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太陽立在頭頂,燦爛卻是不熱,但至少是個好天氣。
“啊~~~”
黃山眯著眼睛打了個長長的哈欠,伸了伸懶腰,似乎走的有些乏了。
言子荀依舊打著黃傘,跟在後頭。
二人好似一體,一足落一足起,黃山快言子詢快,黃山慢言子詢也慢,始終保持同樣的距離。
嗯?
言子詢明明被上沙幫打至重傷昏迷,渾身上下全是血,靠黃山背離。為何此刻行走如風,一切如常。臉上身上好比屋簷上的積雪,乾淨清爽,就連道袍也不帶半道褶皺。
是收拾過了,還是方才根本就沒有受傷?
裡城緊挨著大周皇宮,住在裡頭的,非富則貴,體面人居多。行走其中,往來人的衣著打扮,遠比東城講究。
雖說處處井然有序,可在黃山看來,反倒少了市井的喧囂與煙火。就好比裡城是一幅工整的行書,而東城則是不羈的狂草,前者好看,卻不及後者的隨性與自然。
“一群嘍囉罷了,何必下如此重手。”走在前頭的黃山突然開口道。
“冒犯仙門,死罪難逃。”
“方才為師見你「九方天行真法」又有精進,看來這段時間並未懈怠。”黃山回頭,朝言子詢投來肯定目光。
這半天下來,黃山對自己只有責怪,難得的誇獎令言子詢喜不自禁,趕忙含笑躬身道:“仙門教導,弟子理當勤加修習,方不負仙門所望。”
“只是,”黃山話音一轉,“「九方天行真法」中的「無二行」,講究無形勿動、變幻成真,剛剛你施法痕跡過重,欠缺自然隨意,一旦遇上八境以上高手,極易被識破,且遭反噬。”
“還請仙門示教。”言子詢謙遜道。
“「無二行」,如我意者,於一切法無言無說,無示無識……”
原來,就在上沙幫眾人從巷口躍出的那一刻,師徒二人便知曉對方來意。莫看二人一路只顧說話,神識對周圍狀況卻是異常清楚,包括這幫家夥的一路尾隨。
既然對方露臉,言子詢也不客氣,在初初跨步收傘的同時,口中默念道法,在空中畫下一道符印,無聲無息打向對方。
此舉用的是「九方天行真法」中的「無二行」。「九方天行真法」為天一門至高無上道法,共有四行:「無二行」、「大易行」、「山海行」和「誅仙行」。
「無二行」,此間無二,心有旁騖,心魔生,幻境叢,沉醉夢鄉無自知。
道術講究如幻似真,叫人真假難辨、虛實難分。歸根結底,不過是人之心魔作祟。芸芸眾生,總有心中難得、難舍、難處、難受之事,是為心魔。此行一出,中術者幻象叢生,在心魔指引下一步步走向死亡深淵。
「大易行」,上三十行下三十四行,合六十四行,一行分六爻,一爻是為一變,共三百八十四爻,是為三百八十四變。用作勘命破格、算術天機、大殺四方。
三百八十四爻共有七形:吉爻主善福、利爻主順合、吝爻主歷難、厲爻主凶險、悔爻主悔困、咎爻主災患、凶爻主禍殃。以符印為引,化爻為術,治人無形。
「山海行」,取搬山填海、點土成盾之意,可化作驚雷、閃電、濃霧等諸般手段。是以萬物為道,道義天成。
「九方天行真法」最高境界「誅仙行」,修煉者需達九境,創出自我武界,凝聚元神,方可修行。一旦「誅仙行」成,遇仙弑仙、佛擋殺佛,
無堅不摧,無往而不利。 言子詢天資極高,加之黃山悉心教導,年紀輕輕便術道有成,對付朱大通這等嘍囉更是不在話下。「無二行」落在朱大通等人身上,所有人當即陷入幻象之中而不自知,師徒二人則施施然錯身而過,揚長而去。
