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方的帳篷不小,隻得他一人住。八個下人都在貨車附近露天躺臥,算是守夜。商隊裡的人都知道,梅方尖酸刻薄,對待下人更是苛刻,只是那張嘴實在能說,不被他佔便宜的,沒剩幾個。
此刻的他,躺靠在軟墊上,眼睛一眨一眨,清亮無比,作沉思狀,卻又不知在想些什麽,沒有半分醉意。
猛地閉上眼睛,頭一歪,呼聲跟著起來。嘴巴一張一閉間,口水流了下來,偶爾的幾句囈語,說的是“小翠別走、小翠真好看、小翠陪我喝一杯……”
一切變化的太突然。
好一副爛醉如泥的模樣。
足足過了好一陣子,風動,帳簾翻起,再落下的時候,裡頭多了個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小翠提醒夏剛要小心提防的家夥:商兵頭目杜仲。
只見他躡手躡腳靠近,緩緩拔出匕首,鋒利刀鋒一寸一寸抹向喉嚨,雙目死死盯著梅方的臉,不放過任何一絲動靜與神情。
“小翠,你真好。”
也不知夢到了什麽,梅方呻吟著,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一隻手在胸口來回搓揉,畫面變得有些不堪入目。沉浸夢境的他,全然感覺不到死亡的臨近。
杜仲的匕首已經來到喉嚨,但凡手上一抖,便能抹斷梅方的脖子。
梅方仍在囈語。
倆人就這般僵持了小半柱香的功夫,杜仲看不出異常,冷冷的哼了一聲,收回匕首,頃刻換上笑容,來回拍打著梅方的臉:“梅掌櫃,梅掌櫃,醒醒,醒醒了梅掌櫃。”
“啊~~~”
梅方伸了個懶腰醒來,嘴巴咕嚕一聲,作勢想吐,嚇得杜仲趕忙跳到一旁,生怕吐在自己身上。
咕嚕,梅方又生生將嘴裡的東西咽了回去,還重重的打了酒嗝,叫杜仲泛起陣陣惡心。
“我、我這是在、在哪裡?”梅方眼睛有點直,半天沒反應過來。
“梅掌櫃,這是你的帳子。”
“喲,是杜爺。我怎麽會在這裡,不是在篝會嗎?”
“篝會早散了。”杜仲一邊說著,旁邊坐下,矮桌上還放著酒肉,毫不客氣的吃喝起來。
“散、散了?怎、怎麽回事,我家小翠呢?最後是我贏了吧?”
“小翠醉了,被夏總管領了回去。你和那個叫歐陽的帳房先生都倒了,算是打個平手吧,反正誰也沒撈著便宜。”
“歐陽……”梅方齜牙咧嘴的揉著腦袋,“這個混帳東西,壞我好事,遲早要好好收拾他。”
“收拾?”杜仲正用匕首切肉,聽他這麽一說,匕首挽了個花,陰惻惻說道:“梅掌櫃不如花點銀子,我差幾個弟兄將他殺了,好讓梅掌櫃獨享嬌娘如何?”
“這倒是個主意。”梅方眼中閃現陰霾,酒醒了一半,似乎頗為心動。
“反正眼下這群人到了卓丹密林都得死,尋個機會提前殺了他們,讓梅掌櫃早些與小翠雙宿雙棲,豈不快活。”杜仲誘惑道。
“這、這、這會不會引來懷疑?”
杜仲不以為然:“這三人每回都走在最後,正好落單,即便是突然不見,也可說成臨時改道,不與商隊一起。借口嘛,都好說。”
“我是擔心太過麻煩。”
“不麻煩不麻煩。”杜仲大手一揮:“眼下三百多人一同進林,反倒費事。如果途中不時少掉幾人,我們行動的風險更小。”
“就這麽定了。”梅方喜上眉梢,朝杜仲拱了拱手:“有勞杜爺先將這三個礙眼的除去,
事成之後,小弟的那份,甘願少收一成。” “好!還是梅掌櫃爽氣。”杜仲倒上兩杯酒,給梅方遞上一杯,“沒了阻礙,杜某預祝梅掌櫃早日抱得美人歸,桀桀桀。”
酒水喝下,二人相視獰笑。隨後杜仲湊過來:“說說吧,這趟買賣能賺多少?”
