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招待所之後。由於太過疲勞,我洗漱完畢後很快便睡著了。
到了午夜,我突然被手機鈴聲吵醒,迷迷糊糊從枕邊摸索出手機放到耳邊,含糊地“喂”了一聲。
手機裡傳出重重的喘息,聲音緩慢而凝重,忽而完全靜默了,但隨即傳出一陣低沉的嗚咽聲,那是一個女孩在輕聲啜泣……
我瞬間清醒過來,由床上坐起,屏著呼吸,急促地問道:“喂,喂,你是誰?說話啊,你是誰?”
低吟的啜泣聲依然由話筒中流出,我腦海裡突然閃現一幅畫面:昏暗的路燈下,街角孤零零的電話亭,女孩手持電話,淚流滿面,瘦弱的身影在冷風中瑟瑟發抖……
我正待追問,話筒裡終於傳出女孩沙啞的聲音:“……幫我……幫幫我……幫幫我……”
“你到底是誰?要我幫你什麽?”我大聲喊道,電話那邊已是“嘟嘟”的收線聲。
夜,重歸肅靜。黑暗的房間,我呆坐床頭。詭譎的電話,女孩的哭泣,仿佛只是一場夢。
但,通信記錄中分明顯示出一個已接電話,是一個手機號碼。我猛然醒悟,按下回撥鍵,一個毫無感情色彩的女聲傳出:“對不起,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早會。
通報排查進展,目前還未發現重點嫌疑對象。周紫涵吩咐,讓各組繼續依側寫報告深入細致進行排查,並再次囑咐要拿捏好兩案的分寸,避免浪費警力。
散會後,我找到周紫涵說了昨夜的恐怖電話,周紫涵大為吃驚。而待我繼續道出有關“那雙眼睛”的直覺,周紫涵便被震驚到無言以對。
我把來電號碼抄給周紫涵,讓她找技術科查一下,回頭晚上碰個面,再一起研究研究。
從桂苑分局出來,我和何君程開車出發,今天的計劃是走訪袁夢雨的同學——骨科醫院的醫生黃文浩,以及財經學院的老師王華偉、薛君文夫婦。無奈這兩個單位,一個位於城西,一個位於城東,恐怕大把時間都要浪費在路上了。
大概10點多,兩人抵達骨科醫院。不巧,黃文浩正有一台手術在做,一直到中午才和他見上面。
黃文浩是那種標準的“小男人”形象。個子不高,相貌白淨,說話溫柔謙卑,修養極好。剛做完一台大手術,他看起來神情稍顯疲憊,但仍禮貌地將兩人請到自己辦公室。對於兩人的訊問,基本上都有問必答,一副君子坦蕩蕩的模樣。
——他至今未婚,目前連女朋友也沒有。提起元旦假期的活動,他說白天都在醫院值班,晚上在家待著。他早年喪父,一直和母親同住,母親可以給他證明。未等我開口,黃文浩主動撥通電話,把母親請到自己辦公室來。
黃文浩母親保養得極好,相貌要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母子倆長得很像,感情看起來也特別融洽。
可能是擔心兒子,母親給兒子做過證明後,便找把椅子坐下,沒有要走的意思。接下來回答問題,黃文浩顯得有些拘束,給出的應答也是浮皮潦草。據他說:他畢業之後,除了和王華偉、杜昌覺偶爾有些聯絡外,其余同學都沒接觸過,女同學的近況就更加不清楚,也實在想不出誰會在日後成為殺人犯。
我和何君程什麽都沒有問出來。見此只能作罷。便提出了告辭。
快要走出醫院大門時,我們路過洗手間,正好進去進去解手。見有保潔工人在清理洗手台,我順口問了聲黃文浩平日在醫院的表現。
保潔工連誇黃文浩是個好人,但猶疑了一下,又操著東北口音道:“他母親那人不怎麽地,特別挑剔,特別強勢,黃醫生在她手下乾,老壓抑了!”
