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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雨南樓歌》第48章 掌櫃手段
  沿著河道向東,穿過南城廂坊,跑出半個時辰,便來到了東城地界。

  南天子從馬上下來,自己牽著韁繩走在街巷之中,思量著待會該如何向掌櫃交待,怎就一回來便不見了歐陽雨槿和燕一歌。

  其實,歐陽雨槿想要將他支開的小把戲早已看穿,正所謂看破不說破,是他倆之間最大的默契。書生花癡愛鬧、老黑面冷心熱,每個人性情鮮明,難得之處便是在彼此包容,是為兄弟情誼。

  只不過,自家掌櫃又怎會那麽容易對付,一想到脾氣動輒暴跳如雷、手段慘無人道的一店之主,南天子有些腦仁發疼,後悔不該放跑二人。

  東城雖不比南城可以鶯歌燕舞,夜間來得熱鬧,勝在酒肆眾多,其間的釀酒手藝更是冠絕全城。

  走在街上,到處都能聞到濃鬱的酒香,不善酒力的人,在東城裡頭走久了,會生出酒香亂醉人的感覺。所以人人戲稱,但凡生活在東城裡的人,酒量自然長三分。

  穿過一廂酒肆林立的街坊,南天子來到二廂的新民坊。

  東城一廂十九坊、二廂十三坊,新民坊便是二廂十三坊之一。十字街道上,南北豎向新民街,東西橫向桂田街,四家鋪子,分別是右上的「藥豆房」,左上的「王馬油鋪」,左下的「高一樓」和右下的「田家粉檔」。

  說起這「藥豆房」,原本是家豆腐坊,專做豆腐營生,生意是每況愈下。幾年前,被玉姓掌櫃盤下,嫌豆腐買賣不好做,轉做了豆花。要不人說樹挪死人挪活,經玉掌櫃這麽一折騰,新開的豆花坊生意是蒸蒸日上,遠勝從前。

  要說這玉掌櫃不簡單,自身是個醫者,遂在豆腐坊邊上立了個櫃台,做起了藥堂。豆花與藥堂,本就風馬牛不相及的兩樣事情,硬生生叫玉掌櫃給做成了。

  日子久了,鋪子就被叫做「藥豆房」,問完診便坐下喝碗豆花,喝過豆花的不妨過去問個診,兩不耽誤。

  此刻,十字路口的這四家店,「王馬油鋪」賣的是油,「田家粉檔」賣酸湯米粉,兩家和「藥豆房」一樣,做的是白天生意,早已打烊。

  唯獨「高一樓」乃是三層酒樓,喝酒吃席,哪怕深冬半夜,仍舊燈火通明,客人們交杯換盞、喧囂吵鬧。

  「高一樓」門口角落,支著個攤檔,一根扁擔左右兩個木桶,木桶用厚布包裹,想來是要保住裡頭的熱氣。

  一位老漢蜷縮的坐在扁擔邊上,頭一頓一頓,打著瞌睡。南天子見著攤檔,露出笑容,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檔前。老漢感覺人來,睜開眼睛。

  “啞啞啞啞。”

  老漢眯眼看清南天子,一臉皺紋自眼角嘴角蕩散開去,笑得很是開心。

  “秦老爹,許久不見,一切可好?”南天子熱情問候道。

  “啞啞啞啞。”老漢雙手比劃著,張嘴說不出一句話,原來是個啞巴。

  老漢姓秦,街坊鄰裡都稱他作老秦頭,每到夜裡戌時一刻,準時出現在「高一樓」角落處,支攤專賣肉羹。第二日寅時三刻天蒙亮,挑擔離開,多年如一日,風雨無阻。

  說是肉羹,實則將糙面成團,揪作小片,浸在骨頭湯裡一並燒煮,最後化作糊狀的粉羹,吃起來尋不著半丁真肉。可老秦頭燒肉羹的手藝極好,也不知道在骨頭湯中加了什麽,總之燒出來的羹湯香味撲鼻,肉味十足。

  熱乎的羹湯加入一杓酸醋,放些椒沫,再撒上一把青蔥,冬夜裡喝上一碗,暖心暖胃,說不出的舒坦,

賽似神仙。所以,老秦頭肉羹,遠近馳名,莫管多夜,總有人過來幫襯,只求滿足口腹之欲,故而生意一直不錯。  二人熟絡,南天子稍加比劃,老秦頭會意,麻利的盛好兩碗羹湯,還特意多加了“肉羹”與青蔥。南天子端來湊在鼻下深深一聞,豎起大拇指,拚命點頭,將老秦頭逗的合不攏嘴。

  留下羹錢,南天子端著兩碗肉羹轉身朝「藥豆房」走去,回頭再看時,那老秦頭已經收好文錢,緊了緊脖子上的衣領,不讓夜風鑽進體內,繼續蜷縮打盹。

  「藥豆房」正門緊閉,南天子繞到新民街上的側門,用腳在木門上敲了幾下。這幾下可是有講究,絕非胡亂所為,否則,不僅無人搭理,還可能挨上刀子。

  小心敲完,南天子舉高羹湯衝著門梁正中懸掛得銅鏡晃了晃,吱呀,木門應聲開啟。

  南天子吐了吐舌頭,今晚若沒有這碗肉羹,恐怕想要進門都是件難事。

  入門後,是個不小的庭院。

  碎石鋪路,中間一天井,四周應是種滿花草,只是冬日都枯敗了。

  遠一點的地方有座假山,假山下一潭小池,池中養著幾尾金魚;池上搭著滕竹架子,上頭布滿藤蔓的枯枝,有的枯枝已經爬上假山。若是在夏日,藤蔓開花結果,定然是別有一番好景致。

