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文安城,大周皇宮
如今的大周天子趙信義,罕見早早退朝,在文德殿中略作停留後,便直接返回了后宮。此後一直待在東側的惠寧殿外,望著凝心湖,曬著冬日午後暖陽,享受難得的恬靜。
昨夜京城落下了場細雨,後半夜停住,宮牆軒簷、靜水假山,都被凍上了冰柱,日光下熠熠生輝,煞是好看。一大早又飄起了雪,雪雖不大,落在冰霜上頭,白晶透亮,景象更加別致。
好不容易,又是一年,趙信義心中感慨。
大周開國不過五十載,想當初,開國元祖趙修文生逢亂世,憑借一己之力,領著黔南八百子弟,打下眼前這萬裡江山。
定都文安,國號大周,年號元啟。
此後二十多年間,趙修文勵精圖治,修複民生,生生將大周治理成傲視群雄的中原霸主,開創出一代盛世。
天下列強,北有風遼、南有南越、西有太晉、東有東海諸島列國,唯獨中原大周,國力位列諸國之上,獨享萬人敬仰、歲歲來朝。
只可惜,一代天驕的元祖趙修文,於元啟二十九年一日夜裡,舊患複發,服用禦醫的湯藥後突然暴斃。此為轟動一時的懸案,史稱“參湯變”。
太子趙恆,身在南方賑災,不在京城。全力回京途中,感染頑疾,久治不愈。聽聞父皇駕崩後,更是悲戚過度心緒難平,吐血三升,薨!
短短不足半月,大周一下沒了開國皇帝趙修文,死了太子趙恆,舉國哀喪。
國不可一日無君。
當時還是恭王的趙信義在眾臣擁護下登基為王,國號新啟,開啟屬於自己的大周天下。
如今已是新啟二十年,這二十年間,趙信義稱得上是位稱職的賢君。勤耕朝務、知人善用、廣布良政,大周在其治理下井井有條,百姓安居祥樂,國勢愈發強盛,加之八方威服、四海升平,趙信義的聲勢,隱超元祖,當之無愧的天下君王。
惠寧殿不遠處,泉州奇石怪岩堆砌成一座小山,山上一殿一亭,山下開有凝心湖,長堤如虹,直達湖心。
湖心亂石假山,設茅亭柵、鶴莊柵、鹿岩柵、孔翠柵。湖中載有綠荷,荷葉乾枯只剩荷杆,光景有些凋零,所幸白錦淺蓋,添了些意境。
冬日難得無風,雪後空氣裡更是滋潤中帶有絲絲甜香,趙信義不顧勸阻的半躺在日光之下,目光遠眺,不知在想些什麽。
太監通傳,國師黃山求見。
趙信義喜出望外,命人趕緊宣他進來。二人相見,不等黃山跪拜,趙信義過來挽起胳膊,有些激動道:“朕終於再見國師。”
“陛下,君臣之禮不可廢。”黃山執意跪下,趙信義隻得由他。
命人賜座,還擺上棋盤,二人話沒說上幾句,便在縱橫的棋線上黑白子對弈起來。
棋盤旁邊擺放著南方快馬送來的新鮮瓜果、還有禦膳房江南師傅的玉翠點心,千裡之外送到的雲霧貢茶被架在暖爐上溫熱著,二人身後更是放了好些個暖爐,將四周烘的沒有絲毫寒意。一群宮女太監遠遠站著,伸長脖子朝這邊張望,皇帝舉手投足,都引來一陣騷動。
“奴才們的小題大做,就怕朕給凍著,倒讓國師笑話了。”
趙信義事事認真,棋局剛走不久,便謹慎起來,思量片刻,才在棋盤上慎重放下一子。抬頭見黃山掏出紙扇輕搖,不禁笑道。
當今天子,天庭飽滿地闊方圓,濃眉大眼寬鼻厚唇,眼中散發攝人的精光;聲音洪亮,
說話間金石相交,讓人耳朵為之一震;手掌寬大厚實,揮舞有力落子有聲;一身淺黃龍紋錦袍,玉裝束帶,皂文鞋,頭束金冠,看似隨意,卻不怒自威。 黃山則是瀟灑落子,白子放在方才的黑子下方,頷首微笑:“陛下言重。這冬日天寒,下人們亦是一番苦心。只是太過煦暖,黃山忍不住瞌睡蟲起,怕一時不慎,著了陛下的道。”