“你怎麽知道他壓抑?”韓印微笑著問。
保潔工瞅了瞅門口,低聲說:“我經常會看到黃醫生在洗手間裡發呆,感覺他寧願待在這裡,也不願意回辦公室,有一次我還聽到他在洗手間裡抽泣。”
聽完保潔工的訴說,兩人對視一眼,我意味深長地點點頭,何君程也微微附和。
科學大學城位於城東近郊,是首都由20世紀末開始重點打造的新城區之一,城區內以高檔社區和科研文化機構為主,集中了本市數所高校,財經學院也於幾年前遷址於此。
我和何君程在財經學院教師辦,首先見到的是下午沒課的薛君文。
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第一眼看去,薛君文長得很漂亮,體態略顯豐腴。面對訊問,她也想當然地認為,警方是想從她這裡了解袁夢雨當年在校的情況,同時對於詢問她本人和丈夫的情況表示理解。
“能說說12.21到23周末假期這三天天,你和你丈夫王華偉的具體活動嗎?”何君程問。
“當然可以!”薛君文幾乎未加思索地說道,“本來和王華偉商量21號去我爸媽家探望老人,後來給我媽打電話,我媽說很快就過年了別麻煩了,到時候和我哥我姐一起去吧。我一想可能是因為我父親身體不太好,我媽喜歡清靜,懶得招呼我們,我便乾脆和王華偉出去逛了一天街。至於22號和23號,沒什麽特別的,我在家收拾收拾衛生,洗洗衣服,王華偉是班主任,學校過完周末假日之後,很快就要進入期末考試階段,他那兩天一直在寫期末總結和複習計劃。我們倆基本上沒怎麽出門。”
“王華偉這段時期行為有什麽變化嗎?”我問。
“正常啊,沒什麽變化。”薛君文爽朗地大笑一聲說,“你們不會覺得夢雨的案子和年末那個什麽碎屍案都是王華偉做的吧?怎麽可能?他連殺雞都不敢,更別說殺人了,就是看都不敢看一眼,他怎麽可能殺人?呵呵呵!”
等薛君文笑夠了,我又問:“冒昧地問一句,你們夫妻感情最近出了什麽問題嗎?”
“挺好啊!”薛君文揚著聲音脫口說道,但猶豫了一下,又放低聲音看似很實在地說,“其實也不能說有多好,和普通家庭一樣,有時也會鬧別扭,不過王華偉脾氣好,他總是遷就我。一般都是我發發脾氣,他生會兒悶氣,很快就沒事了。”
薛君文的應答滴水不漏,看不出可疑,我把話題從他們夫妻身上轉到別處,“據說,你當年和袁夢雨住在同一間宿舍?”
“是啊!”
“在她失蹤後以及確認被殺害,你們宿舍的女生有沒有行為比較異常的?又或者近年,你接觸過的原來的同學中,有沒有精神狀況比較糟糕的?”
薛君文想了想,神色憂傷地說出一個名字:“胡愛婷。”
“胡愛婷”,這名字好熟悉。我快速在記憶中搜索,噢,對……
“胡愛婷,她怎麽了?”何君程插話問道。
“當年正是愛婷偷用電熱爐煮麵,牽連到夢雨受處罰的。夢雨失蹤那幾天,她很擔心,後來她看到報紙上尋找屍源的啟事,覺得上面說的很像夢雨,便報告了老師。”
“是胡愛婷最先提起要認屍的?”我問。
“對。挺奇怪的,不知怎的,那天她會買份日報,她以前可從來不看的。”薛君文表情納悶地說。
“當日袁夢雨負氣出去散步,稍後胡愛婷是不是也跟著出去了?”我好像捕捉到了什麽線索,口氣有些急促。“對啊。夢雨走後不久,她也說憋屈,要出去走走。”
喲點點頭,沉默片刻,示意薛君文接著說。
“認屍後那段時間,愛婷的心情很不好,她覺得內疚,總是念叨要不是因為她,夢雨就不會出去,就不會死之類的話。愛婷剛來的時候是個話癆,很愛笑,但從那兒之後,她的笑容就少了,人也變得沉默了許多。”
“大學畢業之後,你們還有聯系嗎?”