  藤架過去是座二層閣樓,一層推窗便能見到庭院風光,裡頭是間小堂,堂中有桌有椅,堂上四個大字寫著「春堂小閣」。樓梯在外,二層樓上是間極大的房間,那是掌櫃住的,名叫「春閣」。

  與「春閣」連在一處的,是其背後的浴房,掌櫃愛乾淨,每日要在裡頭洗浴。

  與閣樓相對的另一邊,也是一座二層木樓,上下被隔成六個小間,那是夥計們居住的地方。「藥豆房」共有四名夥計一名管家,分別是歐陽雨槿、南天子、林少樓與燕一歌,管家則是康伯。五人居住在此樓,木樓也有它的名字,喚作「冬宮」。

  這本是一座兩合院,此處庭院屬於內院,外院便是「藥豆房」的店鋪,走過連廊,掀開簾子就到鋪中,生意居所兩不誤。

  連廊邊上是間大廚房,裡頭鍋碗瓢盆一應俱全,還有個巨大的石磨,用來碾磨黃豆。緊挨廚房的是一大面藥鋪那樣的藥箱牆,藥箱裡頭盛滿草藥,種類齊全品相高,都是天南地北收集過來的好藥。

  廚房與店鋪,又被稱作「秋殿」與「夏鋪」。

  所以,整間「藥豆房」,是由「夏鋪」、「秋殿」、「春閣」、「冬宮」組成的前鋪後院,彼此錯進錯出,裡外有別,別有洞天。

  此間掌櫃姓玉,名喚玉芙伊,是位柔情似水的女人。

  不錯,這是玉掌櫃要求所有夥計務必謹記的一點:她是位風姿綽約、明豔動人、善解人意、柔情似水、睿智無雙的女人。

  至於是否真是如此,即便打死夥計,也不會有人敢說半個不字。

  在南天子僅有的記憶中,對掌櫃性子最刻骨銘心的一回,發生在一個炎熱的夏日。

  那時,春閣小堂裡,熏煙嫋嫋,玉掌櫃身著薄如蟬翼的紗衣,一手擱在八仙桌上撐著香腮,一手輕搖扇蒲,正在閉目小憩。

  堂外,“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到處蟬鳴鳥叫、柳綠花紅,景致旖旎。

  迷糊之際,玉掌櫃忽覺手臂有些發癢,睜眼一看,一隻肥碩的老鼠正趴在桌上,用鼻尖觸碰著她的藕臂,那鼠鼻上頭的胡須,根根可見。

  僥是玉掌櫃膽識過人,這一眼差點要去半條命。尖叫之下,嚇跑了老鼠嚇來了所有夥計。玉掌櫃當即下令挖地三尺,必須找出鼠窩根源。

  一番雞飛狗跳後,在春閣小堂隱秘處,找出一窩的八隻老鼠。所有證據指向始作俑者:林少樓。正因為他的貪嘴,經常在堂中吃東西,還散落在地,從而招來老鼠,還生下足足一窩。

  可憐的林少樓,被當作重犯,與老鼠一同接受極致懲罰。

  玉掌櫃先是吩咐他將抓來的老鼠一隻隻倒吊在房梁之上,下方放了好些貓,衝著老鼠呲牙直叫,還用貓爪拍打它們。老鼠嚇得身子團成圓球,發了瘋似得死命掙扎,最後一隻隻直挺挺的,幾乎都被嚇破了膽。

  接下來,玉掌櫃命林少樓替老鼠拔毛,要一根根的拔,拔的乾乾淨淨,不能留下一根。否則,一根鼠毛代表一鞭子,不抽老鼠隻抽人。這一通下來,老鼠就不說了,拔毛的林少樓惡心的渾身抽搐、口吐白沫,黃膽水都吐了出來,見什麽都像一團鼠毛。

  老鼠本該就此疼死,想不到玉掌櫃抽出銀針,在每隻老鼠身上那麽一扎,吊住老鼠一口。然後差人搬來爐子,在底下燒著一鍋沸水,沸水升騰的熱氣噴在光禿禿的老鼠身上,那慘烈的叫聲與景象,縈繞在夥計們腦海之中揮之不去,做了足足半個多月的噩夢。

  若是以為事情就此結束,那是對玉掌櫃還不夠了解。接下來,玉掌櫃命令林少樓手持點燃的蠟燭,用燒化的蠟油滴在老鼠身上,美其名曰“包漿”。

  直到現在,只要林少樓聽到包漿二字,無論何時何地,當即癱倒,不省人事。即便是見到點燃的蠟燭,亦是瑟瑟發抖,落下病根。

  “再有下回,吊著的,就不是老鼠,而是你們!”

  這是玉掌櫃當時留下的最後一句話,靡靡之音,久久回響在四大夥計的心頭。

  想到這裡,南天子立在天井抬頭,見「春閣」仍舊亮著燈火,知道掌櫃尚未歇息。也不知是因為天冷還是害怕掌櫃手段,即便身形魁梧的南天子,也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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