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一歌不吃不睡,花了足足一個月的功夫,尋到了「煞手幫」的隱秘堂口。
大雪紛飛夜,殺人報仇時。
一人一劍,燕一歌獨闖龍潭,誓以錢盾、錢豐的血,祭奠西燕亡靈。
三十余名殺手的隱秘堂口內,燕一歌被重重包圍,各種陰損手段,全都向他招呼而來。殺手群外的錢盾、錢豐得意的仰天長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自來。竟然來了,那就將性命留下!”
燕一歌一言不發,眼裡心中僅有手上一柄黑劍。
劍似潑墨,披撒揮斥,濃淡間山水自成;
劍似繁花,含苞怒放,萬簇從中一抹紅;
劍似湧浪,驚濤拍岸,澎湃處破碎虛空。
只有不停的揮劍、不斷的有人倒下,才能讓燕一歌心裡的抑鬱與憤怒、悲哀與傷痛,稍稍得以撫慰。
西燕總說自己是個命運多舛之人,怕給燕一歌帶來不祥。
燕一歌充滿愧疚,但凡在他身邊出現過的女人,始遭厄運不得善終。自己,才是那個真正的天煞孤星。
此刻心境,只剩蒼涼。
抬手,「問幽劍法」,歸魂去兮!
魂兮歸來!去君之恆乾,何為四方些?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
魂兮歸來,東方不可?托些。長人千仞,惟魂是索些。十日代出,流金鑠石些。彼皆習之,魂往必釋些。歸來兮!不可?托些。
魂兮歸來!南方不可以止些。雕題黑齒,得人肉以祀,以其骨為醢些。蝮蛇蓁蓁,封狐千裡些。雄虺九首,往來儵忽,吞人以益其心些。歸來兮!不可?久淫些。
……
漫天劍意,幽幽淼淼、森然凌冽,仿若將人帶入幽州冥府。而燕一歌,正是那幽冥使者,索魂之人。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一個個殺手死在劍下,錢豐慌了,揮動著無指雙手,喊得歇斯底裡。錢盾陰著臉,全力催谷「血煞枯骨手」,與僅剩的「煞手五魁」,力戰黑劍。
砰
「煞手五魁」中的鬼魁被一劍穿心,乘著黑劍尚未從鬼魁身體拔出,錢盾偷襲而至,血煞掌重重轟在燕一歌的後背。
不等錢盾展露笑容,眼前一道幽河湧現,濃鬱的黑氣包裹著自己。黑氣中,兩眼發紅的燕一歌輕輕的揮了揮手,歸魂五式「萬劫不複淚斑斑」:虎豹九關,啄害下人些。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豺狼從目,往來侁侁些。懸人?娭,投之深淵些。致命於帝,然後得瞑些。
須臾,錢盾四分五裂。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你是惡鬼,你不是人!你是惡鬼,你不是人!”
錢豐癱軟在地,口中呢喃,已然瘋癲。
黑芒一閃,身首分離,錢豐的腦袋咕嚕咕嚕滾出很遠。
燕一歌環顧四下,烈火熊熊,堂口上下,血跡斑斑。橫七豎八的殺手屍體,斷臂殘肢隨處可見。自己好似站在一個血池當中,人間煉獄,不過如此。
哇
張口吐出一灘黑血,血煞掌的勁力,終究是爆發出來。
西燕大仇得報,燕一歌隻感覺到渾身冰冷。
如果可以,他寧願這一切都不曾發生。西燕,還像以往那般,穿著緊繃的衣裳,翹著二郎腿,倚在瓜夾巷小屋門口,望著夕陽盡處,等待一道身影的出現。
就在燕一歌意識模糊間,一道驚愕的聲音突然響起:“這裡怎麽都是死人?”
“竟然都被分屍,好凶殘的手段。
” 幾道身影出現在面前,其中一人朗聲道:“閣下是……”
「煞手幫」還有余孽!
燕一歌二話不說,揮劍便刺,出手毫不留情。那說話之人低呼一聲,展動身形,刻不容緩間避開奪命一擊。
高手!
燕一歌運功壓製傷勢,手中黑劍幽風重起,再度施展起「問幽劍法」。
“哎呀,點子很硬!”
“掌櫃小心,此人有些不正常。”
“不是說「煞手幫」幫主最高六境嗎,怎麽突然出了個猛人?”
“都別廢話了,拿下再說。”
來人七嘴八舌,手下動作卻是不慢,一時間掌風、暗器、金針、冰勁全都招呼過來。
“「煞手幫」的人,都得死!”
血煞掌的傷勢在加劇,燕一歌先前廝殺許久,真氣幾乎消耗殆盡。此刻低吼著,出手不管不顧,全是以命搏命的招式。
對手聞言一愣,其中身手最為詭異的那人高喊道:“你不是「煞手幫」殺手?”
“死!死!死!”