“有。愛婷老家在偏遠農村,畢業後她不想回去,而且她當時正和黃文浩處於熱戀中,所以便留下來應聘到一家出版公司做編輯。”
“什麽?她和黃文浩是戀人關系?”何君程提高了聲音問。
“對啊!他們是一見鍾情,剛到學校沒幾天,那時我們還什麽都不懂,他倆就好上了。一直到畢業感情都很好。我們同學都看好他們。”薛君文突然話鋒一轉,臉上哀色更濃了,“但現實遠不像我們想的那麽簡單。剛畢業那會兒,大家都忙著找工作,彼此聯系不多。大概是一年後,突然有一天,愛婷打電話給我,說想約我出去坐坐。我們找了一家咖啡廳,她臉色很不好,人也非常憔悴,那次我才知道她和黃文浩的戀情很不順利。倒不是因為文浩,主要是他媽。文浩家庭條件雖好,但他媽對他的呵護和控制,簡直到了變態的地步。文浩第一次把愛婷領回家時,他媽直截了當地對美芬說,她不會同意他們的婚姻,說愛婷配不上文浩,還說愛婷不是她心目中的媳婦之類的話。當時文浩的態度還是比較堅決,他天真地以為也許愛婷也了他的骨肉,他媽會看在孫子面上會同意他們倆結婚。結果當他媽得知愛婷懷孕的消息,簡直是瘋了,到愛婷單位大罵愛婷是壞女人,不正經,勾引她兒子,用各種手段逼愛婷把孩子打掉。愛婷在本地沒有親人,又不敢和文浩說,隻好找我傾訴,我也做不了什麽,只能盡力安慰她。那次見面一周後,我又接到愛婷的電話,跟我說文浩媽突然同意接納她了,她在電話裡曉得很興奮,但我隱隱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果然沒幾天,愛婷哭著打電話來,說文浩媽突然示好是為了騙她打掉孩子,孩子一打掉就變臉了,給她一筆錢,讓她不要再糾纏文浩。後來,文浩媽通過國外的親戚,為文浩在一家醫學院辦理了留學手續,並以死相逼文浩遵從她的安排。再後來,文浩無奈出國,愛婷得了場大病,還患上憂鬱症,工作也沒法幹了。她心灰意冷,決定回老家,臨走前給我打了個電話道別,自此便再也沒有了消息。”
隨著薛君文的講述,氣氛有些凝重,對於胡愛婷的遭遇,我和何君程也甚為同情。彼此沉默一陣,我正準備繼續發問,走廊裡響起一陣下課鈴聲,緊接著,一個成熟帥氣的男子走進教師辦公室。
男人身材瘦高,面色溫和,嘴角邊掛著一抹淺淺的微笑。他腋下夾著書本,徑直走到薛君文身旁,攬著她的肩膀,聲音柔和地問:“這二位是?”
不用問,這肯定就是王華偉了。
“我們是首都市刑警隊的,我叫李琛,這位是我的同事何君程……”我主動介紹自己和何君程。
“這是我愛人王華偉。”薛君文介紹道,說完頗為識體地站起身對王華偉說,“你和警察同志聊吧,我出去一下。”
王華偉點點頭,目送愛人走出辦公室。
隨後,王華偉也表現出相當配合的態度,對於自己周末假日中的活動,以及他們夫妻之間的一些問題,都毫無避諱地給予應答。內容與薛君文說的幾乎一模一樣。
夫妻倆口供出奇地一致,像是先前排練過,我都開始懷疑是不是杜昌覺給他們打過電話了,所以他們有所準備。
他們在遮掩什麽嗎?還是說的就是事實?假設他們夫妻二人有一個是凶手,那麽另外一個會配合地給出假的證據嗎?按道理應該不會,因為雖然兩人表現得很恩愛,但薛君文在剛剛回答詢問中,總是直呼丈夫的名字,而不是說“我老公、我愛人”等話,顯然他們之間並沒有看上去那麽親密。
“這夫妻二人的關系也許沒有我們看上去那麽好。”當汽車駛離財經學院時,我透過後視鏡,望著身後揮手道別的王華偉和薛君文凝神說道。
“每個人都有秘密,有秘密不一定會殺人。”何君程學著我的口氣,一臉深沉。
“臭小子,學得夠快的。”我笑了笑,隨即正色道,“派幾個人從外圍好好了解一下這對夫妻。”
“明白。”何君程咬著牙說,“沒想到,黃文浩就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咱們現在是再回去摸摸他的底,還是先從外圍調查一下再說?”
