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踏踏
一位肥胖的年輕人快步而來,邊跑邊抽動鼻子:“老秦頭的肉羹!門板你回來的太及時了,今晚掌櫃又不給飯吃,我都快餓死。”轉眼到了跟前,奪過一碗,唏哩呼嚕的喝了起來。
“胖樓你慢點,肉羹剛出鍋,小心燙著。”南天子看著肉羹熱氣直冒,真怕他被燙壞。
「藥豆房」的掌櫃只要一生氣,就不給飯吃,眾人習以為常。這倒是提醒南天子,究竟是否要此刻去與掌櫃見面。
此人便是林少樓,因為身形實在有些肥胖,反倒顯不出原本高大的個頭。圓頭圓臉,模樣稱得上是胖人中的一表人才。和歐陽雨槿一樣,天生樂觀,未言先笑,予人極易親近的感覺。
此刻的他哪顧得上燙與不燙,三五口,一大碗肉羹被喝的乾乾淨淨。林少樓舔著碗底,意猶未盡的看向南天子手中的另一碗。
“這是給掌櫃留的,你可打不得主意。”南天子下意識拿著碗往後躲了躲:“掌櫃呢,人在哪裡?”
林少樓苦惱的撓著頭:“入夜之後沒見過她,估摸正躲起來偷吃東西。”
“你以為人人好似你這般貪嘴。”
“不行不行,一碗肉羹實在不過癮。門板這便是你的不對,大半夜買什麽肉羹啊,勾起我的饞蟲,你必須賠我。”林少樓揪住南天子衣角不放。
“我給你買吃的反倒成了我的不對,胖樓你這是哪門子道理。”南天子哭笑不得:“再說了,若沒這碗肉羹,你怕是連門都不肯給我開?”
“廢話少說,快,賠我。”林少樓伸手開始在南天子身上亂摸。
“住手住手,趕緊住手。”南天子一面躲閃一面喊道:“賠你什麽?”
“買肉羹的錢,我再去吃上幾碗。”林少樓強行探入南天子懷中,摸出一錠碎銀,大喜過望,轉身就跑。
“那是出任務留下的余錢,你拿去了,掌櫃定會找你算帳的。”南天子喝止道。林少樓早已不管不顧的奪門而出,找老秦頭買肉羹去了。
南天子隻得歎氣朝「春閣」走去,沒走幾步,便遇上了提著一桶熱水的康伯。
“門板回來啦。”康伯正好停下歇氣,露出親切笑容:“此行可還順利?”
“康伯好。”康伯是店裡長者,南天子恭敬有加:“雖有波折,卻還順利。”看一眼木桶:“康伯這是在給掌櫃送沐浴的熱水?”
康伯點頭,抬眼看見他手中端著的大碗:“老秦頭的肉羹?”
“正是。”
“來的正好,晚上掌櫃不給飯吃,正餓著呢。”康伯二話不說直接拿過大碗。
南天子不好意思不給。
聞香、吹氣、入口,康伯一臉滿足,直呼不錯。隨後指了指木桶:“我喝肉羹,你去送水。”
“這、這不合適吧。”南天子面露難色,兩手空空,還丟了倆人,實在是不願面對掌櫃。
康伯根本不予搭理,留下木桶,端著肉羹轉身就走。
「藥豆房」的人,對誰都一個樣:不見外、不客氣、不留情。
無奈,南天子隻得提桶走向「春閣」二樓。
康伯走到半道,突然記起自己好像忘記提醒了,小聲嘀咕道:“這傻小子,應該知道進房先敲門這個規矩吧?”剛要喊一嗓子,想想還是算了,回房喝肉羹去。
南天子哼哧哼哧的將熱水抬上「春閣」二樓的浴房,伸手一推,吱呀,房門應聲而開。抬步進去,浴房不大,燈火幽暗,
布置倒是精巧舒適。 一張綿軟的躺椅、一座擺滿胭脂水粉的妝台、牆邊的支架上放著替換的衣裳。妝台上點著熏香,散著清幽花香,叫人忍不住多吸幾口。
一道屏風將房間一分為二,南天子拎著熱水來到屏風後面,裡頭擺了個半人高浴桶,放有大半桶水,水面滿滿飄著花瓣,桶邊放著小桶冷水,用作勾兌。
“唉。”
南天子想也不想就往浴桶倒水,邊倒邊自言自語:“掌櫃嘛人不壞,就是脾氣太差。平日裡打打罵罵也就算了,不給飯吃這誰能受得了。”
“還有就是吝嗇小氣,每月工錢,七扣八扣,到手就不剩幾文;每回賞金也總沒我們幾個人的份,說是暫且存放在她處,誰不知道,翻臉不認帳說的就是她老人家。”
“也怨不得書生成天往外頭跑,誠如他所說,這頭母老虎,惹不起,總歸躲的起。”
說著話,隨手伸入浴桶,想要試試是否夠熱。
嗯?
