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裡逃生的經歷叫趙煜明白世間並非自己的一廂情願,而是充滿險惡。再加上沅冰的慘死與沅霜的勸說,已然打消繼續冒險的念頭,決定返回京城。
此消息在玉芙伊聽來自然樂開了花,只是努力壓下內心的奔騰,面上表露出略有錯愕、帶些惋惜、又全然理解的神情:“也對,妹妹孤身犯險,勢單力薄,早些回去,免得家人擔心。你我姐妹投緣,只可惜,只能匆匆一面,日後若有機緣,我們京城再會。”
“怎麽,玉姐姐你們不與我一同離開?”趙煜對玉芙伊亦是極為不舍,想著結伴離開。
玉芙伊微笑道:“我進山裡是為了尋些草藥,眼下尚一無所獲,想著再往裡頭走走。你我今晚姐妹好好說會話,明日一早再分開。”眼中滿滿遺憾,表露無疑。
歐陽雨槿等人默不作聲,好似沉浸在剛一相識便要分開的離別愁緒中,其實個個心裡頭腹黑不已:掌櫃的這招欲情故縱,怕是要手到擒來了。與老奸巨猾的玉芙伊相比,趙煜還是太嫩。
果然,趙煜半響不說話,一來是不舍,二來是害怕。和玉芙伊等人分開,主仆二人單獨走在這山林中,想到那噩夢般的黃金蛟蛇,還有沅冰被一口吞食的畫面,趙煜便渾身發抖。說什麽,她都不願孤身上路。
眼珠一轉,趙煜有了主意:“玉姐姐需要什麽草藥,我家都有,不如跟我回去,我讓父親大人給姐姐準備,好過在這荒郊野嶺裡頭不知方向的瞎找。”
“這……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姐姐和諸位是我的救命恩人,有道救命之恩當湧泉相報,姐姐總該給我一個報恩的機會。再說你們為了救我,受傷不輕,日後若是再遇那蛟蛇,豈不危險。倒不如與我一同回去,讓大家、特別是歐陽先生把傷養好,隨後我讓父親大人多派些高手,將那可惡的蛟蛇千刀萬剮,燉成蛇羹,為沅冰報仇,給諸位解氣。”
生怕說話不由吸引,拍胸脯繼續說道:“妹妹我絕不敢欺騙姐姐,家裡真的什麽草藥都有。就算沒有,只需父親大人一聲令下,立馬便有人呈送上來,絕不敢耽擱片刻。”
沅霜幫口道:“是呀,玉小姐,我家小姐是真心想報答諸位。”
玉芙伊正色道:“施恩不圖報乃我輩風骨,救下妹妹只是機緣巧合,如此情景斷不能見死不救。如今救下了,更不能貪圖妹妹的東西,你將姐姐看成什麽人了!”
趙煜小女孩似的揪著她的衣袖,不停搖晃:“哎喲姐姐,妹妹不是那個意思,你誤會了。妹妹的意思……”
歐陽雨槿看準時機,乾咳幾聲,插話道:“我說掌櫃的,趙姑娘其實也是一番好意。你想我和門板多少有傷在身,只剩胖樓一人保護,怕是力有不逮。”
啃著鹿腿的林少樓聞言不喜,一挺胸膛:“什麽叫力有不逮,本少爺……”
“閉嘴!”歐陽雨槿和玉芙伊同時暴喝,嚇了他一跳,鹿腿差點掉地上,趕忙發聲辯解:“我是想說本少爺力十分不逮、力不從心、心有余而力不足矣。”
歐陽雨槿點頭:“所以,回去調養生息,多做些準備再來,未嘗不是一個辦法。”
“這個……”玉芙伊有些猶豫。
“對對對,”趙煜稱熱打鐵:“歐陽先生說得對,我們回去做好準備,再給那黃金蛟蛇好看。”
玉芙伊上下看她:“你該不是害怕一個人回去,硬要拉上我們吧?”
