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除了偶爾馬匹低鳴,商隊營地裡一片寧靜。
酒勁上湧,帶著些許的意猶未盡,所有人陸續進入夢鄉。
篝火還在燃燒,火苗不再凶猛,更多的人,是倒在溫暖的篝火堆旁入睡。放眼溪澗,一片狼藉,處處都是不久前瘋狂過後留下的痕跡。
其中一輛雨姓商戶的主家廂車裡,小翠盤坐,閉氣凝神,身旁左右各坐著一名男子,分別是夏總管與那十六名精銳護衛的頭領,謝余鳳。
半響,小翠張嘴吐氣,一股濃鬱的酒香彌漫廂車。謝余鳳伸手在空中畫了個圈,真氣將酒香包裹,直接送出廂車。
半個時辰前,歐陽雨槿最後醉倒,現場陷入一片安靜。夏總管身後跟著一幫子商衛,還有兩個婢女,氣勢洶洶的來到篝會。
“鬧夠了沒有!”夏總管聲音不大,面色卻是不善,身後的商衛個個扛刀拿槍,一臉煞氣。“這都什麽時候,鬧夠趕緊散了,明日一早還要繼續趕路。”
“你們兩個,把這丟人現眼的家夥抬走,回去看我怎麽收拾你。”
兩個婢女趕忙托起不省人事的小翠,努力往自家廂車走去。夏總管重重哼了一聲,扭頭離開。
“都聽好了,下次再讓老子看見你們灌小翠的酒,老子扒了他的皮。”杜仲舉著長劍環指一圈,囂張的跟著離開。
南天子與燕一歌此時現身,帶走了歐陽雨槿;而梅方那頭的幾個夥計,也把自家掌櫃抗走,各歸各帳。
篝會至此,曲終人散。
“怎樣,好些了嗎?”廂車中,夏總管遞上一杯熱茶,關切問道。
“剛叔放心,沒事了。”小翠接過茶,抿上一口,微微笑道。她方才用真氣將體內烈酒逼出,臉色恢復如常。
夏總管,本名夏剛,此刻哪有半分總管對待婢女的模樣,更像是位慈愛的長輩,心疼的看著小翠:“唉,若非情非得已,剛叔我絕不會讓你去和這幫男人喝酒。”
“剛叔說的什麽話,自家人何須如此客氣。一點小酒,若不是為了脫身,哪能醉的了我。”小翠將散落的秀發撥到腦後,恬靜的臉上沒有絲毫委屈,望著夏剛略顯憔悴的面容,拍著他的手寬慰道:“反倒是剛叔,最近辛苦你了。”
神情嚴肅、端坐筆直的謝余鳳開口問道:“小翠姑娘的一番試探,可有什麽發現?”
小翠沉吟片刻,回答道:“他們應該不是那邊派來的人。”
“哦?”謝余鳳看著她:“能否確認?”
小翠點點頭。
謝余鳳緊皺的眉頭微微松開,似乎松了一口氣,仍不放心說道:“小翠姑娘是如何判定,不妨說來聽聽。”
此時的小翠,全然沒有了篝會上的肆意放縱,取而代之的,是閃爍著睿智的雙眼與肅穆的表情。她示意夏剛與謝余鳳靠近一些,低聲說出自己的判斷。
整個商隊三百余人,除了販夫走卒,做各樣生意的掌櫃老板少說也有八九十人。他們都因雨姓商戶聚集而來,小翠平日躲在廂車裡,對這些人進行逐一甄別。
一路上,籍著串門說話、聊天喝酒,還有商販們對自己的態度,小翠將最後的目光落在了兩撥人的身上:來自大周的帳房先生歐陽以及來自太晉的梅方掌櫃。
說起歐陽,除了知道這三人彼此稱呼門板、老黑和書生,真名實姓全然不知,難免令人生疑;日間趕路,他們起的最晚,走的最慢,始終落在隊伍最後,只有到了晚上才姍姍趕上,
似乎是有意避開眾人;說是藥店的夥計,可對騾車上的藥品毫不在乎,歐陽只顧讀書,老黑只會坐在車上發呆,門板有些傻,叫什麽做什麽,從無怨言。 以上三點令他們成為商隊裡最不起眼的人,可正是這三點,被小翠盯上。
至於那個梅掌櫃,別看長相不行,卻有著張能說會道的嘴,通曉各國方言。梅方不忌生,一百個掌櫃,除了他自己,準保認識九十九個,見誰都能稱兄道弟、口吐飛沫。他領著八個夥計,壓著五車太晉布匹去大周售賣,就憑三寸不爛之舌,沿路在商戶間便賣掉了大半,狠狠賺了一筆。
梅方閑來沒事就到車圈這邊張望,不管哪個姑娘,瞧見了就一通搭訕,諂媚且猴急。看似色膽包天,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眼睛真正留意的,是廂車這邊的情況。
這麽個八面玲瓏的家夥,自然也逃不過小翠的眼睛。
先前已經試探過好幾回,均無功而返,似乎是自己多慮了。今夜她盤算好,最後一次試探。倘若過關,便相安無事;倘若對方意圖不軌,馬上命謝余鳳的精銳護衛動手,將他們無聲除掉。畢竟,自己這裡,容不得半點差池。
小翠先是借著書本故事發難,佯裝誤會歐陽雨槿為登徒子、好色之徒,張手便是一巴掌。這一巴掌內含三種手法、十二變招、二十四套路,進可攻退可守。想不到歐陽雨槿竟不會武功,直接被打的差點暈了過去,這令小翠有些意外。
再說梅方,小翠故意與他對賭,雙方擊掌時在觸碰瞬間,自己以掌化爪,避實就虛,兩股真氣扣向梅方手脈大穴。一旦扣住,任何一絲反抗便會觸動真氣迸發,將他血脈震斷,輕者半身麻痹,重者癱瘓無法動彈,性命堪憂。想不到梅方只是色眯眯捏了小翠柔夷一把,自以為佔了便宜,茫然不知自己在鬼門關上走過一遭。
隨後拚酒醉投,倆人灌酒,只是仗著酒量,並未催動真氣將烈酒逼出。小翠明白,此二人確實不懂武功,應該不是仇家派來的人。於是佯裝不濟提前醉倒,再試二人反應。到頭來,二人死拚至全都趴下,被自己人抬了回去。
“以牙桓行事,絕不會派這等廢物過來。”小翠斷言道。
謝余鳳點頭同意,他乘著篝會也派人摸入歐陽雨槿和梅方的各自帳篷,並未發現什麽,可見是他們多疑了。
“只要不是牙桓派來的就好。”夏剛頓時覺得輕松了許多。
“謝叔,小翠有一事不明。”
“姑娘請講。”對於小翠,器宇不凡的謝余鳳還是頗為客氣。
“謝叔在牙桓身邊多年,對其應很是熟悉,如今我們逃出許久,卻始終不見追兵蹤跡,這正常嗎?”小翠想了想,補充一句:“還是說,牙桓其實早已留有後手?”
