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夏天,剛下過雨的傍晚,空氣格外清新,枝頭還掛著還未滴落的水珠,給煙雲籠罩下的清靈山增加了幾分仙氣。好似銀蛇環繞的盤山公路,一輛19座的豐田小巴士電光石火般,疾馳而過,驚起一片山鳥撲翅齊飛,竄入層層雲霧之中。
劉師傅躬著身子,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握著變速杆,嘴上叼著的一根香煙,因為用力地吸吮,在幽暗的車廂裡面,閃爍著猩紅色的光點。幾口下來,香煙幾乎燃燒殆盡,劉師傅拉開靠近駕駛座的窗戶,煙蒂隨著從窗戶吹進來的風散落。劉師傅將煙頭隨手從窗戶扔出,煙蒂從懸崖峭壁一直墜落而下,落到山谷下那條猶如銀鏈般的河流。劉師傅目視前方,熟練地從堆滿煙灰的杯槽拿起水杯,嘩嘩地喝了幾大口又把水杯放回,水杯卡得精準。斜靠這駕駛椅,劉師傅又點了一根煙,眼神迷離地看著前方。駕駛座後方,本次旅遊團的向導,也是旅行社的副總程鑫,正在介紹沿途的景觀:“來,大家往左手邊的窗外看,有一條白色的河流,看到了沒,這裡有個”銀龍竄水”的典故,相傳,康熙年間,有個白衣書生來到河邊……”
車內的遊客,都是來自周蒲縣福利院的高層領導,或專心聽導遊的講解,或注視著窗外發呆,或交頭接耳,或大聲談話,或歪頭酣睡,遊客百態盡出。坐在程鑫旁邊,福利院院長王傳明,梳著淨光發亮的油頭,身穿白色的長袖襯衣,衣著筆挺,背靠著座椅瀟灑而坐,低著頭玩著新買的智能手機,從背面的颯爽英姿與發量上看,全然看不出是一個年過半百的中年,倒像是三十幾歲的精神小夥。
程鑫介紹完當地的風土人情和景點的主要概況,拿了一瓶礦泉水遞給王傳明,諂媚地說:“王院長,小程我才疏學淺,有什麽講得不對的地方,希望您多多指點一下。”
王傳明抬頭禮貌地笑了笑,接過礦泉水:”講得不錯。“緊接著彎腰將自己刷得油光的皮鞋的鞋面上的煙灰彈走。
程鑫往座椅上一靠,轉過頭繼續找王傳明閑聊:“王院長,我們清通縣可不比你們周蒲縣,說白了就是窮,那幾個景點也是縣裡硬吹上去的,設施也不到位,說句實在話,我可怕您這研究周道人的大專家失望。”
王傳明笑著看程鑫:“這個你不用擔心,我們比較重視的是當地人文傳遞的精神內涵,至於景區的設施設備倒是其次。”
程鑫笑著點點頭。
“白天考察學習,晚上也要找個輕松一點的場所進行複盤,這個也安排好了吧?”王傳明換了一隻腳翹起二郎腿,拍了拍另一隻鞋上的灰,背倚著座椅的扶手,轉身朝向程鑫,平靜的臉上似乎在不經意間劃過一絲的笑意。
程鑫自然聽得明白話中帶話,立馬會意:”有的有的,別的沒有,我們清通縣的夜生活到是豐富多彩,您放心,全都安排妥當了,放心。”
劉師傅看了一眼後視鏡,發出“呵”的一聲冷笑。突然,幾隻山雀從山間的樹林中竄出,撲扇著雙翅,從車輛的前擋風玻璃疾馳而過。劉師傅亢奮地坐直了身子,鎮定自若地打了下方向盤轉彎,卻感覺不是在躲閃,倒像是有意地迎頭撞擊飛鳥。車由於急轉彎慣性,把旅客們全部往右側的車體帶,然後隨著轉彎的動作的結束,人又被甩回原來的位置上。後視鏡上懸掛的五雷令牌,左右地大幅度擺動。由於剛才的那下晃動的太大,程鑫下意識的抓緊了扶手,系上了安全帶,對劉師傅說:“誒,
老劉,開慢點,環山路,注意安全。” 劉師傅根本沒在意程鑫說什麽,速度也根本沒有放緩的意思,程鑫略微有點不滿。
“王院長,您系個安全帶,大家也把安全帶綁上!”程鑫解開安全帶,站起來逐個要求,讓各位遊客系上安全帶。
劉師傅面露冷笑著說:“安全帶都系好了,可別甩成空中飛人了!”