燕一歌只顧出劍,想要先將他斬落。
對手身如鬼魅,在瘋狂的劍招下跳閃騰挪,幾度遇險,卻又瞬息間化險為夷。
“這小子瘋了,大家小心。”
提醒過後,對手化作一道殘影,繞著燕一歌遊走起來,並不斷朝他揮掌。掌風冰寒,幾息之後周遭空氣愈發寒冷起來,竟然開始禁錮燕一歌體內真氣流動。
再鬥幾招,燕一歌真氣不暢,步法出現踉蹌。
“嘿嘿,小子,看你還能凶多久。”
其中一個身形肥胖之人看準機會,揚手便是六枚飛錐,分打燕一歌上中下三路。
燕一歌運劍如風,一一擊落。
嗤
飛錐之中另有乾坤,一道薄光劃過燕一歌左臂,帶起血花。
兩股螺旋氣勁緊接而至,轟他胸口。
燕一歌橫劍架擋,螺旋氣勁實在渾厚,又是一口黑血噴出,人倒後飛去。
來不及收住身形,一股寒勁自後拍入。燕一歌勉強避開要穴,寒勁已經入體,瞬間封凍經脈,一口真氣提不起來,直接摔到在地。
兔起鶻落、運指如風,渾身上下各處要穴全部封閉,燕一歌連黑劍都手持不住,徹底被擒。
“這小子是誰,為何殺心如此之重?”
“不知道,賞金令裡頭,沒有這號人物。”
“聽剛才的語氣,似乎是「煞手幫」的仇人。”
“一個瘋子的話你都敢信?依我看,他就是個瘋狂的殺手。”
……
“掌櫃的,這裡死的人,都是「煞手幫」的殺手。你看,這是幫主錢盾,還有他們的「煞手五魁」,全都死了。”
……
“怎麽回事,「煞手幫」竟然被滅門,究竟是誰殺了他們?”
“該不會是有人跟我們搶生意吧?”
“管他呢,砍來錢盾的腦袋,帶回去交差。”
“那此人怎麽辦?”
“他是唯一生還的家夥,帶回去再說,或許能問清楚「煞手幫」先前遭遇了什麽。看樣子受傷不輕,似乎中的是血煞掌,我用金針先把傷勢穩住。”
說話間,幾根明晃晃的銀針扎在燕一歌頭上身上,隨後一個大個子過來,將他輕松扛起,朝外走去。
迷迷糊糊,眼前逐漸昏暗,燕一歌就此暈了過去。
此後事情,頗為曲折,也費了不少功夫。所幸雙方最終了解清楚:燕一歌不是殺手,只是來為一位身世可憐的女子復仇。對方也並非什麽惡人,和燕一歌一樣,都是「四方閣」的賞金衛。
「煞手幫」不講信義,在殺西燕之前所執行的任務中再度為錢反覆,雇主一怒之下,到「四方閣」貼了懸賞。「四方閣」發出「二品南暮賞金令」,懸賞*湖黑道「煞手幫」,對方正巧接令,夜晚摸上了堂口。
正所謂不打不相識,後來彼此又經歷了許多事情,一群劍走偏鋒的家夥,燕一歌逐漸被其影響,最終選擇了加入他們。
西燕的墓放在了離南城不遠的山林間,這裡雖說偏遠,勝在清淨。燕一歌在其墳邊種了幾棵桃樹,每回出完任務,便提著酒肉前來探望,也算是遂了西燕《夢與君說》所提到的桃林心願。
就在燕一歌昏睡在西燕墳前的時候,與眾人分開的梅方也身處南城。只見他獨自在南城騎行小半時辰,隨後進了家客棧。
半柱香功夫,從客棧後門出來,喚了輛廂車,拋給車夫一錠碎銀便鑽入車內。廂車穿過南十大街、小禦街、馬行街,停在一處綢緞鋪外。
梅方進了鋪子,再出來的時候,已經換了一身商賈的行頭:脖子圍著厚厚絨巾,頭戴方帽,身上披著絳紫綢緞襖服,手裡頭還把玩著鋼珠,怎眼看去,像極了富家老財。
綢緞鋪子臨著河道,梅方跳上舟船,順著河道駛入百花湖。
這百花湖是南城有名的流鶯歌姬之地,所謂流鶯歌姬,指的是住在畫舫裡頭唱歌賣藝的煙花女子。湖岸畫舫連片,每艘畫舫燈火通明,裡頭鶯啼喧叫、交杯換盞、絲竹琴瑟,好不熱鬧。
梅方的舟船於一艘掛著“香蝶”二字大紅燈籠的畫舫處停住,一位打扮極為香豔的女子領著丫鬟自舫中出來,撲入梅方懷中,發出甜膩的嬌笑。梅方也不客氣,摟著女子一邊往舫廳走去,一邊上下其手,儼然一副猴急的模樣。
畫舫隨即離岸,緩緩朝湖中心行船。舫廳內人影晃動,不時傳來女子令人遐想的尖叫和梅方志得意滿的笑聲。
一炷香,畫舫在湖心停下,舫廳依舊熱鬧,只是背光處,昏黑的湖面上,一艘黑色漁舟貼在畫舫尾端,若不細看,很難察覺漁舟的存在。
換過一身黑色勁裝的梅方飄然躍上漁舟,漁舟脫離畫舫,以極快的速度劃向對岸。
上岸,早有人牽過馬來,附耳交待:“先生已在離巢等候。”
梅方點頭,翻身上馬,朝南疾馳。幾度折轉,終於來到一座大宅背後的圍牆外,下馬,左右張望,確定四下無人,這才舉手敲牆。
聲音長長短長短短長長,重複三次,須臾,牆裡頭竟然滑開一門,梅方閃身入內。
宅院極大,大到一眼望不到前宅,只看見前方燈火璀璨、絲竹聲聲,應該很是熱鬧。梅方所在乃是最為偏僻的後院,輕車熟路摸黑走過一段石子路,一堆假山面前虛按幾下,又是一道暗門,梅方拾級而下,暗門無聲合上,與世隔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