目遠眺，天氣好的情況下，便能看到港灣聖殿的“尤瑞拉高塔”塔尖散發的寶藍色熒光。

　由於港灣聖殿的存在，尤佛島上餐館、商業街、劇院或是角鬥場，該有的娛樂設施可一點都不少，繁華異常，甚至有人戲稱其為新奧威港的“第八區”。

　拿破裡號行駛在海面上，戰船分開蔚藍的海面，碧白的波浪驅趕著靠近的魚群。

　西裡爾從船艙中走出，徑直走向船舷邊，精靈小姐正站在那裡，低著頭，也不知是在看海還是在看魚。

　“米莎。”

　諾拉與尤瑞拉同屬於源初神系，為了防止開幕儀式上，港灣聖殿自身出現一些宗教性質的意外，西裡爾邀請了米莎一同前往開幕儀式，而米莎自然是欣然前往。

　“有什麽發現嗎?”他隨口問道。

　米莎並不太會主動發表一些言論，她像是一名沉默的隨行者，只在關鍵需要的時候發聲。其他的時候則都低頭看著她的書，用她的頭腦去鑽研著西裡爾不知道的問題。

　他也沒指望米莎說出什麽，卻沒想到精靈小姐抬起頭，嚴肅地看著他。

　“海水有問題。”

　“啊?”西裡爾低頭看去，下方的海水依然乾淨，翻湧著白色的浪花。

　“海水的味道，改變了。”米莎將手臂伸出船外，一根藤條自她的袖間鑽出，垂落至水中，再提起時，只見青色的藤條尖端纏繞著濃稠的黑色的、像是石油一樣的東西，散發著淡淡的臭味。

　“虔信者的魔力能夠洞悉不屬於其所信仰神明的濁物，同為源初神系，我也能感知到尤瑞拉的領域，正在遭受入侵。”

　西裡爾沉思片刻，隨後道:“把尼爾·奧爾登喊來。”

　苦行僧很快來到了甲板上，他看到米莎舉向他的藤條，立刻明白了後者發現了什麽。

　“艾希凡大人。”他躬身說道，“這是正常現象。”

　“正常現象?”米莎不解地歪了歪頭。

　“尤瑞拉大人的領域實在過於寬廣，祂用旋渦困住一切汙穢之物，但難免會有溢散出的成分。”奧爾登解釋道，“過去我站在海浪中時，往往都能感受到這種汙濁漂流在身邊，但很快它們就會被尤瑞拉大人的偉力吞沒。”

　“所以這並不是什麽危險的信號，是麽?”

　“我想是的。”苦行僧答道，“如果真的有危難降臨，港灣聖殿會予以警告。”

　“但危難的兆頭不是已經出現過了麽?”西裡爾想到執裁者菲利普·本傑明所說的話，聖女之所以死去，正是因為被聖殿內部選中。

　而港灣聖殿如此行事的原因，便是神像給出了災難降臨的預示。

　尼爾·奧爾登垂下眼瞼，雙手合在胸前，低聲道:“克勞瑞斯·本傑明大人已經逝去了。”

　西裡爾搖了搖頭，

　苦行僧的腦瓜並不好使，他認定的死理似乎就不會改變，就像是西裡爾已經數次告訴他，克勞瑞斯·本傑明的死並不是他的錯，但他反而能認為，正是因為他也有罪孽在身，因此才被選中，去殺死克勞瑞斯·本傑明，使得罪孽並不會施加給其他人。

　完全是讓人無法理解的思路。

　“還有什麽事麽，伯爵大人?”見西裡爾不說話，奧爾登主動開口問道。

　“沒有了。”西裡爾答道，“一會兒我們會前往港灣聖殿，你的身份應該不方便進入尤佛島吧?”

　“是的。”

　“那你留在船上，接應我們。德雷克會和你待在一起，你得保護好他。”

　別看苦行僧一根筋，他的實力卻無法否認，貨真價實的職業級，那種怪異的的當攻擊、施以反震的戰鬥方式有多難纏，西裡爾再清楚不過。

　他倒是很好奇，如果讓以“集中一點、登峰造極”的蘇格爾用他的雷電來攻擊“大海無量、包容一切”的苦行僧，究竟是苦行僧能夠承受住前者的力量並施以反擊擊潰蘇格爾，還是蘇格爾能夠乾脆利落地撕破他的重重海浪，一擊製敵。

　所幸兩人都為他所用，也不用太過糾結。

　西裡爾又陪似乎還憂心忡忡的米莎小姐說了一會兒話，諾拉並沒有給出新的指示，一切都停留在“只知道有危難存在”的進度。

　而他們說話間，拿破裡號已經跨越了並不算遠的距離，看到了尤佛島。

　遠處、一座高塔直入雲霄，白色浸染著藍色的塔身像是在流動的海浪似的、哪怕只是遠遠地望去，都似乎能夠看到色彩在其上湧動。

　“那就是尤瑞拉高塔嗎?”

　布萊克·伊文斯走上甲板，眯著眼望著遠方。

　“布萊克閣下，有什麽感想麽?”西裡爾問道。

　“我覺得……”布萊克伸手捋著胡須，而後淡淡道:

　“不如我索爾科南的源初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