梅方與他一陣低語,不時用手指蘸著酒水在矮桌上寫點什麽,引來杜仲頻頻點頭。說了足足有一盞茶的功夫,末了,梅方舔了舔嘴唇,面露憂色道:“眼下萬事俱備,最大的變數,就是雨姓商戶的那幾名護衛,瞧模樣,怕是有些棘手。”
杜仲往嘴裡塞了塊大肉,一通猛嚼,滿嘴噴油道:“放心放心,到時候讓王泉往他們的水裡下點料,管保沒有一個能站的起來。”
“如此一來,那便百無一失,只等發財。”
“桀桀桀,只等發財。”
杜仲不便多待,說完話,迅速閃身離開。他前腳離去,梅方後腳躺回軟墊,眼睛一眨一眨,恢復到原來的沉思狀。
借著夜色回到車圈的杜仲,撿起一根枯草放在嘴邊叼著,大搖大擺的巡視起來。慢慢靠近廂車,正好與謝余鳳投來的目光撞在一起,趕忙賠笑著回到自己的外圈。
手下王泉與陳刀聚攏過來,陳刀稟報說,卓丹密林的三十幾位弟兄已然就位,只等大魚落網。
原來,以杜仲為首的這一夥商衛,正是近兩月來鬧得通商路上人心惶惶的殺人強盜「丹林煞」。
平日裡,他們扮作商兵,在定碩集市中尋找下手目標。一旦有商人將他們招募,便一路殷勤的“護送”至卓丹密林,乘著林密無人,將商人盡數殺死,掠奪財物。
匪首杜仲,生性炎涼、寡情薄意,出身江湖邪派,練的是六六三十六路「陰風披魂劍」。出師後落草為寇,在中原做起了強盜生意,殺人勾當做多了,功夫愈發陰毒。有一回,強盜們將湘西一戶富商殘忍滅門,被武林正道高手撞見,雙方一場慘烈的正邪大戰之後,強盜盡墨。杜仲重傷僥幸逃脫,一路躲避追殺逃到了邊城定碩。傷愈後不敢回去,留下來做了商衛。
那位梅方,本身亦是商人,一肚子壞水,見杜仲武功高強,有意結識。二人一來二去,混的熟絡,便謀劃起了一本萬利的買賣。
梅方的作用,是用一張利嘴為商人們牽線搭橋,引薦杜仲等人。隨後跟隨商隊出發,路上摸清楚商隊油水是否豐厚,通知杜仲,可以下手。事成之後,他負責銷贓,並提走所有財物中的三成以作酬勞。
二人合作無間,兩月間犯下數單大案,手腳利落不留痕跡。幾國邊境的邊軍為顧及顏面,不願聲張;而梅方每次回到定碩總是格外張揚,引人注目,以致於無人懷疑到杜仲等人的身上。
這一回,他們盯上了雨姓商戶這條大魚,想不到大魚引來更多的魚,有了眼前如此之多的商販。此筆買賣若是做成,足夠「丹林煞」一眾花銷好一陣子。
不過,此次人數有些多,單憑杜仲六七十人的手下,恐有不及。一旦出現漏網之魚,定必引來邊軍追殺。所以杜仲計劃,隔三差五弄死幾個,一點點將人數減少。
“這單做完,將梅方一並殺了。”
刀口舔血都由杜仲等人一手包辦,梅方耍耍嘴皮子轉身抽走三成,杜仲早已不滿。乘此機會,準備直接來個過河抽板,殺人滅口。
只是,杜仲無從得知,在他看來一隻手便能捏死的梅方,遠非看起來的那般簡單。
“啊~~~”
野曠天低樹。
蒼穹之上,繁星點點。
蒼穹之下,篝火闌珊。
歐陽雨槿三人的帳子,孤零零的僻在一處,離商隊有些距離。
這是他們有意為之,一來此處飄蕩著曠野的清香,令人心曠神怡;二來還是下風口,說話不容易傳出去,安靜且隱秘,可以說些悄悄話。
夜更深,人困馬乏,溪地一片安詳。
南天子小心將鍋裡滾燙的開水倒入木桶,調好水溫,朝另外兩人點點頭。歐陽雨槿、燕一歌、南天子三人三個方位坐下,齊齊把腳伸進桶。
腳底觸碰到熱水的那一刻,歐陽雨槿忍不住發出擾人清夢的呻吟聲,短暫的劃破了寂靜的夜空。
三個大男人,在璀璨星河下,舒服的泡起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