我想了想,決定還是再去骨科醫院,找黃文浩當面對質,看看他的表現。
重返骨科醫院,再次與黃文浩會面,我和何君程面色異常嚴肅。黃文浩亦感受到氣氛有變,臉上勉強掛著笑容,一隻手一直摩挲著襯衫袖口的扣子,看似有些局促不安。
相視沉默片刻,何君程開門見山道:“為什麽要隱瞞你和胡愛婷的關系?”
“胡愛婷?”黃文浩身子驀然一震,笑容僵硬下來,隨即哀傷布滿雙眼。他張張嘴,但沒發出聲音,過了好一會兒,才抖著雙唇說:“我和她之間的事,應該和你們的案子扯不上絲毫關系,所以我覺得沒必要說。”
“有沒有關系,由我們來判斷,你的責任是要如實回答我們的問題。”何君程語氣稍顯生硬。
黃文浩長舒一口氣,盯著何君程,視線空洞地說:“好吧,就算我沒說實話,那又能說明什麽?說明我就是你們要找的殺人犯嗎?”
“說明你曾經說過的話不可信!”何君程針鋒相對,“請再詳細敘述一次,你從12月21日凌晨至12月23日早間的活動情況。”
黃文浩眼神迷離著,顯然已經被“胡愛婷”這三個字攪亂心神,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緩緩說道:“該說的,先前都跟你們說了,至於證明,你們可以問我的母親,如果你們覺得她的話不可信,那就請你們拿出證據。”
話到最後,黃文浩好像緩過神了,語氣突然強硬起來。
“你……”何君程瞪著眼睛,一時語塞,隻好轉頭望向我。
韓印看似不急於說話,冷眼注視著黃文浩,少頃,他輕揚了一下嘴角,說:“曾經夾在你母親和胡愛婷之間是不是讓你很痛苦?”
黃文浩點點頭,喃喃地說:“是,好在都已經過去了。”
“真的過去了嗎?你這兒不痛嗎?”韓印指指自己的胸口。
“痛與不痛與你無關,更與你們的案子無關。”黃文浩冷冷地說。
“告訴我,在你和胡愛婷的愛情結晶被打掉的那一刻,你是否感到傷心欲絕、痛不欲生?告訴我,在每一個寂寞的夜晚,當胡愛婷那淚流滿面、心如死灰的面容,浮現在你腦海裡,出現在你夢中,你是否會感到悔恨,感到羞愧?”
淚水,奪眶而出!
面對我的追問下,黃文浩終於崩潰,泣不成聲!但我並不想就此放過他。
“你為你的懦弱感到羞愧嗎?失去愛人、失去孩子讓你感到絕望嗎?你母親的強勢讓你感到憤怒嗎?你覺得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母親的錯,對嗎?”
“不,我從來沒有恨過我的母親,我知道她一個人把我撫養成人經歷過怎樣的艱辛,她把一生中最好的時光都給了我,我又有什麽不能為她舍棄的呢?而且我和愛婷之間,也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我努力過,但是她拒絕了!”黃文浩顫抖著身子,激動地怒吼著。
“什麽?你是說,後來你和胡愛婷又見過面?”我一臉詫異。
“對!回國之後,我們曾經見過一面。”黃文浩吸著鼻子,努力平息心緒,片刻之後,終於冷靜下來,“我歷盡艱辛,千裡跋涉,到那個偏僻的小山村找到愛婷,祈求她原諒我和我母親,希望能與她重歸於好。可她對我很冷淡,眼神平靜得可怕,我看不見恨,更沒有愛。她對我說,失去孩子的那一刻,她便和我毫無瓜葛了。我勸她回到首都市,承諾幫她開拓一份事業,就算做朋友,我也不想她委身於那個窮山村。但是她也拒絕了,她說她已經有了事業,她是村子裡唯一的老師,她愛那些孩子……”
辭別黃文浩,回程。
車裡一時無語,直到汽車駛回招待所門口,何君程這才打開話匣:“我覺得黃文浩剛才的情感很真摯,不像是表演。”
我點頭,又搖頭:“我相信他對母親和胡愛婷的感情是真摯的,但我總是有種感覺,他好像在掩蓋什麽。”
“會是什麽呢?”何君程問。
“不知道,總之對這個人要做重點調查。”我換了一副輕松的口氣,“累了一天,沒正經吃過東西,晚上吃點兒好的吧,想吃什麽,我請?”