所以,在外人看來,朱大通也只是從巷子跳出,大叫之後,便再也不動。都知道他們不好惹,無人敢靠近,也就無人發現:上沙幫的這群人,個個呆若木雞、大汗淋漓、瞳孔渙散、面目呈猙獰狀。
而在朱大通等人看來,他們正在茶室經歷著慘遭毒蟲分體、藤蔓吸食的恐怖。最終眼中變作一片死灰,全都自斷心脈而亡。
“可惜仙門不讓弟子動手,否則弟子寧願一道「山海行」將他們壓成肉泥,也比「無二行」的幻象來得痛快解氣。”
聽完黃山教導,言子詢頓有所悟,不過嘴裡仍不甘的忿忿道。
“你呀,心氣太盛,遇事不忍,日後難免吃虧。”
“仙門乃堂堂國師,怎能忍受這等羞辱。”
言子詢帶著怒氣:“說到底,東城實在混亂汙穢,就連個不入流的江湖門派,竟也敢如此囂張跋扈、目中無人,且仗的還是皇城司的勢。堂堂皇城司,什麽時候變得如此不堪,仙門真該與他們的總指揮使好好說道說道。免得被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丟了我大周的國威。”
黃山心中一動:“如今皇城司總指揮使為何人?”
“回仙門,皇城司總指揮使吳寇德。”
“吳寇德?”黃山側頭想了想,“此人聽著有些耳熟。”
“兩年前的祭天大典,南國公步翼長子、「赤秀軍」主帥步宇,曾領著位身形魁梧、滿臉絡腮、額頭高起的軍將到仙門面前請安。那軍將便是皇城司總指揮使吳寇德,不知仙門有否記起?”言子詢提醒道。
“經你那麽一說,好像有些印象。”
黃山依稀記起,點頭道:“怎麽,這總指揮使與步宇元帥有乾系?”
“仙門有所不知,吳寇德乃步宇元帥的女婿,娶的是元帥長女步芷晴。”
“哦,原來是這樣。”黃山若有所思。
大周以武開國,大周元祖趙修文能在中原腹地擊敗諸多諸侯,一統萬裡江山;安內攘外,震懾列國,靠的是誓死相隨的四大上神將軍,人稱「大周四擎」。此四擎在開國後,被元祖封為四大國公,分別是東國公馬鳳子、南國公步翼、西國公文遠和北國公嶽江。
東國公馬鳳子,現為大周中央軍南營主帥,坐鎮南境與東海,直面大周南部強國南越國與東海諸島列國。
其人老謀深算、用兵如神,只是殺心實在太重。元啟五年,北方風遼國奪嫡內亂,元祖為消除北方隱患,乘機對風遼用兵。
馬鳳子領軍,征戰整整一年,勢如破竹,最後直搗風遼金庭,殺的風遼人幾乎滅國,不得已舉族逃入極北苦寒之地,千域迦巴,苟延殘喘。打起仗來狀如瘋癲,鐵血無情,當時死在馬鳳子刀下的風遼人不計其數,成為風遼族最疼恨的殺聲,人送稱號「屠夫馬瘋子」。
南國公步翼,原天下第一軍「赤秀軍」主帥、兼皇城司總指揮使,幾年前將帥印交到長子步宇手中,解甲歸田。
「赤秀軍」,大周元祖打江山時拉起的第一支軍隊。經歷過無數血與火、生與死的歷練,成就一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天下公認的百勝之師。其全軍黑盔黑甲、臉戴黑面罩,只露雙目一唇;黑甲金漆勾線,日懸左胸,層雲疊嶂,刺目逼人。軍中將士無不萬裡挑一,乃精銳中的精銳,是大周最為鋒利的殺器。能成為軍中主帥,實力可見一般。
