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子有項本事:博聞強記、細致入微、目光銳利且過目不忘,可於細微之處發現別人看不到的事情。
他和眾人一樣,對神秘的雨姓商戶頗感興趣,平日裡都會多看幾眼,將一些瑣碎的發現放在心底,拚湊出對方的來歷畫像。
且不說那十八輛貨車裡裝的是什麽、名貴的黑色廂車裡坐的主家是誰,單單那一十六名精銳護衛,便能瞧出許多不一樣的門道。
“他們身上長劍,三尺有三,手柄纏有金絲飾帶,劍鞘做工精致,雕螭首吞花紋路,上刻有“利人”二字。我曾偶然之間見過他們拔劍,劍身極細,劍尖宛若尖錐,與中原使用的長劍極為不同。一旦施展起來,定是一柄極具殺傷的破氣利刃。”
“如果我沒記錯,這應該是太晉的利人劍。利人劍,劍若長刺,鋒利異常;劍身乃貴重雲鐵所鍛,而雲鐵為太晉獨有,是打造兵器最上乘的材料。有了雲鐵的加持,利人劍可輕易斷金碎銀,破除護體罡氣,可謂價值千金。”
“有道“利人離鞘,離思、離愁、離俗憂”,說的意思便是利人劍一旦出鞘,人死燈滅,一了百了。”
“他們外身穿的袍子極大,並不合身,腰間鼓出一塊,彎腰時被我發現,原來是腰下別有弓弩。那弓弩小巧的很,一探便可握在手中,瞧那樣式,應該是太晉的沒羽弓。”
“所謂沒羽弓,以厭為身、檀為弰、鐵為槍鏜、銅為機、麻索系扎絲為弦,射程極遠;三箭速發,可射一百九十步至二百三十步,碎石穿甲。”
“沒羽弓最為厲害的地方,便是可以翻折,便於攜帶,實乃暗箭傷人的最佳利器。”
“外袍裹住的除了沒羽弓,還有裡頭的臧紅絲袍。絲袍乃是官製,即便富貴人家,也無法輕易得到,更何況是給護衛穿戴,並且不是一人,而是一十六人。”
“足下蹬的是流雲尖頭靴,此靴用上等牛皮所製,乃太晉軍中精銳方有資格穿上的靴子。”
“螭首吞花霈紅胄甲、毗留博叉面甲、利人劍、沒羽弓、流雲尖頭靴,能夠集齊這些個物件的,太晉隻此一家,那便是:享譽世間、三大皇家禦衛之一的,「禦風九宿衛」。”
“先別打斷,聽我說完。”
“「禦風九宿衛」隸屬太晉皇家,兼具防禦、守護、諜報、內查、暗殺等諸多職能,獨立於三院九部,只聽命於太晉王。所以,他們絕不可能作為護衛出現在商隊之中,除非黑色廂車裡頭坐的是太晉皇家。”
“倘若裡頭坐的是皇家人,為何要喬裝成商戶,與魚龍混雜的商販走在一起?況且,禦風九宿衛雖說精銳,可出門在外,只有這點宿衛配備,遠遠不夠。”
“再看眼前的這些人,雖說氣勢不弱,卻人人眉頭緊鎖,面帶憂慮;細看之下,步履急匆,氣息不定,十分緊張。自定碩出發至今,劍不離身,時刻保持戒備,提防著外頭的每一個人。從小翠的反覆試探便能看出,他們心有所忌,無法輕松下來。”
“著眼小處,三輛主家廂車,婢女不少,排場已然不小。可每日歇息用膳,她們做的都是尋常人家的吃食,玉米白面,絲毫沒有半點皇家作派。總管護衛婢女彼此間雖說恪守以禮,說話稱呼全然沒有所謂的皇家逾越,未免太過隨意。”
“今夜我乘篝會,夜訪廂車,期間發現,統領護衛的,僅是一位衛丞。按說皇室在外,隨行宿衛官銜至少是禦風九宿衛院首,難不成是皇室遠親,
份量不夠?” “跡象種種,再加上總管姓夏,不禁讓我想起了發生在太晉上陵都的那件驚天大事。”