“不、不了,你自己吃吧,我,我還有點兒事。”何君程盯著落地窗戶,神情有些癡癡的。
“哎,這是怎麽了,不是你的一貫風格啊!”我戲謔了一句,循著何君程的視線望去,發現吸引他目光的,是招待所前台的那兩個女接待員,“噢,難怪對美食不感興趣,原來是對美女感興趣了吧?”
被我一語中的,何君程尷尬地收回了視線,“呵呵”兩聲說:“一會兒,夏語嫣下班,我和她約好了出去逛逛。”
“行啊!這麽快就好上了?”我衝著前台邊打量邊問,“那兩個女孩裡,哪一個是夏語嫣?”
何君程指向台子左邊,一個身材瘦小、長相乖巧的女孩,說:“就是那個。”
“不錯,是可愛型的,你小子眼光不錯。”我使勁看了兩眼,打開車門下車笑著說,“既然你小子重色輕友,那我就自己吃點兒好的去。”“什麽重色輕友啊,我這是給你機會,你可以約周隊一起共進晚餐,說不定你倆還能發生點兒故事。”何君程把頭伸出車窗追著說。
我連忙走進旋轉門,背衝何君程揮揮手,好像未聽見他的提議。
其實我聽得非常真切,而且還真有些動了心思,反正自己正想與周紫涵討論案子,不如叫上她邊吃邊聊?
我舉著手機,瞅著周紫涵的號碼,躊躇不定。仿佛心有靈犀,手中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定睛一看,來電的竟是周紫涵,我趕緊按下接聽鍵……
“你在哪兒,吃飯了嗎?”電話裡傳出周紫涵略帶疲憊的聲音。
“我剛進招待所呢,還沒顧上吃東西,你呢,要不一塊兒……”
“我在你房間門口,買了幾份小菜。”周紫涵接著我的話說道。
“等著,我這就上來。”周紫涵忙不迭地掛掉電話,奔向電梯。
下了電梯,遠遠看見周紫涵倚在房間門上衝自己微笑,我微笑的衝她揚揚手。
等到我走近,周紫涵笑了笑,柔聲道:“開了一天的會,胃裡空空的,想著你可能也沒吃東西,買了幾份我們當地的小吃給你嘗嘗。”
“好啊,我正餓著。”
我用房卡打開了房門,接過周紫涵手上的餐盒,將她讓進屋內。
周紫涵先洗漱一番,待我洗漱過後,周紫涵已經展開餐盒,擺在小茶幾上。果然都是當地特色小吃:鹽水鴨、鴨血粉絲、獅子頭、紅燒排骨、牛肉鍋貼、小籠包……
吃飯時兩人說話不多,但氣氛也不沉默,兩人時而會對視微笑,時而又會為彼此夾菜,像一對熱戀中的情侶,默契十足。
飯畢,盡管我十分留戀剛才的氛圍,但終歸人家是來討論案子的。他將白天調查的情況為周紫涵做了詳細的敘述,並強調要對黃文浩做重點盯查。