水下什麽東西,入手如此綿軟?
抓起來也是軟軟的……
南天子沒做細想,手上用力又抓了幾下。
嘶~~~
有殺氣!
溫香的浴房,空氣中彌漫一股凌冽殺氣!
南天子猛地意識到什麽,抽手,疾退幾步,難以置信的望著浴桶。
嘩啦~~
花瓣隨著水花紛飛,先是黑發,然後是一張黑臉,隨著潔白如玉的身子,緩緩自浴桶底下升起,立在南天子面前。
……
“掌、掌、掌……”南天子目瞪口呆。
半柱香之前,玉芙伊哼唱著小調,歡快進入浴房。褪下衣裳,輕巧來到屏風之後,水還算熱,她將身子沒入桶中,享受此刻的熱燙好似無數小針,直接扎入肌膚的感覺,很是舒服。
“蝶懶鶯慵春過半。花落狂風,小院殘紅滿。”玉芙伊忍不住開口吟唱。
“午醉未醒紅日晚,黃昏簾幕無人卷。雲鬢鬅松眉黛淺。總是愁媒,欲訴誰消遣。”
脫去衣裳,玉芙伊捏指啟唇,口吐鶯歌,碎步繞過屏風:“未信此情難系絆,楊花猶有東……”
歌聲戛然而止。
外頭傳來腳步聲,她知道康伯在給她準備新的熱水,可來人步履穩重,行進有度,提著一桶熱水舉重若輕,絕不會是康伯。
不等她有所反應,來人直接推門而入。
衣裳不在身旁,手邊又沒有遮掩之物。
沒有辦法,她隻得沉入浴桶,只希望來人盡快離開。以她的身手,閉氣小半個時辰倒不在話下。
所幸浴桶極大,房間燈火又是幽暗,玉芙伊沉在下方,一動不動,倒也很難發現。
想不到的是,來人南天子,想也不想,直接往浴桶倒熱水。
倒熱水也就算了,還自顧自的喋喋不休,說個沒完。
喋喋不休也就算了,說的盡是自己的壞話,還敢罵自己是母老虎。
罵幾聲也就算了,到了後來,竟然……竟然……伸手入到水裡,抓……
玉芙伊氣得連嗆幾口水,忍無可忍,自水下現身。
噗~~
吐南天子一臉水,對方不敢躲避。
玉芙伊一絲不掛,身姿豐滿高挑,幽燈下玲瓏凹凸,三尺青絲披散下來,蓋在胸前,若隱若現,當真是春光旖旎。
南天子不知自己的眼睛該放在何處。
“門!板!”
如果目光可以殺人,南天子覺得自己已經死了數百回,骨頭上的肉都被剔光而死的那種。
南天子雙手掩目:“我什麽也沒看見,我什麽也沒看見!”
玉芙伊躍出浴桶,站在他面前,喝到:“睜眼!”
南天子以為自己聽錯,“不不不,我真的什麽都沒看見。”
“睜!眼!”
又是一字一句,殺意四溢。
南天子發下手, 緩緩睜開眼睛。
眼睛剛睜開,只見眼前一黑,劇烈疼痛隨即漫布全身。
“敢偷看老娘洗澡,不死都難以恕罪!”玉芙伊手戳腳踹。
“插眼!”
“切喉!”
“踢襠!”
“啊~~~~~”
夜晚裡,南天子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響徹整個新民坊夜空。
「高一樓」角落處,林少樓正蹲在老秦頭的肉羹攤旁,端著隻海碗埋頭苦吃,那叫一個暢快。
聽得慘叫聲,豐圓的胖臉自海碗中抬起,目露同情:“聽聽、聽聽,老秦頭你仔細聽聽,不消說,準是南天子把我家掌櫃給點毛了,正遭遇掌櫃毒手。”
側耳仔細聆聽片刻,篤定道:“就這動靜,罪過絕對不小。不是我詛咒自家兄弟,但以今晚叫聲而論,沒有一頭半月,掌櫃這火消不了。”
“都說伴君如伴虎,我們這些做夥計的,每日過的,那都是水深火熱的日子,太不容易了。”
低頭灌上兩口肉羹,張嘴猛吐熱氣:“我說老秦頭,你今晚這肉羹不錯啊!原湯裡多了豬腸對不對,一股豬騷氣,實在太好。”
“來來來,再給我加一杓,對對對,杓多點。醋,對對對,來半杓。青蔥和椒末也再來點,冬夜裡吃辣最舒服。”
“哎喲喲,我可憐的南天啊,弟弟我也不知該說什麽好,只能遙祝福壽雙全、壽比南山、天降祥瑞、福安康建,來世能投個好胎,富貴高升、兒孫滿堂……”
“啊~~~”
南天子的慘叫,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