年輕時候的步翼素有急智,當年最為凶險的淮水之戰,元祖趙修文被最有實力的諸侯魏光山的「定山軍」困於淮水,危在旦夕。步翼與文遠千裡急行,繞到定山軍身後,步翼命人在牛的身上綁上稻草,點火衝擊敵營,給了定山軍致命一擊,也因此贏得了「火牛」的稱號。
年事漸高的步翼目光不減毒辣,二十年前不看好元祖冊封的太子,轉而力排眾議,支持當時的六皇子趙信義,在趙信義登基路途上起了至關重要、甚至影響全局的作用。趙信義登基為帝後,步翼又急流勇退,將戍衛京師「赤秀軍」的兵權交到與皇帝交好的長子步宇手中,免得倚老賣老、功高震主,此舉為皇帝所喜。所以,這些年,即便沒了步翼,南國公府依舊穩穩佔據四國公之首。
西國公文遠,現為大周中央軍北營主帥,掌管五十萬北營將士,鎮守北疆的風遼與西疆的太晉。與馬鳳子一樣,文遠沙場善戰,兵法為先,性子卻要比馬鳳子更來的沉穩,不喜殺戮。有他在,與北面風遼的局勢,還算緩和。
文遠此人,論急智眼光不如步翼、論殺心狠絕不及馬鳳子、論武功赤誠不夠北國公嶽江,少了些當機立斷的果決霸氣。可皇帝看重的,正是他看似優柔寡斷的中庸。既不隨意站隊,也不輕易示好,平衡之道,此人用的最好。
而且,文遠長子戰死沙場,僅有的兩個兒子也都帶在帳下,為國戍邊,可謂是一門忠烈。留在文安城的第三代,也都身居文官,不從武爭。如此一來,皇帝大可安心將最多的兵馬,交到他的手中。
說起北國公嶽江,頗為令人唏噓。他本是元祖身邊近衛,一身武功,保護元祖安全。當年也是在淮水一役,嶽江浴血拚殺,替元祖挨了數劍,以致重傷。解圍後醫治不當,以致武功全廢,落下殘疾。
即便如此,嶽江帶著殘缺之身依舊跟隨元祖南征北戰,立下汗馬功勞。大周開國後封為北國公,元祖對其嶽家多有照顧,隱為四家之首。可嶽江在元啟二年立夏,舊傷複發, 一代名將就此隕落。幾年後,長子次子先後死於沙場,嶽家只剩下弱小的孤兒寡母,從此聲勢不再。
黃山身為國師,對四國公自然無比熟悉,近些年皇帝君威日盛,四國公府忠心為君,倒也無可厚非。可自從皇帝冊立太子東宮後,關系變得微妙起來。現在的皇城司,處在幾層交疊的關系當中,很是耐人尋味。
黃山斟酌片刻,開口道:“皇城司肩負的是守護京師治安之要責,理當從嚴治下,而非任由惡徒滋擾百姓。想那吳寇德作為總指揮使,身居高位,難免有所疏漏。如此小事,稍候進宮,你拿著為師的命牌去一趟皇城司,上沙幫的事,叫他們自行斟酌。”
“弟子遵命。”
皇宮在望,二人不再說話,各自收斂表情,朝高聳威嚴的宮門走去。
東城街上,上沙幫的人不動分毫的足足站了有大半個時辰。瞭塔上的皇城司守衛終於察覺不妥,揮動旗語,一隊巡城人馬當即趕了過來。
數度出言質問,無人回應,司衛滿臉疑惑的上前招呼。想不到手剛碰到眾人身體,十余人軟軟倒下,鮮血從五孔流出。一探鼻喉,已無氣息;再摸身子,冰涼透體,軟若無骨,早已死去多時。
司衛大驚,朝瞭塔一通比劃,瞭塔用力敲響銅鑼,同時發出危險示警旗語,十余息的功夫便傳到掌管東城的皇城司上一指揮所。不久,大隊兵馬蜂擁而至,封鎖大半個東城,司衛挨家挨戶逐個進行盤查問詢,但凡語焉不詳可疑之人,一律拘拿。
一時間雞飛狗跳、人仰馬翻,在京城中造成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