“黃文浩的成長經歷和生活背景均在側寫報告范圍內,職業也符合凶手的分屍特征。他有過挫敗的感情經歷,而且長年生活在強勢母親的控制下,生活極度壓抑,雖然表面上表現出對感情的豁達以及對母親的寬容,但並不妨礙他成為一個變態殺手。”韓印頓了頓,表情異常鄭重:“接下來我要說的這個人,對‘1·18’碎屍案非常重要,與‘12·23’碎屍案可能也有牽扯。而這個人就是袁夢雨的舍友,也是黃文浩的前女友——胡愛婷。”
聽我如此說,周紫涵也開始緊張起來,皺緊了雙眉,屏住呼吸,等著下文。
我接著說:“當年正是胡愛婷的過失,惹得袁夢雨負氣外出,而稍後不久她也離開宿舍,也就是說,這兩個人是前後腳外出的。另外,案發後提出認屍的也是這個胡愛婷,據說當日她破天荒買了份本市日報,在夾縫中看到屍源啟事,然後匯報到學校,提出到警局認屍。還有一點,薛君文提到余美芬時,我覺得這名字很熟悉,好像在哪裡看過,仔細回憶,原來在卷宗裡看過。卷宗記錄顯示,當年有學生目擊袁夢雨曾出現在青鳥路,而那個學生仍然是胡愛婷,據薛君文說,在袁夢雨出事後,胡愛婷的表現極為反常,性情也有很大變化,所以拋開‘12·23’碎屍案不說,這個女人在‘1·18’碎屍案中應該是個關鍵人物。”
“你的意思是說,她很可能看到了最後接觸袁夢雨的人,也就是‘1·18’碎屍案的凶手?”周紫涵一臉愕然。
“有這種可能。”我重重地點頭。
“那她當時為什麽不對警方說呢?”周紫涵問。
“不知道,也許她認識那個凶手,擔心冤枉了她自己;或者是對凶手有某種好感;又或者膽小不想惹麻煩……”
“那她和‘12·23’碎屍案又會有什麽牽扯呢?”周紫涵又問。
“你曾經問過我‘12·23’碎屍案凶手有沒有可能是女人?我當時說如果是女人的話,那她很可能具有某種精神疾病。一直以來,胡愛婷對袁夢雨是滿懷愧疚的,可能因為這份愧疚感壓抑在她心底,讓她承受了很大的精神折磨。而在她與黃文浩的交往中,又受到來自黃文浩母親的壓力,致使最終以分手結局,並打掉身懷多月的孩子。失去愛人,失去孩子,對她的人生更是一次毀滅性打擊,她甚至為此患上憂鬱症。所以從目前接觸過的嫌疑人中,最有可能出現精神裂變的女性只有胡愛婷。”我又補充一句,“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
雖然周紫涵一直強調,整個調查的主旨是志在解決“12·23”碎屍案,但對於突然出現的“1·18”碎屍案的重大線索,她也必須重視起來,何況還有可能關乎“12·23”碎屍案。周紫涵考慮了一下說:“看來我們有必要找出這個人,可她現在在哪兒啊?距黃文浩與她最後見面至今也有好多年了吧,我們要怎麽找出這個人?”
