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風凌子蹭蹭蹭連退數步,難以置信的看著黃山。只見他俊秀且略帶稚嫩的臉上神色自然,無事人一般,嘴角甚至帶著一抹微笑,妥妥的一副人獸無欺的模樣。
以風凌子的大能,不可能在毫無知覺之下被人暗算。但凡有一絲危機顯現,護體罡氣必然有所反擊。可眼下胸口中刀擺在眼前,出乎意料之余,很顯然,暗算者黃山在諸多方面同時下了手腳。
四肢逐漸麻痹,很快感覺不到胸口的疼痛,只有鮮血在不斷外湧。與此同時,一陣陣眩暈來襲,風凌子的意識開始模糊,耳旁出現無數囈語聲響,軟綿溫和,喚他入眠。
“是「喚夢箴」。”
風凌子心頭一凜,「喚夢箴」一旦中法,沉淪夢魘,除非施術者解咒,否則任你大羅金仙,永遠無法醒來,十分厲害。若放在往日,這等道法對自己無用,只是此時此刻,他靈台昏蒙、心魂失守,且遭重創,隨時都可能入夢。
接連使用「勘天術」、「鏡花水月」兩種大術勘探天機,自身真元損耗不少。
遭遇帝皇天道反噬,驚魂電與震天雷,以致元神不穩。
皇帝如今生死未卜,關心則亂,顧此失彼。
胸口中刀,真氣渙散。
「喚夢箴」此刻來襲,恰是時候。
徒弟黃山,實在不簡單。
風凌子當即用力一咬,咬破舌尖,短暫的刺痛讓靈台為之一震,姑且清醒過來。左手兩指捏一法訣,於空中畫下符印,低喝一聲:“破夢。”
符印金光大放,耳旁囈語變作淒厲尖叫,瞬間消散不聞。
“不愧為仙門。”
黃山由衷讚歎,身子飄遠一些,手上連結數道手印,打向虛空。
風凌子神識探入體內,頓時皺眉,傷勢比想象的還要嚴重許多。吐一口氣,正待將胸口的短刀拔出。
“倘若是我,徒兒寧願選擇不去拔刀。”
黃山勸說道。
“哦?”風凌子看向他,目光略帶嘲諷:“難道說,此刀有何不尋常之處?”
“仙門胸口所中之刀,乃是天下神兵「蒼荒刃」,此刃據傳乃鳳血龍鱗所製,無視護體罡勁,任憑仙佛之軀,在其面前與豆腐無異。中刀者,破體破氣,無體無氣。”
黃山露著微笑,繼續提醒道:“徒兒在「蒼荒刃」上抹有南越墜神谷的「行僵就木粉」,此粉遇血即僵,僵而無感,哪怕體內血流乾淨,身如僵木卻不自知。仙門修為天人,只是強行拔刀,氣血必會順著刀口漏淌,無法止住。一時半刻,人若枯屍。到了那個時候,就連徒兒也回天乏術。”
風凌子不怒反笑:“只怕,沒有那麽簡單。”
“仙門說的對。”
黃山坦然承認:“方才仙門強行施展「勘天術」,又因「鏡花水月」挨了天道的一記驚雷與一道閃電,以致元神受創。弟子乘機喂入兩顆「噬魂丹」,吞魂噬魄,稍稍加重了仙門元神上的傷勢。”
“手段倒是不少。”風凌子苦笑道:“那「喚夢箴」又是何時施展?”
黃山指向軒亭裡頭的茶壺,“茶中混有東海深淵的「綺羅葬神香」,怕仙門察覺,放的不多,只有一絲。”
“「綺羅葬神香」?”風凌子頭一次臉上出現詫色,“此乃東海深淵至寶,哪怕只有一絲,便可叫人心魂失守,道心全失。”
“有了「綺夢葬神香」,弟子才有機會施放「喚夢箴」。”
“不錯不錯,
確實不錯。”風凌子點頭讚許。 專破真氣罡氣的神兵「蒼荒刃」、僵軀敗血的「行僵就木粉」、侵蝕元神的「噬魂丹」、還有迷失道心的「綺羅葬神香」和催人墜夢的「喚夢箴」,無一不是當世難尋的寶貝,如此一處處一層層一步步,黃山說的漫不經心輕描淡寫,實則畢天下之功為一擊,要將自己徹底擊倒。
“仙門謬讚,黃山惶恐。”
“你當的起一讚。”風凌子掃了空空無物的四周一眼,自嘲笑道:“何況手段還不止這些,連陣法都用上,不置為師於死地不罷休啊。”
“因為仙門實在太過厲害,弟子不得不竭盡全力。”
事已至此,黃山也不隱瞞,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十指開合交錯,結出陣圖,風凌子四周上下頓時罡風大作,伴著罡風的是水火雷電,不斷轟打在風凌子身上。
“「八荒困仙局」?”