趙煜被說破心事,
滿臉通紅,跺腳嗔道:“哎呀姐姐,看破不說破。” “好好好,我們隨你一同回京便是。”玉芙伊的語氣充滿無奈。
“謝謝姐姐,姐姐真好。”趙煜撲到她的身上,雙手環抱腰身,一陣親昵。
玉芙伊則撫摸著她的青絲,朝眾人拋了個眼色,頗為得意。
歐陽雨槿、南天子和林少樓無奈的比出大拇指,面上表情寫的是:還是掌櫃厲害!
“明日一早,我們便打道回府。”
趙煜放下心頭大石,拍手稱好,對歐陽雨槿出言相助很是感激,過來坐到他的身旁,連聲道謝。
“趙姑娘不必謝我,對了,我這裡還有趙姑娘的東西,眼下正好物歸原主。”說著話,歐陽雨槿掏出那株火陽果。他服用了兩顆,上頭還有五顆,殷紅欲滴。
“不要了不要了。”趙煜一見,連連擺手:“我原本見它好看,摘下來把玩一番,想不到沒過多久,便聽到一聲巨吼,然後就被蛟蛇發瘋似的一通猛追。這果子邪門的很,我再也不要了。”
歐陽雨槿心想,可不正是,你采了人家看守多年的寶貝,人家不找你拚命才怪。
“對了妹妹,你是從何采摘此果?”玉芙伊好奇問道。
趙煜努力想了想,開口說忘了。倒是沅霜,眯眼在黑夜中辨認了一下,指向一處:“那邊應該就是天臨峰的方向,我和小姐是在天臨峰附件的一處山澗裡發現它的。那裡山石疊嶂,極其難走,我們迷路好些天,無意間找到的。”
眾人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黑乎乎,什麽都看不見。
歐陽雨槿看了玉芙伊一眼:“天臨峰近在咫尺,人已至此,掌櫃真的不進峰看看?”
趙煜瞬間著急:“不是說好明天出山的嘛,怎麽又想進峰了。”
“算了,不進了。”玉芙伊放棄道:“不知為何,心裡有種感覺,感覺這天臨峰裡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還是不進為妙。”
南天子將烤好的鹿肉分給大家,“折騰一日,先吃點東西吧。”
趙煜嘗上一口,兩眼頓時發直,也不說話,顧不上斯文的狼吞虎咽起來。
沅霜跪在她身後,將肉塊撕成條狀,偶爾吃上一口,更多時候,是一見趙煜吃完,趕緊將溫熱不燙嘴的遞上,讓她繼續吃個痛快。眾人看在眼裡,從小姐的言行舉止看出必是出自大戶人家,極有可能是在朝為官的官家子弟,且還是個大官,否則哪來的如此底氣;從丫鬟的謹小慎微可以看出,這戶人家家教極為嚴苛,尊卑有別,無論身處何地,依舊馬虎不得。
也就多看幾眼,無人深究,畢竟身為賞金衛,「四方閣」的規矩擺在那裡。
歐陽雨槿仰著脖子猛灌一口,烈酒辣喉,入到腹中升騰起一陣火燙,舒服的吐了口氣,空氣中頓時彌漫著濃鬱的酒香。
“你在喝酒?”趙煜有些吃驚:“先生重傷在身,為何還要飲酒?”
“書生身子虛寒,需要喝酒治病。”玉芙伊替他解釋道。
肉吃多了,趙煜正口乾舌燥,聞著酒香,不禁喉嚨有些癢癢。
歐陽雨槿看出端倪,將酒囊遞出,搖晃幾下,裡頭咚咚酒響,“可要嘗嘗?”
“小姐不可!”沅霜急忙出口勸阻。雖說眼前的這群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相處之下似乎並未包藏禍心,不過出門在外,而且趙煜身份特殊,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所以她始終保持戒心。就連鹿肉,也是自己偷偷嘗過,才遞給趙煜。眼下還有喝酒,更是害怕出事,急言道:“老爺不許小姐喝酒。”
趙煜咬著嘴唇,有些糾結。
林少樓勸道:“趙姑娘,我看算了,書生的酒,你喝不了。”
“為何喝不了?”趙煜納悶。
“書生的酒,是出了名的“迎風倒”。常人抿上一小口,包管醉上一天一夜。就連我們,都不敢輕易嘗試。”林少樓眼珠子一轉:“所以啊,姑娘還是聽我一句勸,莫要逞強,不然醉酒失態,可就後悔莫及咯,嘿嘿嘿。”
語氣裡頭帶著多少挪諭之氣,挨巴掌的事雖不記在心想,林少樓的本性,就愛抓弄他人。能看姑娘出醜,也是樂事一樁。
趙煜哪能受得住激,伸手道:“酒拿來!”