我連忙轉身從背包裡拿出一張照片交給周紫涵說:“這是我向黃文浩借到的胡愛婷照片,同時也要了她老家的地址。我們分頭行事,我去一趟她老家了解一下情況,你把照片複印分發到各分局、派出所,讓他們幫助協查一下。如果她真與‘12·23’的碎屍案有瓜葛,那她很可能出現在本市。”
周紫涵接過照片,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說:“家裡交給老劉就行,我陪你去一趟胡愛婷的老家,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要是出點兒什麽差錯,我可沒法向你們蓉城市局和省廳交代。”
周紫涵的話讓我心裡暖暖的,但也不知該如何表達,只能笑笑。笑罷,正色道:“如果胡愛婷真的有精神疾病,那麽一直莫名縈繞在我眼前的那雙眼睛和騷擾電話或許是來自於她。”
“對了,技術科查過了,騷擾電話來自一個臨時號碼,唯一的通話便是昨夜和你的通話。距離電話撥出最近的發射塔,位於第一個拋屍現場荷花路附近。”周紫涵說。
我推了推眼鏡,盯著窗外沉沉的夜色:“也許她就是在那兒撥的。”
周紫涵也轉過頭盯著窗外,皺著眉頭說:“咱們先不管騷擾電話是不是來自胡愛婷,假定打電話的人是‘12·23’碎屍案的凶手,那麽她騷擾你的目的是什麽?她又要尋求什麽幫助?是故意裝神弄鬼,想擾亂咱們辦案的思路嗎?畢竟現在變聲器隨處都能買到,電話裡雖然是女聲,但也可能是男的打的。”
我點了點頭,很認可周紫涵的說法,說道:“這種可能性是有的,不過從以往一些變態犯罪的案例看,也存在另外兩種可能性:一種是凶手確實想尋求幫助。他厭倦殺人,也懷著深深的罪惡感,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又沒有勇氣投案自首。例如‘連環殺手黃永’,他放過最後一個受害人,並不是憐憫受害人的身世和祈求,而是他厭倦了殺戮,希望有人能報告警方阻止他;另一種可能性,則可能是一種托詞。是變態犯罪人在為自己的連續殺人或者即將采取的殺人行為,尋找合理的解釋。就好像說,好吧,我努力過了,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所以我殺人,不是我的錯。”
“既然她有你的電話號碼,那麽會不會是你曾經走訪過的人?”周紫涵問。
“也,也不一定,她從別的渠道也能找到。”我咬了咬嘴唇,失神地說,“還有,我曾在袁夢雨宿舍門口拿名片給保衛科長,不想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風吹走了。”
周紫涵眨了眨眼睛,說:“這還真夠邪門的。”
“是啊!這案子太亂了。”我深深地舒了口氣。
“還有更亂的。”周紫涵目光突然收緊,神色凝重道,“老君山的輪胎印跡比對結果出來了。”
“什麽車?”
“首都汽車集團出品的一款汽車。”
我好像知道周紫涵為何如此凝重了:“和君程開的是同款車?”
周紫涵點點頭:“這款車在本市特別暢銷,而且‘首汽’特供給局裡600台作為警用車,所以不能排除當晚在你們之前出現在老君山的是一輛‘警車’!”
“如果是警車,大半夜的去老君山做什麽?會不會是組裡的其他同事?”我問。
“不會。如果組裡其他人去肯定會向我匯報,而且組裡只有我一個女的,老君山的腳印卻是有男有女。”周紫涵斬釘截鐵地答道,頓了一下,她抓抓頭髮一臉煩躁地說:“至於警車去做什麽,與‘12·23’碎屍案有沒有關聯,我還真是一頭霧水。”
“你別急,也許根本就不是警車。”
其實我說這話是怕周紫涵上火,實際上是有些違心的。尋常百姓大半夜的怎麽可能找到老君山的拋屍地點,能夠準確找到方位的應該有四種人——對當年“1·18”碎屍案持續關注的狂熱分子、“1·18”碎屍案凶手、“12·23”碎屍案凶手以及警察。
首先剔除“1·18”碎屍案凶手,因為在我看來,此案為單人作案。“12·23”碎屍案凶手肯定是“1·18”碎屍案的狂熱分子,不排除個別警察也癡迷於該案,再結合輪胎印跡符合警車車型,那麽當晚去老君山拋屍現場的一乾人等,身份是警察的可能性最大。關鍵是那幾個警察去老君山是出於好奇,還是去重溫快感的?也就是說“12·23”的碎屍案會不會就是他們做的?當然,在我的分析裡“12·23”碎屍案也屬單獨作案,但,不是還有萬一嗎?萬一我的分析全盤皆錯,萬一真的是幾個警察作的案呢?而且從親身經歷“1·18”碎屍案的角度來說,警察也的確在這個范圍內,所以“車胎線索”一定要查。關鍵是怎麽查?尤其牽涉到內部警員的調查該怎麽展開?