風凌子再度失色。
在黃山催動下,殺陣愈發凶猛,無數道無匹雷電傾瀉而下,地動山搖。風凌子身上散出淡淡金光,只能勉強抵禦,渾身上下不斷出現傷痕,仿若風暴中的孤舟,隨時傾覆,粉身碎骨。
坎分水震斷木,
離隔火兌溶金;
乾坤顛倒日月,
八荒隻為困仙。
當下黃山並未想要將自己老師置於死地,停下誦念口訣,望著虛弱不堪的風凌子感歎道:“入此「八荒困仙局」,即便如仙門這般道法高深之人,也隻得任人魚肉,束手無策。”
“你倒是煞費苦心了。”
此刻的風凌子,一臉苦澀,心如刀割。自己的這位弟子,天資聰慧,道術修習一點就通、一通便透、因透生變,實為奇才。假以時日,定能成為震爍天下的人物。所以,這麽多年帶在身邊,毫無保留的傾囊相授。今日落得如此田地,始料不及。
“好徒兒,為師一向視你為己出,今日為何如此待我?”風凌子雙目泛起一層水霧,動情問道。
黃山面色一整,收起笑容,一躬到底,朝風凌子行了個大禮:“各為其主,還望仙門體諒。”
“各為其主?”風凌子脫口而出:“你是六皇子的人。”
“正是。”黃山大方承認。
“難怪,難怪……”風凌子喃喃自語:“難怪你不願為師勘探天機,難怪你不讓為師鳴鍾,難怪你出手狠絕,原來,一切是為了六皇子。”
恭王趙信義驚天謀劃,於今夜在宮中發動,而道法通天的風凌子乃是其最大障礙。所以,趙信義在宮中行事的同時,早早安排在風凌子身邊的棋子、徒弟黃山啟動連環手段,將風凌子製住,將探天閣握在手中,不讓其通傳天下。
不愧為元祖趙修文最聰慧隱忍的兒子,恭王一動天道驚,無聲無息間,皇帝與國師相繼落難,文安城與探天閣,已成囊中之物。
“黃山,你如此大逆不道,助紂為虐,可對得起天下蒼生?”風凌子厲聲喝道。
黃山不急不慢:“仙門可否聽弟子一言?”
風凌子咽一口氣:“你說。”
“元祖開創大周不假,只是英雄遲暮,日益昏庸,竟立三子為太子,日後繼承大統。想那三皇子無德無能、無威無望,大周落入這等人手中,那才是蒼生不幸,社稷不安、大周無途。”
“反觀六皇子,雄才大略,乃當世人傑。大周以其為帝,必將鯤鵬展翅,光耀天下。假以時日,蕩平四野,還世間安定、百姓太平、大周強盛。此為上上之選。”
“你這是在幫六皇子做說客?”風凌子悶哼一聲:“黃山,為師勸你不要繼續執迷不悟。”
“弟子不過以事論事。”
黃山難得的一臉正色:“仙門方才也看過天相,如今帝星黯淡,預示江山易主,乃天命所為。仙門偏要逆天而行,這般看來,執迷不悟的,是仙門而非弟子。”
“好一張伶牙俐齒。顛倒是非、信口雌黃、倒行逆施,就不怕天道昭昭,必遭天譴。”
黃山見他失態模樣,不覺好笑:“弟子順應天命,何來倒行逆施、何來天譴。”
“六皇子弑父奪位、你黃山欺師滅祖,天若不譴,為師替天行道,清理門戶。”
黃山聞言內心一顫,他清楚老師的能耐,當即準備再次催動「八荒困仙局」殺陣。
只聽得風凌子一句“晚了”,舌下叱吒,竟一口將舌尖咬斷,鮮血濺出,化作數道金光,射向黃山。
光束轉眼便到跟前,黃山識得厲害,一面後縱一面雙手不斷變化結印,在身前布下數道結界,化作厚盾,試圖抵擋。
只聽得嗤嗤嗤幾聲微響,黃山布下的結界與光束一觸即消,絲毫抵擋不住,轉眼黃山被光束穿體而過,自空中跌落。
“怎會這樣!”
黃山落地,連吐鮮血三口,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其身上光束穿過的地方,赫然出現一個個貫穿的血洞,叫人觸目驚心。
再看那邊,原本重傷在身、虛弱不堪的風凌子,一躍而起,瀟灑從容在空中一橫一豎,畫下一個“十”字。隨著“十”字落下,電閃雷鳴的殺陣“八荒困仙局”頓時支離破碎。
此刻的他,恢復先前的仙風道骨、笑看雲湧的神態,右手將胸口插著的神兵「蒼荒刃」拔出,雙手一合,化成粉末,山風吹散。
風凌子不屑的彈去道袍上沾染的粉末,抬頭微笑看著黃山:“到頭來,你還是小看了為師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