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晚上，也鮮有人能在古鎮捕捉到像是大城市裡面一樣鬧市裡喧嘩又燈火明亮的街景。這座城市和你印象中所聽聞過的所有古城一樣，靜謐得可以形容為淡然，白晝也和黑夜一樣沒那麽吵鬧，顯得古老而溫順。到了華燈初上時，好像整座城市都無問世事，無聲無息地沉睡著。

　　女孩躺在床上，睫羽的投影安靜地落在她白淨的臉上。房間裡還有熏香未散盡而留下的香味，或許是因為房門和窗戶都緊緊地閉著才得以保留。如果有熟悉花草的人恰好經過這裡，大概能分辨出來這股古怪卻在漸漸消散的氣味，那味道像是沉靜的青檀枝或是香味更濃鬱些的白菖蒲，不刺激也並不那麽引人注意，但還是在房間裡存在。草木的氣味以女孩為中心縈繞在房間內，可能是香薰或者女孩身上的體香，但無論如何都是女孩最喜歡的味道。

　　女孩的身上裹著鮮紅的裙子，綢緞光滑的質感很適合貼身穿著，為了方便穿著衣擺被設計得很寬。她側躺著，動作一直保持在自然的蜷縮狀態，層層蜷起的裙邊堪堪遮住了半邊小腿，因為女孩膚色很白，體型絲毫不算強壯，體態也很柔美，即便是這種高飽和的顏色出現在她身上，也絲毫不顯得違和。非但如此，反倒有一股睡美人的味道。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只是闔眸倒在一旁，因為躺姿懶散又隨意，女孩的手自然地擺放著，難免超出了床沿一些距離，手腕無聲地垂落在一邊，手指纖細而柔軟。

　　而她的另一隻手搭在胸前，臂彎裡攬著一隻毛茸茸的玩具熊。

　　女孩的床頭上的台燈沒有開啟的跡象，窗簾緊閉著也沒有光源，導致房裡的一切幾乎只能盡力辨別。然而只要打開床邊的暖光燈，抬眼稍微掃視一下這個房間就能察覺到一絲微弱的不妙。

　　這個女孩並不是在此處短暫地休憩半刻。

　　女孩懷裡的玩偶熊的手臂斷了半截，像女孩的手垂落在床邊一樣耷拉著，玩偶熊的眼睛少了一隻，替代它的是縫在上面的一顆紐扣。這顆白色的紐扣比另一隻黑色的大眼睛小了不少，兩隻眼睛一黑一白、一大一小，好像也同樣迷茫地盯著天花板“看”。

　　這著實有些詭異了，然而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事同樣發生在了這個年紀輕輕的少女身上。

　　在床頭櫃上赫然擺放著一瓶已經開口的白色藥罐，瓶蓋已經滾落到了木質的地板上，除此之外還有幾片藥片散落在床頭櫃上。藥罐上的標簽已經有些破損了，但名字依然有些灼眼——氯硝安定。這是市面上很常見的精神類藥物，臨床上常被用來治療失眠，標簽下面是一行小字，謹遵醫囑服用。

　　在柴雨惜僅存不多能夠被記住的關於親情的回憶裡，還是有一個足以被她懷念的人的。而這個人突然被提起，還是在她的心裡像被一隻手突然攥住一樣猛跳一下。

　　“這位小姐，您沒事嗎?”柴雨惜看見那個快遞員伸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這才從回憶裡抽身出來。

　　雖然並不知道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男子從哪裡打聽到了自己“妹妹”的消息，但是出於某些原因她也沒有開口多問，只是搖了搖頭，接過外賣道了聲謝便把門合上了。

　　穿著一身蓬起到有點滑稽的製服外套的外賣員看著那扇門在眼前合上，有些不明所以地撓撓頭。他心裡想著真是不理解這些大戶人家的腦回路，但是還有一堆單子沒派完，只是停留了片刻便離開了。

　　柴雨惜的住處是一個寬敞的別墅，

她撥開裝點著綠植的門簾，旋即步履緩慢地踱步，穿過門廊，如釋重負地跌坐在在客廳的沙發上。她皺眉按摩了一會太陽穴，仍然有點恍惚，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年，但是那段經歷對她的影響依舊銘刻在她的心裡。　　她有些乏力地閉上眼睛，腦袋裡又不自主回響起那個看起來挺開朗的外賣小哥的聲音。

　　“你妹妹，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情?”

　　明顯是擔心和關切的語氣，因此柴雨惜並不對對方的目的抱有任何疑慮，讓她感到有些不安的是這個稱呼。

　　這是她心底埋藏了很久的秘密。因為讓她感到鬱悶的情緒太過深刻，說是心結或許更恰如其分些。

　　那個外賣小哥所說的“妹妹”，其實指的是她的同胞弟弟，弟弟被認成女生她柴雨惜已經見怪不怪了。

　　原因也很簡單，她的弟弟和尋常的男生可能不太一樣，雖然生理意義上他的確是雄性，但是外表性格各方面都有些像女生一樣。

　　雖然用“漂亮”這個詞來形容一位男性實在有失妥當，但也並不為過。他剛出生的時候就眼睛明亮鼻尖翹，又塌又細的胎毛微卷著，像是精致的洋娃娃。

　　柴雨惜想到弟弟小時候說話就溫溫軟軟，也不像同齡人一樣愛向別人宣泄情緒。幼兒園的時候學著同桌的女生給自己打扮，旁人包括擔任教職的阿姨都覺得這小男孩有意思，當作是小孩子不懂事的樂子來看，誰也沒想著製止，這發展到後面久而久之就成了習慣。

　　隨著小孩子的年紀增長，慢慢地他開始試著聽從媽媽的話在自己身上套上不那麽合身的連衣裙，一開始還會害羞用外套遮掩， 到了後面居然逐漸產生了一些莫名的情節。

　　他發現他甚至有點依賴這種打扮成女孩子的感覺。但他並不是一味的模仿和崇拜女生的穿著，也不是什麽追求刺激，他不覺得長裙和手鏈是女性的特權，穿在自己身上很好看，這就足夠了。

　　何況他有這樣的資質。

　　同樣是因為天生基因的關系，到了青春期別的男孩都拔個兒瘋長的時候，他依然保持著瘦瘦小小的身高。他開始穿著裙子生活，出門和上課。

　　薄薄的一層妝容配上修飾面部棱角的假發，這讓他唯一的一點像男生的氣質也被掩蓋了下去。淺色系的裙子穿在他的身上感覺清新又靈動，裙擺隨著步履起伏宛如被沙石埋沒的海浪。露出來的半邊胳膊纖柔白皙，像一截玉質的藕段。

　　這都是於他而言。

　　無可避免地，因為穿著和樣貌的關系，他受到了常人無法想象的排擠和虐待。

　　柴雨惜自顧自地做了一個苦笑的表情，看著面前餐盒裡快要涼掉的外賣，隨便拆開往嘴裡扒拉了幾下。她用力地按壓了幾下太陽穴，明顯是不太想回憶起這些事情。

　　她抬頭，心念了一聲掛鍾上的數字，視線又落在裝飾精美的日歷本上。

　　對柴雨惜來說，這是一個難得的周末。她摸索著被扔在一邊的挎包，是最新款的Jackie 1961，這種高質量的皮革是柴雨惜的愛好之一，因此家裡也收藏了不少。

　　她從包裡抓出一支筆，隨意地在日歷上勾畫著，最後在“21”這個數字上重重地畫了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