“小姐,萬萬不可。”沅霜急忙擋在身前,不斷打眼色,生怕出事。趙煜卻是執拗,將她推開,伸手去拿歐陽雨槿的酒囊。
“姑娘可是想好咯!”歐陽雨槿嬉笑道。他倒不是要看對方出醜,只是覺得如此率真直爽且不設提防的女子,實屬少見。
“本公……小姐自幼與父親大人對飲,什麽金莖露啊、縹醪酒啊、塞上風啊、千日醉啊,等閑不在話下,還會怕你區區一個“迎風倒”?笑話!”
歐陽雨槿將酒囊遞了過去,不忘囑咐:“酒烈,小心。”
趙煜張嘴灌下,剛一入口,便覺不對。這酒端是辛辣無比,好似一團烈火點在舌尖之上,烈火過處,整個嘴裡燃燒起來,喉嚨更是被勒緊一般,叫人無法呼吸。
其中一點酒順喉而下,帶著火焰直衝小腹,轉眼小腹熱浪升騰,渾身灼熱的直冒青煙。哇的一聲,直接吐出,酒水噴在篝火上,呼的竄起丈余火苗,可見酒是何等之烈。
一手捂著喉嚨一手捂著小腹,拚命咳嗽:“哎呀呀,好辣好辣,好燒好燒!你這哪是喝酒,分明就是在喝毒藥。”
哈哈哈哈哈
眾人開懷大笑,沅霜急忙遞上水囊,讓小姐清口。就連清水入口,趙煜都覺得是燙嘴的。
好半響,才算是緩和過來,不去責備對方,趙煜反倒豎起拇指:“瞧歐陽先生一副讀書人的模樣,竟然能喝下那麽烈的酒,本小姐佩服。 等回到京城,我好好練練,再與先生一決高下。”
歐陽雨槿不禁啞然失笑:“你倒是不願服輸。”
“這個自然,從小到大,本小姐就沒有服輸過。就連這次父皇……逼婚,本公主也絕不……”說到後半句,趙煜已經神智迷糊,聲音越來越小,幾不可聞,所以眾人並未聽清後半句在說些什麽。話未說完,人仰頭倒下。
沅霜急忙接住,滿臉驚恐:“小姐,你怎麽啦?小姐,你醒醒,你不要嚇奴婢啊,小姐。”
“沅霜姑娘無需擔心,青衣妹妹不過是喝醉罷了。”玉芙伊微笑著扶她躺下,趙煜此前經歷生死一線,看著無事,其實心神已遭受重創,隨時會成為此生夢魘。如今飲醉睡倒,一覺過去,反倒容易忘卻害怕,恢復正常,這也是她沒有阻止趙煜喝酒的緣故。
將擔憂予沅霜說了,沅霜只能放下擔心,脫下外衫披在趙煜身上,自己在一旁守護。不一會,沅霜也沉沉睡去。
玉芙伊環顧四周,除了偶有的風聲,靜寂無比。“此地不宜久留,明日一早便動身離開。今晚我與胖樓守上半夜,門板獨自一人守下半夜,書生歇息。”
眾人無話,歐陽雨槿也沒有逞強,畢竟仍感到有些虛弱。當下林少樓出去,在附近做了些布置,回來後與玉芙伊一左一右,背靠溪水,睜大眼睛守起夜來。
月牙掛在樹梢,不知名的夜鳥自深林展翅而起,撲騰劃過夜幕。
叮鈴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玉芙伊早已合上眼簾,林少樓支撐不住,昏昏欲睡的時候,有道聲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