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對滄海院劍道院的奏疏由宮人層層送達秦王嬴政的王案上,秦王政閱覽呂相所批的奏章,著意掃視,一卷一卷的翻看。侍候的宮人不時抬頭察看秦王政,不敢多瞧,重又低頭,恭敬如初。
當秦王翻看一道奏章,當掃視最後,睫毛抖了抖,隨即放在累成小山般的竹簡上,翻閱下一道奏疏,自始至終都面無表情。
“滄海院劍道院以武亂禁,暗遣門人殺戮我大秦將士,所作所為無視秦律,藐視大秦朝廷,不剿滅不足以震攝江湖。私以為當暗合江湖勢力剿滅之,呂相門客攏書官李斯。”
呂相未批複,秦王政未批複。
“怎麽樣?大王有什麽反應?”呂相問。
“沒有。”宮人回想,搖頭。
“嗯。”呂相隨意打發,那宮人折腰回了。
一旁的李斯恭身近前,“呂相,大王對呂相的決定隻字未改,看來定是對呂相信任有加。”
“那道奏疏你做的很好。”呂相點頭微笑,罕見地誇讚李斯。
李斯折腰更甚,“多謝呂相抬愛。”
“滄海院...滄海院...”呂相沉吟,轉身看向李斯,“你以為留不留滄海院?”
“秦律廣布,然山賊亡人聚攏為盜,有任俠出,不費我秦人之力。我大秦專心縱橫兵鋒,遠交近攻,多略六國之地,豐功偉績,呂相當為第一。”李斯折腰稟道。
“嗯...”呂相揮手,李斯告退。殿中,一劍客抱劍而立,掃視李斯一眼,重又看向呂相。
“你以為李斯其人如何?”呂相問,卻不是對那劍客。
“追名逐利之輩罷了。”劍客回答,語言中甚為冷淡。
“那我不也是?”呂相自嘲一笑,轉而目露寒芒,“李斯暗自交好秦王,以為我不知?!”
“殺他用不到我的劍。”劍客傲然。
“留他或許有用。”呂相沉吟,眸中的寒芒消散。
劍客不再言語。
門外走來一謀士模樣之人,中年,錦袍筆直乾淨,額頭微隆,目光炯炯有神,乃一幹練精明之人。
“鬼谷可有動向?”呂相突然一問。
“鬼谷先生遣散門人,出鬼谷,不知所蹤。”
呂相沉穩的眸子不顯波瀾,其實更為關心鬼谷的動向。
“鬼谷此舉意欲何為?”呂相喃喃道。謀士不知呂相是否問自己,猶豫著回不回答,抬頭見呂相的目光,作揖答道:“半年來天下七國無事可陳,唯冀州滄海院出一新進門人,六藝皆甲上,並且習得風火劍訣。只是不知鬼谷為何此時才動身...”
呂相垂頭踱步,負手於後。
“隨鬼谷先生。”呂相揮手,那謀士恭身退下。
呂相拍了拍手,一暗影自房頂落下,單膝跪地,如風般朝殿外疾走,眨眼不見。劍客不以為意,因他的職守便是守護呂相的安危,其余一概不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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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還有多遠到滄海院啊?”丫頭心急,屁股疼的厲害,已問的有氣無力。
“冀州,快到了,再堅持堅持。”吳良照例敷衍道。
“那還有幾日到啊?”丫頭的急性子都快磨沒了,隻盼望著早點到滄海院,睡個天昏地暗,什麽也不理。
“幾日,就幾日而已。”吳良催馬急奔,噠噠的馬蹄踐踏地面,震如雷落。
丫頭顛得要散架,狠狠咬吳良的肩頭,卻無力氣咬下去,委屈地落淚,“怎比回你棲鳳城的路還要長,
丫頭這條命都搭上,不定見不見到滄海院哩。” 吳良一手挽住丫頭的腰,一手催馬,丫頭兩條腿耷拉著垂在馬肚,雙手環抱吳良的脖頸,淚隨著顛簸而顫抖。
“過前面的橋,再翻幾座山便到滄海院。丫頭,你要堅持。”吳良安撫道。
“堅持,堅持個屁啊。再堅持,丫頭的屁股蛋都要磨平啦。”丫頭不甘地探手摸去,委屈的淚嘩嘩直墜。
吳良苦笑,“那好,咱們先歇回。”丫頭忙歡喜跳下馬背,卻崴了腳,坐在地上哭的傷心。
吳良剛要安慰一番,忽的見橋上一道模糊的身影,忙朝橋望去,卻見那道身影越來越近,吳良拍馬跳下,穩穩落在丫頭身邊。丫頭不知,依然哭嚎。
“哥哥不扶丫頭,是不是嫌丫頭累贅啦?”丫頭眼巴巴地問。
吳良指了指前面,丫頭剛回頭,那道身影便停在吳良面前。
“啊!”丫頭恍如見鬼般忙站起,躲在吳良身後。
那人高德模樣,身穿灰袍,滿面笑呵呵的,在吳良身上打量。
“敢問?”吳良作揖,丫頭大著膽子鑽出來瞧,又縮回腦袋,確認來人非鬼,才鼓起勇氣站在吳良身旁,為剛才那人的衝撞而噘嘴表達不滿。
“山谷來人,隨便走走。”來人笑道。
“敢問...”
