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一同闖入卓丹密林的另外一輛黑色廂車,也正在林中的另外一頭,緩慢穿行。
廂車無人駕駛,任憑馬匹沒有方向的行進著。
夏剛呢?
難道他也和謝余鳳想的一樣,提前躍下了廂車,獨自遁逃?
嗒嗒嗒嗒
沙沙沙沙
呼呼呼呼
馬蹄踏在厚厚落葉之上的聲響、車軸轉動的動靜、還有粗重的鼻息聲,在這靜寂的深夜,聽來格外刺耳。
人,似乎還在車廂裡。
只不過,無論是車廂裡的人還是拉車的馬,都已在先前的生死廝殺、末路狂奔中油盡燈枯。如今一切歸於平靜,殘余的,便只剩下麻木。麻木的行走,麻木的聽天由命。
嘩嘩嘩嘩
突然,從樹上撲下一張大網,連馬帶車一同罩住。網上綁有鋒利的刀片,插不進鐵皮廂車,卻能插入馬匹的身子。馬兒發出陣陣悲嘶,支撐不住直接跪倒,很快便奄奄一息。
同時現身的,還有一身紫色勁裝的無心和她的一隊宿衛。
廂車內沒有動靜,外頭髮生的事情與他無關。
宿衛四散,小心靠近,距廂車十步的地方停下。無心靜靜立在車前,側耳傾聽。
不錯,車廂裡有人,不止一個,看來夏雨昶就在裡頭。
“出來吧,你們已經無路可逃。”無心說話雖不利落,卻是聽得清楚明白。
廂車毫無動靜。
宿衛的沒羽弓抬手便射,弩箭打在車身,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雲鐵?”無心微愣,轉念一想,不消說,又是那個叛徒謝余鳳乾的好事。定是他將「抵院」的東西偷出,交予了夏剛一眾逆賊。
“拿下你之後,再去收拾叛徒。”無心打定主意,繼續開口道:“夏雨昶,你爹已成了我禦風九宿衛府衙貴客,等你回去團聚。”
裡頭繼續不給回應。
“區區雲鐵,真以為能護你一輩子?笑話!”仰頭朝空中發出幾聲吼叫,聲音古怪,像是在召喚什麽。
須臾,林中勁風驟起,兩隻龐然大物呼嘯而至,落在無心左右,竟是兩頭通體幽黑、威猛雄壯的雲豹。半人高的雲豹獠牙利爪,衝著廂車一陣低吼,本就羸弱的馬匹當場嚇死過去。
無心精通獸語,這是她豢養的兩頭夥伴,亦是最厲害的殺將:大郎、二郎。
“大郎,上!”無心一聲令下。
其中一頭雲豹弓身一撲,鋒利豹爪重重拍在廂車鐵皮之上,發出暴響,同時左右晃動,險些傾覆。
鐵皮上,留下淺淺爪印,一擊之力,確實不凡。
無心冷哼,隨後鳴叫一聲,余下的那頭雲豹跟著撲在車上,與之前那頭一般,利爪對著廂車一頓狂拍。
午夜,兩頭猛獸,圍攻一輛廂車。廂車左右搖晃,車身不斷出現爪印,越來越是凹陷。最終,聽得咯的聲響,令人頭皮發麻的撕裂過後,廂車一側被徹底撕開,露出裡頭景象。
只見車廂裡堆著好些包裹,夏剛坐在包裹上面,手舉著火折子,晃動的火光照著他那張蒼老卻又平靜的臉。
夏剛身旁還坐著兩位婢女,面色蒼白,神情卻是堅毅。
無心走近,目光在婢女臉上來回掃看:“你們哪一個是夏雨昶?”
“我是。”其中一名婢女回話,聲音有些發顫。
“我才是。”另外一人跟聲道。
無心看向夏剛:“她們倆,究竟誰是?”
“都不是。
”夏剛咧嘴笑道。 “你以為我會信?”
“既然不信,又何必問我。”
“老匹夫,別以為我拿你沒辦法。”無心衝手下擺了擺手,“全部帶回去,君上自有辦法分辨。”
幾員宿衛上車,準備將婢女與夏剛帶下。
“總管,別猶豫了,為了小姐,我們願意。”
“對,我們願意!”
兩名婢女抓緊夏剛胳膊,急切喊道。
“好孩子,你們不怕?”
“我們不怕!”
“好,我夏剛替小姐,謝謝你們。”
夏剛說罷,轉頭看向無心,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副安詳的笑容,就連眉梢,亦是舒展。
“告訴牙桓,我們在下面等他。”
說罷,手中的火折子點向屁股下方的包裹。
一個念頭在無心腦中閃過。
“不好,是火藥!速退!”
