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素伸手擋住撲面打來的風雪,循他手指方向看去。
不遠處,地面上有一個直徑五六米的凹陷,一頭曝露在外,另一頭陷入冰川,形成一個傾斜的開放式坑洞,邊防官兵習慣將這種地貌統稱為“冰鬥”。
眼前這個冰鬥面積不大,高低落差卻深,底部距離地面約莫十多米,眾人沿著傾斜的冰壁滑入鬥內,縮在一塊兒取暖。
暴風雪自北向南斜吹,由於高度落差,無法波及冰鬥底部,但一抬頭,還是能看見白茫茫的風雪呼嘯而過。
“自家釀的羊奶酒,來點兒?”
阿不都拿出軍用水壺,猛灌一口,遞給羅素,這是他的私藏,平日裡可喝不到。
羅素喝了一大口,腥辣的酒液從喉嚨灌入腸胃,遍體升溫,精神為之一振,呼吸也逐漸平複。
“蘇顧問,喝口酒暖暖身子?”
羅素將水壺遞給蘇星朗,雖然這家夥不近人情,酒倒是喝的,接過水壺,一仰脖子,也喝了一大口。
林之南是個標準的讀書人,對酒不感興趣,四仰八叉地躺在冰面上,眼皮重重地垂下去,眼看就要睡著了。
羅素大喊:“別睡!在這種地方一旦睡過去,就永遠醒不過來了!”
林之南嚇了一跳,噌地一下從地上彈起來,掙扎著撐住身體,斜倚在冰壁上,眼神空洞且沒有焦點。
看得出,他是真的精疲力盡了。
蘇星朗用水壺敲了敲他的胳膊,他怔怔地看著水壺,又抬頭看了看蘇星朗的臉,似是想拒絕又不敢。
過了一會兒,尷尬地說:“我……我不喝酒。”
蘇星朗點了點頭,下一刻,毫無征兆地出手了!
一手扣住林之南下顎,撐開他的嘴,另一隻手舉著水壺,把羊奶酒直接從他嘴裡灌了進去。
“神人啊,他不識貨是他的損失,你這不是糟蹋我的寶貝嗎!”
一灌就是大半壺,看得阿不都那叫一個心疼,就跟心裡也下了場暴風雪似的。
林之南辣得滿臉通紅,嘟嘟囔囔說不出話來,像是隨時都會現噴。
“可別浪費咯!”
見他要吐,阿不都“嗖”一下竄到他身下,張大嘴巴準備接住。
蘇星朗輕斥:“吞下去!”
“咕嚕……”
給他一嚇,林之南像個被老師訓斥的學生一樣,老老實實地吞了下去,臉色陣青陣紅,辣得說不出話,彎下腰,不停咳嗽。
蘇星朗點了點頭,把水壺還給阿不都。
“囫圇吞酒,暴殄天物!”
阿不都晃了晃所剩無幾的馬奶酒,無奈地搖了搖頭:“蘇顧問也是為你好,這麽冷的天,如果體溫失衡的話,那是會死人的!林博士,現在感覺怎麽樣,身子是不是暖和了許多?”
林之南直起腰板,不知是酒醉還是憤怒,滿臉漲得通紅,似乎打算破口大罵,驀地轉了轉胳膊,又拍了拍胸脯,臉上的怒意瞬間變成喜色。
他若有所思地“咦”了一聲:“別說,還真舒坦了不少!”
阿不都咂咂嘴:“你是舒坦了,可惜我的羊奶酒了。”
林之南喝了酒,人也熱情了起來,一把攬住他的肩:“我不白喝!這次回去,你盡管來首都找我,酒管夠!”
阿不都不自然地縮了縮身體:“像你這種讀書人,花花腸子多得很,你的話不能信。”
林之南瞪著眼:“你這個臭當兵的,怎麽不分好賴人呢!”
“是啊,
我就是個臭當兵的。” 阿不都又往旁邊挪了挪身體:“我不但人臭,酒也是臭的,你喝了我的臭酒,那你是什麽東西?”
他頓了頓,從牙縫裡蹦出三個字:“臭博士!”
“臭當兵的!”
“臭博士!”
二人你來我往,喋喋不休,看得眾人捧腹,一向冷冰冰的蘇星朗也忍俊不禁,嘴角揚起一個淺淺的弧度。
“這……這是哪裡?”
陳啟山悠悠轉醒,顫巍巍地抬起手,招呼羅素過去。
羅素握住他的手:“陳教授,感覺好些了嗎?”
從他患上“雪盲”開始,已經昏迷了三個小時,期間,羅素用網狀眼罩遮住他的雙眼,外頭再戴上風鏡,雪盲這才沒有加深。
陳啟山推了推風鏡:“好些了,現在大致能看到個輪廓,小羅同志,感謝你的一路照顧。”
“陳教授,我可不敢居功。”
羅素轉頭望向蘇星朗:“一路上,我們自顧不暇,是蘇顧問一直在背你,照顧你。”
陳啟山頓了頓:“是嗎……”
瞧他這玩味態度,羅素撇了撇嘴,不想深究,反正他們之間的關系一直挺耐人尋味的。
陳啟山岔開話題:“咱們這是到哪兒了?”
羅素答:“照我估計,我們現在應該處於死亡谷的中心位置。”
陳啟山抬頭看著冰鬥之上,遮天蔽日的風雪,歎了口氣:“也不知道,這場暴風雪什麽時候停……”
羅素寬慰他:“昆侖山的天氣向來沒個準,可能下一秒就會放晴,也有可能……我們得做好在這兒過夜的準備。”
陳啟山又歎了口氣:“要不是我拖累大家,可能……”
羅素打斷他:“天有不測風雲,人類的智慧再高,在大自然面依舊顯得微不足道,教授不必自責。”
他頓了頓,輕輕握了握陳啟山的手:“更何況,我們現在還有個冰鬥容身,不至於被暴風雪凍成‘冰化石’,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你說是吧?”
陳啟山看著他,目光慈祥,良久:“小羅同志,看你歲數不大,心性倒成熟,難得啊!”
羅素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不過是見識少,所以凡事都想得簡單,教授要是再誇我,我可得找個冰縫鑽進去了。”
“啊!”
說話間,就聽徐天志一聲驚呼,緊接著,是“嘩啦”一陣冰凌墜地,摔成粉碎的聲音。
眾人警覺,循聲看去。
只見徐天志原本斜躺的,靠近冰川那頭的冰壁上,赫然裂開了一個冰洞,因震動而斷裂的冰凌和冰鍾乳,正一根根墜落下去。
“小羅!神棍!”
徐天志的呼救聲不斷從冰洞內傳出,越來越空洞,越來越模糊。
從回音判斷,冰洞內的空間很大,而且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