南天子口中所說的驚天大事,發生在半個月前的太晉京城,上陵都。
事情之所以能震驚天下,皆因牽扯一位太晉的大人物:太晉三朝元老、功勳元帥、八十萬護國軍主帥,夏博夏老將軍,因犯叛國通敵罪,遭到緝拿。
此事由統領禦風九宿衛的君上牙桓經辦,據說證據確鑿,只等拿下徹查。可夏博畢竟是權傾朝野的軍方元帥,試問誰敢妄動?對方隨便一道軍令,便能叫數十萬太晉兒郎圍了上陵都。
難題擺在牙桓面前,處理不當,太晉必亂。
好個牙桓,親率五百宿衛,悄悄埋伏在夏博巡檢軍隊的半途中。待其出現,宿衛一擁而上,團團包圍。
夏博質問,牙桓亮明來意,要將他帶回衙府徹審。夏博親兵衛隊怎能容忍自家主帥遭受詆毀、還要被帶走問話,當即發難。雙方大打出手,殺的是天昏地暗,宿衛雖然精銳,親兵個個征戰沙場、九死一生,亦非善茬。一時間你來我往,各有死傷,全都殺紅了眼。
牙桓冷眼旁觀,局勢如若再不控制,待人通風報信將護國軍引來,將更難撼動夏博分毫。“夏老將軍,得罪了。”長嘯一聲,牙桓親自出手,以凌厲手段連斬夏博親將十人,直接殺到夏博面前,一劍抵在老將軍胸口。
眾將震怒,準備赴死救援,夏博命人停手,自己願意跟牙桓回去,將事情查個清楚。親兵雖有不甘,軍令不可違,隻得放下兵器,眼睜睜看著自家元帥被宿衛帶走。
拿住夏博後,牙桓下令查封夏府,不可放過任何一人。殊不知夏博勢力既廣且深,禦風九宿衛中有不少宿衛是從軍中精選過來,曾在夏博麾下效力,忠心於他。有見老帥蒙冤,當即反水,一批宿衛出手阻擋封府,另外一批潛入夏府,將夏博的唯一女兒帶走。
夏博膝下無子,年近五旬方得一女,取名夏雨昶。夏夫人年邁生女,難產之下不幸過世。夏雨昶打娘胎出來便身子不好,弱不禁風,無法像尋常人家姑娘那般康健。夏博心疼女兒,溺愛之余,從不讓她離開夏府半步。除了管家與幾位貼身婢女,見過夏雨昶真容者,寥寥無幾。
營救的宿衛帶著夏雨昶逃離夏府,沿途遇上追殺宿衛的各樣埋伏,大小十數場拚殺過後,僅有少量宿衛逃出上陵都,絕塵而去,從此音訊全無。
“所以,你懷疑,這廂車裡頭的,不是什麽皇親國戚,而是逃脫宿衛追捕的夏雨昶。”
聽完南天子拚湊的所有畫面,歐陽雨槿恍然大悟。
南天子頷首。
“你的意思,是我們把夏雨昶抓了,到牙桓面前領賞?”歐陽雨槿眼睛一亮,拍掌道:“哎呀,這個主意不錯。想那牙桓身為禦風九宿衛君上,通緝的賞錢定然不少,說不定,還有其它額外的賞賜。”
南天子扶額。
“見錢眼開,愚不可及。”燕一歌忍不住諷刺道。
“老黑你睜眼說誰呢,老實說我忍你很久了,今夜咱倆要是不分個……”歐陽雨槿七情上臉的又開始卷袖子。
“好了好了,其實老黑說的不錯,書生你忘了最為關鍵的一件事情。”
“最關鍵的事?”歐陽雨槿一愣,“什麽事?”
“我們此次行動的目的。”南天子提醒道。
“行動的目的?不就是找出一個叫“魚鳧”的家夥,護送其安全返回文安城嘛。”歐陽雨槿脫口而出,隨即一頓,腦中閃現一個念頭:“等等,你該不會是想說,這個所謂“魚鳧”,與那個逃跑的夏雨昶有關?”
“有此可能。”
南天子自懷中掏出一卷藍褐色的羊皮卷,小心展開,羊皮卷上顯眼位置有個流水標記,底下豎寫繁花小篆:「一品南暮賞金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