說時遲那時快,無心隻來得及抓住其中一頭雲豹的尾巴,全力倒縱,並將護體罡勁催谷到極致。
其他人有些茫然,包括廂車裡的那頭雲豹大郎,它以為主人下令攻擊,張開血盤大口,朝夏剛的腦袋一口咬下。
火光換作巨響。
這是今晚的第三聲巨響。
周遭所有,化作燦爛虛無。
同一片密林,小翠卻聽不到聲響,因為她正被一隻手拉著下墜。
心中雖然害怕,仍不願坐以待斃,小翠咬牙出劍,一劍刺在那隻手上。
只聽“啊”的一聲,腳踝一松,那手放開。小翠空中換氣卸力,身形勉強落的緩慢些,上頭跟著的笑笑卻急速墜落。沒有辦法,隻得將她一把接住,二人抱在一起。
好在底下不算太深,雙腳很快觸碰地面。兩個人下墜份量再加上落下的力道,只聽哢嚓脆響,下身傳來巨疼,小翠先著地的左腳直接折斷。
兩人翻倒在地,笑笑空中已經嚇暈,斷腳疼痛叫小翠也險些暈倒。四下目不能視,伸手不見五指,小翠害怕受到攻擊,胡亂揮劍,慌亂中似乎刺中什麽,引來一聲悶哼。
哼聲過後,一股勁風切向她的腰間。小翠聽風辨位,揮劍橫削,對方中途變招,疾踢三腳。小翠只靠耳朵,應接不及,被一腳踢中胸口,“哎呀”的飛跌出去。
吐一口血,用劍將自己半身支撐起來,小翠暗暗運氣。雖不知對方是誰,從剛才交手中可以斷定,對方是人不是鬼。只要是人,便沒什麽好怕的。正思量該如何應對,黑暗中一道聲音響起:“可是小翠姑娘?”
謝余鳳?
說話的竟是神秘消失的謝余鳳。
“你、你是謝叔?”
“真是小翠姑娘。”黑暗之人聲音中滿是喜悅,聲音靠近過來,同時黑暗中燃起火折子,正是謝余鳳。
“謝叔,真的是你!你突然不見,可是把我們嚇壞了。”小翠從驚疑到驚嚇再到驚喜,此刻放松下來,頓時泣不成聲。
謝余鳳歉意道:“一時失足落了下來,叫小翠姑娘擔心,對不住了。”
“這是什麽地方?”
“姑娘請看。”謝余鳳舉著火折子轉了一圈。
這是叢林裡的一處地洞,雖有火折子,看出去也不過方圓三四丈,無法清楚全貌。可想而知,此地洞著實不小。
從下落來看,此地洞距離上面估摸四五丈,洞口被雜草徹底覆蓋,加之黑夜,根本無從發現,以致於謝余鳳探路時一腳踏空,直接跌了下來。
因為事發突然,斜跌入洞的謝余鳳腦袋不慎撞在洞壁,落地後陣陣暈眩,錯過了小翠的呼聲。待清醒過來,聽得上頭有人哭泣,便喊了小翠幾聲。
聲音自下往上傳,謝余鳳害怕聲音太大會引來宿衛,唯有刻意壓低,反倒被誤會作冤鬼索命。
摸索到出去通道,謝余鳳不敢怠慢,當下施展身手,一路向上攀爬,卻在出洞前無意抓到了小翠的左腳。 雙方驚嚇之下,錯手將小翠也拉了下來。雙方漆黑中相互交手,小翠的那聲輕呼叫謝余鳳認出,開口相認,這才避免繼續誤會下去。
前後不過是虛驚一場,小翠宣泄一陣,止住哭聲,剛想站起,劇烈疼痛之下方才記起,自己左腳折了。謝余鳳替她查看傷勢,腿骨已斷,無法行走;再看笑笑,她還好,只是嚇暈,不久便能轉醒。
身邊沒有稱手家夥,謝余鳳無法替小翠接骨,自己也不能憑一己之力將二人同時帶出洞去。考量之下,決定還是先背小翠上去,交給婢女們照顧,再下來接笑笑。
將小翠背負在背上,謝余鳳歉意道:“出洞有些不易,還請小翠姑娘忍忍。”
“謝叔說的什麽話,”小翠正待客氣,突然皺眉道:“謝叔,你有否發現?”
“發現什麽?”
“上頭很安靜。”
謝余鳳一愣,隨即明白小翠意思:上頭還有四個姑娘,剛才還隱約有哭聲傳來,此刻卻靜寂無聲。
“難道……”,謝余鳳不敢多想,“無論如何,上去再說。”
“好。”小翠緊握長劍,“謝叔小心。”
謝余鳳提氣跺腳,躥上半丈,雙手運勁,抓住洞壁,攀爬而上。快到洞口,二人同時吸氣,謝余鳳猛地一飛衝天,躍上洞口半空;小翠長劍披撒,化出劍網護住二人。
洞外光景,一目了然,致令二人臉色陡變。
四位婢女,跪在草叢中,每人脖子上架著一柄利人劍。
一隊宿衛,手舉沒羽弓,冰冷弩箭,對準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