“小翠姑娘所慮,我也思量多日。以這位君上的秉性與手段,一旦認準的人與事,絕對不會放過。眼下你我還能安生,估摸原因有二。”謝余鳳謹慎答道。
“願聞其詳。”
“這原因一,是你我脫逃之事事發倉促,出乎牙桓意料之外,來不及應對。待他醒悟過來,我等已經脫離了他的眼線,很難繼續追蹤。別忘了,我們出京前,所有的弟兄分作五路,虛虛實實,也起了足夠的擾敵作用。”
“還有一點便是,老將軍何等身份,遭遇牙桓埋伏導致落難,可老將軍的勢力還在。一旦這些勢力發動,足令牙桓自顧不暇、疲於應對,也就一時間分不出心思來顧及我們。”
“所以,我們才有了短暫的喘息機會。”
“短暫?”夏剛一愣,“謝主簿,方才你說的短暫是何意思?”
謝余鳳苦笑道:“你們沒有見過牙桓,不知道此人的可怕之處。一旦他騰出手來,我們會死的很慘。”
“也就是說,我們要時刻提防他的後手。”小翠咬緊嘴唇,美麗的眼睛蒙上一層陰影。
謝余鳳重重點了點頭,隨後快慰道:“不過你們放心,老將軍對我等有恩,哪怕是舍去性命,也要保護你們安然抵達大周境內。”
夏剛與小翠面色一端,變作跪姿,齊齊抱拳:“搭救之恩,無以為報,夏剛/小翠在此謝過謝主簿/謝叔。”
謝余鳳趕忙將二人扶起,“份內之事,二位無需多禮。小翠姑娘多加休息,我去外頭巡視。”說罷,躍下廂車,在黑夜中遊走起來。
廂車中,只剩小翠與夏剛二人,小翠想起什麽,提醒道:“剛叔,對於那幫商兵,我始終覺得不太放心。”
“怎麽了?”
“說不上什麽,只是覺得,那個商兵頭子杜仲,看我的眼神,總是有些古怪。而且,這幫人身上的戾氣太重,我懷疑,他們來路不正、圖謀不軌。”
“做商兵的,哪有來路是正的。”夏剛解釋道:“剛叔我知道你不喜他們做派,不過此行大周,路途遙遠,有多少凶險在前頭等著咱們。 方才謝主簿也說了,牙桓或許還有後手,而老爺給我們留下的這些精銳,不到萬不得已,不可輕易失去。所以,遇上事情,就讓這群亡命之徒擋在前面,為我們爭取脫身機會。再說了,有謝主簿的人壓著,諒他們也不敢翻天。”
“但那個杜仲,予人一種陰惻惻的感覺,我怕剛叔你吃虧。”
“傻丫頭,別忘了,你剛叔也是跟隨老爺南征北戰過的人,怎會輕易吃虧。”夏剛憐愛的揉了揉小翠的腦袋,“剛叔答應,一到大周,第一個拿杜仲開刀。”
“好了,今晚你也累了,歇息吧,我先出去了。”
夏剛走後不久,小翠爬出廂車,獨自坐在車軒處,仰望星空,腦中卻是想著這些天來接連發生的變故,思潮起伏。
正發呆,眼前突然冒出兩個白面饅頭,散著熱氣。隨後一張恬雅且略顯蒼白的笑臉跳入眼中:“小翠姐快接著啊,剛弄熱的,還燙手呢。”原來是婢女笑笑給她送來吃的。
笑笑是與她關系最好的姐妹,小翠接過饅頭,一把將其拉到身邊,並排而坐。小翠小口吃著饅頭,笑笑替她看星,二人許久不說話。
“小翠姐,你說,我們還能回家嗎?”笑笑望向太晉方向,憂鬱問道。
小翠眼神一黯,伸手撫著對方青絲,柔聲道:“笑笑放心,姐姐答應你,我們很快便能回去。”
“真的?”
“自然是真的。”小翠語氣堅定,笑笑雙眼笑成月牙,伸手與小翠拉鉤,二人相擁在一起。
惆悵的心境,只有彼此貼近,方能感受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