說話有度,卻是言詞隨意,可見二人關系不一般。
趙信義看向他,雖裝扮素樸,卻勝在仙風道骨、童顏鶴發,臉上肌膚好似女子般吹彈可破,日光下散發光澤;眉宇額間也不見皺紋,異常光滑,叫人看不出年紀。
若論關系,二人相識於少年,想不到數十載匆匆而過,歲月在彼此身上留下了不一樣的印記。在趙信義看來,黃山隱有返老還童之勢,二人模樣,差別是舉目可見。
黃山的不老容顏令趙信義不禁有些羨慕,更是感慨道:“有道光陰荏苒白駒過隙,朕與國師自弱冠相識,眼見著國師道法精進,駐顏有術,風采依舊當年。不似朕,雖為一國之君,卻已是垂暮老人。”
“陛下有所不知,在黃山心中,任何容貌,都不及陛下龍威萬一。”
黃山說的是實話,眼前的這位天下帝王,雖說兩鬢略有花白,眉宇間多了幾道皺紋,但精氣內斂,目光如有實質,能夠看透人心,予人一種高高在上的威壓。
早在趙信義還是恭王的時候,便懂得藏銳於心,恪己修身,不做任何逾越之事,最為隱忍。登基後手段犀利,鐵腕治國,最為雷厲風行。這些年的沉積,龍威日盛,朝野上下與之對話時無不感受到霸凌的帝王之勢,生不出半點抵抗之心。
“國師的意思,是說朕變凶了?”
“陛下之威,怎能是凶。”
“那是什麽?”
“陛下之威,乃是尊威,九五至尊的尊威。”
“哈哈哈哈,還是國師會說話。此話若是到了朝堂上那些老家夥們的嘴裡,只會變作朕的霸道蠻橫,哈哈哈哈。”
對著黃山,趙信義言語間不覺輕松不少。
棋盤上落子漸多,廝殺之局,隨之而成。
拈著一枚黑子,趙信義有些舉棋不定:“國師此行走了多久?”
“將近一年。”
“一年。”趙信義放下棋子,面容端正起來:“這一年裡,朕無時不記掛國師。”
黃山起身,一躬到地:“臣有負陛下所托,內心惶恐,還請陛下恕罪。”
趙信義搖頭:“朕是在後悔,若是早知天臨峰如此凶險, 當初便不會派國師前去打探。”
一年多前,天降巨石,落在峨眉成了天臨峰,世間眾說紛紜,謠言四起,朝中更是議論紛紛。有人稱此乃天降祥瑞,神峰福臨,保我大周千秋萬載;有人則憂心忡忡,天臨峰諸般神秘,極有可能預示大周盛極而衰,懇請皇帝早做應對,以免日後成患。
趙信義考量再三,密命黃山前往峨眉一探究竟。黃山帶著天一門門下於一年前出發前往,想不到一走便是將近一年。期間雖偶有傳信,大多語焉不詳,叫趙信義分辨不出這天臨峰究竟是福是禍。
後來的半年,黃山更是斷了音訊。加上天臨峰失蹤傳言逾傳逾烈,但凡進峰者有去無回,這讓趙信義更是擔心。前後派出三隊人馬前去搜尋,也都石沉大海。
朝野上下更是驚慌,趙信義不得已,下旨將天臨峰列作禁區,不許任何人進入。心中雖不願相信黃山命隕,卻也束手無策。
如今黃山安然無恙回來,怎叫趙信義不驚喜過望。擺下棋局接風,一來是壓抑自身,不願叫黃山一下子看穿內心激動,以及對天臨峰的好奇。二來是想透過棋局,看看黃山這一年是否有變,還是不是當初那位與自己一道謀劃天下的國師。
所以,棋局過半,趙信義才開始言之有物。
“托陛下洪福,臣回來了。”
趙信義眼睛裡射出兩道利芒,猶若實質,想要看穿黃山:“據朕所知,國師是第一個能從天臨峰全身而退的人。”
確實,有去無回的天臨峰,黃山何以能安然無恙、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