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水縣縣令桑遠誠是進士出身,聽聞方覺是個遊歷的舉人,便十分客氣的邀請他去後面房間稍座閑聊,
“在下一路走來,看到這越水縣民生繁榮,雖然遇到小小水災,百姓卻並無慌亂神色,反而井井有條抗洪救災,可見桑縣尊勤政愛民,將這一縣治理的極好。”方覺先送上一句馬屁。
“方兄這話我可不敢照單全收。”桑遠誠捧著稀粥吸溜了一大口,燙的直呵呵氣,然後哈哈一笑,繼而神情有些慎重的說道:“這次可不是小小的水災那麽簡單。”
“哦?不知從何說起?我這一路上雖然看見雨水不斷,卻並未見到有大堤決堤。”方覺問。
“不瞞兄台,這越水縣乃是水鄉,境內河叉縱橫交錯,更有潁水、及水、泗水三條大河在縣外不遠處交匯,在平日裡,這些大小河流極為便利,無論是人貨往來、灌溉田土,還是排水引流,天然條件,都要遠勝其他縣,可謂是佔盡了地利。”桑遠誠說。
方覺點點頭,聽桑遠誠的話,沒想到這家夥還是個技術型官員,好像對於水利頗有一套。
“可是,這一旦遇到洪澇,那就完全不同了。”
桑遠誠想了想,解釋說:“北方旱地多,即便是發洪水,也不過是一二條大河,而越水不同,一旦洪澇起來了,那三水大河,和境內的大小河流,就立刻變寶為害,同時發作!處處都是洪水湧來,連泄洪之處都沒有。”
頓了頓,歎道:“這倒也罷了,畢竟三水還算平和,又寬闊,總能流向下遊,最頭疼的上面幾個府,洪水大了,還會想著讓我們縣開閘,把洪水從越水縣宣泄入三水,就好比這次,水其實是上遊幾個府來的。”
“如此說來我倒是有些懂了,越水縣的水網縱橫,一旦下雨太大,反而會危害自身,加上舍小保大,越水縣看似水鄉,其實隱患極大,難怪只要雨下得久了,縣裡便要著手準備抗洪。”方覺道。
“正是如此!”
桑遠誠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說:“這越水縣其實物產頗豐,算是富庶,可是就因為這水患,我上任至今,幾乎年年、月月都要頭疼,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要有個幾十天在下雨,我這顆心就要從年頭提到年尾。”
“這也是縣尊愛民之心,換個不管事混日子的昏官,他哪裡會管百姓受不受災,真有了天災無非是上報朝廷,也追究不到他的責任。”方覺道。
“嗨,為官一任,不說造福一方吧,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治下百姓受水深火熱之苦。”
桑遠誠幾口喝了粥,又胡亂墊吧了幾口饅頭,衝方覺一抱拳:“老弟你且在這歇息,我還有些公務要去辦。”
“好好好,不敢叨擾。”方覺道。
桑遠誠起身帶了幾個屬吏匆匆離開,李賢關上了門,拿著半個還沒吃完的饅頭,一邊掰開放進粥裡泡軟,一邊不解的問:“夫子,剛才縣令說,上面幾個府要開閘朝越水縣泄洪?這不是朝廷故意讓越水縣遭災嗎?”
“不錯。”方覺點點頭。
“越水縣雖然只是一個小縣,卻是魚米之鄉,繁華之地,這麽做似乎得不償失?”李賢和方覺久了,也漸漸的褪去青澀,考慮問題,也會從‘得失利弊’著眼去想。
“你把輿圖拿來,一看便知。”方覺道。
李賢連忙從背簍裡翻出一張朝廷刊發的老舊地圖,
這圖十分的簡陋,上面根本沒有詳細的標注出道路、府縣之類的細節,
只是一個大概輪廓,用來行軍打仗必然誤事,只能作為參考,連出門遊歷,都派不上太大的用場,無非是確定大致方向而已。 詳細的輿圖,對於國家而言是戰略物資,在冷兵器時代,有了詳細的地圖,就可以根據地圖制定進軍路線、戰略計劃,朝廷當然不可能印發民間。
不過靠著這份粗略的輿圖,也多少能看出些端倪來。
“你看越水縣雖然繁華,但它位處蘇洪最南方,再朝下,便是三條大河,洪水若是來了,經過越水縣,進入大河,便能流入海中。即便水再大,淹沒的也只是越水一縣,最多還有下面兩個省靠水的幾個縣。”
“這是兩個窮省。”李賢微微點頭。
“不錯,可若是不從越水縣泄洪,任由洪水自然泛濫,你看看……”
方覺在地圖上隨意點了幾下:“蘇洪腹地、東泉等等三個省,就可能受災。這三個省,是朝廷心腹重地, 稅收財源、人才輩出之地,甚至是糧食大省,支撐起小半個大昊。”
方覺笑笑:“說句不好聽的話,朝廷大約寧可其他幾個窮省淹死百萬人,也不願意東泉一個江陵府受災。”
李賢砸吧砸吧嘴,感歎道:“看來還是要會投胎,運氣不好,投胎到了倒霉的地方,那真是天降橫禍,努力一輩子,最後被大局犧牲。”
“你這話倒是說得通透,人努力一輩子,天意一瞬間,全部化為虛無。”方覺隨口道。
“不過,沒有什麽解決的法子嗎?”
李賢皺眉說:“任由洪水肆虐,舍小保大,乃是一時無奈之舉,終究不是解決辦法。十年、百年、千年下來,難道沒人去想怎麽根治?”
“根治嘛,倒是有辦法。”
方覺想了想,“無非是水利工程。”
他點了點地圖上三水交匯的位置,說:“若是在這裡修建水利,布局合理的話,或許可以分流引洪,只是工程頗為浩大,恐怕不是一時半會能完成的。”
“那夫子你為何不對桑縣尊說?他是縣尊,可以調動不少人手和財力。”李賢說。
“擅修水利,改變山川河流走勢,這在朝廷中,一個不好,非但不是功勞,還是罪過,再說,工程浩大,誰也不曉得最後到底能否見效,若是廢了許多功夫,最後依舊沒用,甚至反而更壞,豈不是害了他?”
“夫子你的辦法也會不見效?”李賢罕見的拍了個馬屁。
“我又不是神仙,水利工程這種事難道也精通?無非都是紙上談兵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