吳良話未說完,來人笑道:“老夫試你武功怎樣?”說著伸手掌抓來,吳良本能地側身躲避,卻給來人的掌風掃到,身子不自覺地向後。來人趁機連攻,吳良用劍尚可,近身赤手空拳的搏鬥卻無力施為。當即握緊劍柄,連鞘使出劍法應敵。
丫頭隻覺二人比武好玩,在一旁歡喜鼓掌叫好。
二人分開,來人笑道:“未到火候,差得遠,差得遠哪。”
“請先生教我。”吳良作揖懇求。
“就是,也教教丫頭我。”丫頭忙喚道。
來人掃眼丫頭,淡然搖頭,目光定在吳良身上,“你身上無俠氣,亦無擔當大任的覺悟。可惜,可惜。”
“還請先生教我。”吳良再次懇求,分明來人的修為甚高,寓武功於道韻中,幾近天人。
“不可教,不可教。”來人搖頭道。
“老人家,少賣弄。”丫頭不滿道。
“戴秋白是不是隻教你救人劍和殺人劍?”來人微笑,問。
“是的。”
“你的劍隻保護身邊的人,與人過招鮮少盡力,對黎民百姓的苦難卻無視,是不是?”
吳良自慚形穢,默然道:“老先生說的是。”
“哥哥的劍隻保護丫頭和奶奶,其余的哪裡管得來?”丫頭抱不平道。
來人淡然一笑,不予作答。
“青衫問你劍刺諸侯,你如何不敢?”來人問。
“我尚有奶奶和丫頭要照顧,不學‘聶政刺韓王’。”吳良回答。
“就是,丫頭最重要啦,不對,奶奶最重要。”丫頭幫腔。
“俠者的劍斬平不平事。你的劍缺那份俠氣,凡劍罷了。沐兒贈你劍,可不是為你護身而已。 ”來人搖頭歎息道。
“請先生教我刺諸侯之劍。”吳良作揖道。
“怎麽,你改性子了?”來人問。
“我的劍不指向秦王,其余六國諸侯,若是不仁,我刺一刺無道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吳良答。
“你不刺秦王是怕連累他人?”來人饒有興致地問。
“是!”吳良回答的斬釘截鐵。
“你若學會刺諸侯之劍仍然不足,但姑且這樣吧。”
“天子已消失多年,難道還有刺天子之劍?”丫頭天真地問。
來人微笑點頭,丫頭驚呼“還真有啊”。
“逆天暴君,俠皆可刺之。若非刺天子之劍,難傷其命。寒淵僅刺諸侯之劍,若要刺天子,非得刺天子之劍不可。”
“平天下不平,君悖逆,刺君;諸侯逆,刺諸侯;大夫逆,刺大夫;小人逆,凡劍可刺之。”
“請老先生教我。”
“走,山谷後門有處瀑布,較為合適你我和丫頭三人安心修行。”來人捋須,朝那座木橋行去,速度快極,眨眼消失不見。
丫頭拍了拍屁股,由吳良抱起坐在馬背。吳良扶馬鞍跳上馬,騎馬追那老者而去。
“哥哥,丫頭要學劍。滄海院太遠,丫頭不嫌棄老頭的劍術武功。”丫頭咯咯笑道。
“屁股不疼啦。”吳良笑著問。
“有劍要學,屁股就不疼啦,跟丫頭一個樣,好學!”丫頭自誇道。
“那好,過了橋,繞過山谷,咱們好好歇歇。”
吳良駕馭烈火直追而去,一路響起馬鞭陣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