王傳明坐車從來都不系安全帶,覺得不舒坦,有一種拘束感覺。可能是太沒安全感的緣故,平時他從來不坐飛機,去哪都隻做動車或汽車,甚至連電梯都不怎麽坐。而且那滿是汙漬,褐黃色混搭著黑色並且邊緣因為長久在遊客身上摩擦而開線的安全帶,一想到跟這件花了幾千塊錢的白色襯衣緊密地貼合在一起,怎麽也在自己腰間系不下去。陳鑫看了看,又示意了一下,見王傳明撇頭往窗外看,也隻好作罷。
因為清通縣除了發展為城鎮的盆地,其他幾乎被丘陵山脈環繞,而清靈山則是所在市域的最高山,且山路陡峭,一邊是懸崖峭壁,一邊則是高山叢林。彎彎繞繞也不知道轉了幾座山,巴士裡面也從一開始的嘰嘰喳喳吵吵鬧鬧,轉而變得安靜下來,有節奏地盤旋和迎合著煙雨朦朧,讓人呼之欲睡。車內的遊客除個別“神遊”仙境以外,幾乎都歪歪斜斜地睡著,程鑫逐個叫醒,要求系上安全帶之後,慢慢返回往座位走去,王傳明則手撐著腦袋閉目養神。
遠處一聲清脆的雷響,劉師傅一手握著方向盤,另一手從上衣兜裡面掏出一包紅色的煙,手一抖,嘴熟練地叼出最後一根煙,隨手把煙盒往窗外冷出去,關上車窗,從口袋裡面掏出打火機打火,打火機的火舌在香煙的末端讓煙草燃燒出一圈均勻的紅光。王傳明因為關窗的聲響,微微地張開眼睛抬起頭,碰巧與後視鏡裡面的劉師傅雙目對視。
“嘭~”一聲巨響,回蕩在幽谷之間,猶如近處響起的一聲悶雷,沉悶而用力,瞬間震醒了整座山林,驚動各路飛禽走獸。小巴士在一個過彎的時候,突然發生了意外,巴士先是朝著一邊是懸崖的護欄衝去,劉師傅本能地朝著另一邊打滿方向盤,車子由於極速轉彎的慣性加上地面濕滑,整輛車猶如鍾擺一樣大幅度甩尾,然後撞上靠近山體的一邊側翻傾到在公路上。幾乎在刹那間,車內昏睡的遊客在還沒反應過來什麽事情情況下,已經被甩得東倒西歪。刹那間,車內已經混亂不堪,驚叫哀嚎不斷。見到有人受傷,劉師傅也慌了神,趕緊給車隊打電話。
王傳明醒來,已經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手上掛著吊瓶,他緩緩地睜開眼睛,環視了下四周,狹小的病房分成兩排,一排並排著四張床,天花板上的照明燈是八九十年代的老物件,牆體的面層因為年久脫落嚴重,坑坑窪窪的像一些青年人臉上的青春痘印,老式的木框雙開推窗也是充滿年代感,讓他有種一晃回到從前的感覺。此時的他顯得有些許的狼狽,原本梳得工整發亮的頭髮,像一塊黑色抹布一樣貼在腦門上,露出後腦杓脫發的地方,瞬間就讓他顯得老了好幾歲。除了覺得腦袋暈眩之外,王傳明感覺胸口一番陣痛襲來。護士推門進來,直接略過王傳明,走到隔壁的幾床扎針換藥倒騰了一番,再走到王傳明床邊:“抬手”。 王傳明看著護士緩緩地說:“我怎麽樣了?”護士幫王傳明拔掉手上的吊針,面無表情“輕微腦震蕩,吃點藥就好了,坐你旁邊的那位比你慘多了,肋骨都斷了好幾根。
“我旁邊?”王傳明腦袋有些痛,已經記不得當時的細節了,只有撞擊的疼痛感還記得很清晰。
護士換完藥,自顧自地推門而出,病房的門並沒有完全合上,王傳明從門縫中看到門外站著三男一女,其中一個光頭、一個留著類似某位相聲大師一樣的莫西乾髮型,兩人看起來都不怎麽面善,滿臉橫肉,臂膀上不太精致的刺青透露出江湖味。女的似乎在哭,兩個男的好像在安慰她,但是臉上卻絲毫沒有透露出憐憫,反倒是一種戲謔和漠然,甚至有點幸災樂禍的神色。而另外一個男的,正是肇事司機劉,他倒是杵在一旁,像個沒事人一樣地毫無動作,像極了一尊雕塑。
“姓劉的這個王八蛋!”王傳明微弱地喊了一句,手抓著床沿,很想爬起來去揪他的衣領,把他按在地上暴打一頓,但是奈何腦袋疼,一著急再加上一用力,一口氣堵在心裡面,隻好拍拍胸順了順心,閉上眼睛,咬牙切齒。
病房外,清通縣接待的旅行社負責人、清通縣旅遊大巴有限公司的股東月月姐哽咽,因為在手術室正是他的老公程鑫,事故當時,他正起身去督促旅客系好安全帶,也許是為了保護王傳明,被衝擊力撞得手臂粉碎性骨折,顱骨受到創傷昏迷,正在接受救治。
一旁的兩位男士,則是清通縣旅遊大巴公司大股東大華和二股東二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