雖然由於辦案需要,局裡和有關部門打過招呼,本市幾家主流報紙對“12·23”碎屍案未做過任何報道,但各種小道消息早在社會上和網絡上傳開了。包括市裡領導和尋常百姓對此案都是嚴加關注,而且由於調查一直未有任何進展,局裡一些人對周紫涵領導的專案組是頗多微詞,此時再提出內部調查,恐怕阻力重重,而一旦消息走漏,謠言四起,外界對警界的質疑聲可夠市局領導喝一壺的,同樣也會將周紫涵逼入絕境。所以說,大范圍高調的排查是不可行的,也是不可能的。
相對沉默半晌,我狠狠心說道:“如果是警車,你準備怎麽查?”
周紫涵失神地搖搖頭,咬咬嘴唇說:“還沒想好。”
我思索了一下說:“你看這樣行不行?如果是內部警員,他們應該早就知道,技術科先前在用輪胎印跡比對車型,那麽緊接著就要展開實際車輛的比對。出於心虛,他們可能會偷偷更換輪胎,而且為了不惹人注目,他們會到一些小的修配廠換舊的輪胎。這樣一來,我們只要抽出一些人手,對一些小汽車修配廠進行排查即可。雖然范圍也不算小,但是比起逐一排查警車要小得多,而且局裡不會產生異議。”
我又強調說:“最好找專案組以外你信得過的警員,切記要低調行事。”
周紫涵猛地抬頭,臉上一陣驚喜,激動得一時無以言表。她心裡很清楚,我在案子上為她提供了一個最恰當的排查策略,而且尤為貼心的是,這是他設身處地為她著想的結果。
周紫涵凝眸不語,眼眸中帶絲欽佩,又含著盈盈的柔情……
韓印下意識地想移開目光,但又覺不舍,鼓起勇氣還是迎了上去。
一陣音樂傳來,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我從褲袋裡掏出接聽,臉色突然大變,隨即按下免提鍵,手機裡傳出一陣女孩的啜泣:“……幫我……求求你……幫幫我……”
“嘟嘟”的掛線聲過去好一會兒,我和周紫涵才緩過神來,對視著,周紫涵禁不住打了個寒戰:“就是這個電話,裝神弄鬼的電話?”
我無聲地點頭,既而抬腕看看表,咬著牙說:“走,去荷花路,揪出這隻鬼!”
夜晚行車十分順暢,一刻鍾後,兩人來到碎屍殘骸第一發現地——荷花路。
已是晚上9點多,霓虹燈燦爛,整條街熙熙攘攘,仍舊非常熱鬧。我與周紫涵分立垃圾箱兩旁, 神情機敏地審視著來往人群。
人群中,有的行色匆匆,有的輕松悠閑,有的專注於美食,有的在向身旁伴侶撒嬌。韓我視線從一張張表情各異的臉龐上掠過,驀然定格在對面的肯德基。
那面茶色玻璃櫥窗後面隱藏著什麽?是那雙眼睛嗎?對,就是那雙眼睛,我已經感覺到視線的相碰。我衝周紫涵招招手,快步穿過人群向肯德基走去。周紫涵緊隨著我走進店內,裡面客人不多,窗邊的座位是空的,但桌上遺落的一瓶礦泉水顯示這裡剛剛有人坐過。環顧四周,發現一個側門,韓印快速衝向側門追了出去。
周紫涵叫住一位保潔員,指著窗邊,問:“這兒剛剛有人坐過嗎?”
“對,有。”保潔員答道。
“什麽樣的人?”周紫涵又問。
“好像是女的。”保潔員模棱兩可地回答。
“好像?”周紫涵有些不解。
“她戴了頂帽子,帽簷兒挺寬,看不清楚臉,身材瘦瘦的。”保潔員解釋過後,又大大咧咧地說,“不過我也沒太在意看,這店裡每天人來人往,像她這種不消費、隻坐著看書發呆的小年輕特別多。”
周紫涵點點頭,示意她可以去忙了,從兜裡掏出隨身攜帶的證物袋,將礦泉水瓶裝了進去。
此時我已經由側門返回,氣喘籲籲地走到周紫涵身前,搖搖頭說:“沒追上,讓她跑了。”
周紫涵揚了揚手中的證物袋:“帶回去驗驗DNA,看看到底是人是鬼。”
我對她點了點頭,“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