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影將肖平魂源收入靈魂之龕,當晚便對其進行祈恕。當知道肖平平生之後,暮影懊悔不已。
肖平是位著名的戲曲武生,同時也是一名愛國人士。抗日戰爭時期,因拒絕為日本人表演慘遭迫害,他與妻子雙雙殞命,小兒不在家中才幸免於難。
夫妻亡後,怨氣難消,又愧對於兒子,便聚靈於兩樽人型木雕,發誓保子孫三代命享花甲,孩子也將此木雕當做父母,世代供奉祭拜,如此已到曾孫輩。
其曾孫吸煙無度,前一年便已是肺癌晚期。肖平夫妻為保其過花甲,竟用靈力強行續命。如此行為亦是違反正陽法規,但罪不至死。暮影之所以將其法渡是以為他們在蠱惑心智,控人心神。
得知此事暮影中斷了祈恕,六神無主的呆坐在沙發上。
往事在目,自己曾經立下的誓言捍衛正義,如今卻親手錯殺。曾以為自己是正義的執行者,如今卻是衝動的暴徒。暮影根本無法原諒自己,他不吃不喝一整天,直到瘋子回來。
瘋子進門時,暮影已經十分虛弱,他無力的挪動著身體跪在瘋子面前。
“罪人蕭暮影,犯正陽十誡之忌先懲後查,有愧於正陽吏,望老先生收回正陽一職,嚴懲不貸。”暮影雙膝跪地,垂頭哽咽。
瘋子府下身子,雙手將暮影托起:“我昨天沒有收到你的微信,就知道肯定有事。你不必如此,先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怎奈暮影不肯起來,執意跪在地上:“罪人蕭暮影,有愧正陽吏,還望嚴懲不貸。”
瘋子緊張起來,抬高看聲調:“蕭暮影!站起來!”
暮影不答,依舊跪在地上。
瘋子著急的打開手掌對著暮影準備施法;“蕭暮影,我最後再與你說一次。站起來,無論有什麽事情,我們一起面對。”
暮影微微抬起頭,冷冷的看著瘋子,用盡氣力吼叫道“望先生嚴懲!”
瘋子呆滯了,往事種種又在眼前浮現,他拿起煙杆轉身離去,不再言語。
行出三步,突然煙杆落地,瘋子顫動著身體,轉過身在跪在暮影面前:“罪人周啟,任正陽君使一職,曾收編正陽吏三十七人,斬滅冤魂無數,功勳累累。其後過於驕縱,傳道授業隻重成效,忽視了弟子內心。昔日曾收一徒,名曰少峰,天資聰穎,品行端正,然而太過悲觀,對現世失去希望,挑唆七名師兄弟自行執法,擅自了卻生者性命。我作為正陽君使,即是師傅也是法司,被迫親手將諸位師兄弟正法。處置少峰之時,心存一念之仁,至其逃脫,豈料劣徒越陷越深,墮入魔道,瘋狂報復,枉殺生靈無數。我為保余下眾人不受牽連,散盡正陽吏,直到這兩年。”瘋子說完,老淚縱橫,此事一直壓在瘋子心頭,從不提起,然而此次暮影內心過於自責,瘋子怕急了其重蹈覆轍,自己將多年過錯全盤托出,已換取暮影打開心扉。
暮影哽咽了:“師傅!對不起。”
瘋子將暮影牢牢抱住:“我的孩子啊!我的好徒弟!”
師徒二人將情緒釋放開了,終於互吐心聲。暮影將事件原委悉數告之,瘋子點點頭細細分析道。
“此次事件,你確是有責,但過不在違反正陽十誡,而是經驗不足。至於肖平夫婦,違規使用靈力干擾自然死亡,也確是需要製止,所以你的法渡行為不是胡亂而為,只是錯誤的判斷了形勢。對於此,我決定罰你靈劍穿心,禁足七日,以示懲戒。你可信服?”
暮影滿臉倦容點點頭:“謝謝師傅成全。
” “好,既如此我還有問題問你。”
暮影畢恭畢敬,又準備下跪。
將跪之時瘋子一把將其托起:“平時讓你聽話的時候就鬧騰,現在要你振作的時候老是跪什麽?”瘋子說完將手機遞到暮影手裡:“你知道怎麽點外賣嗎?我要燒雞和白酒,你還還要些主食,吃完了再說。”
“這不合適吧?”暮影一聽到燒雞,肚子就咕咕叫起來,他已經一整天沒吃飯了。
“你小子少來,看你這樣子就知道沒吃飯,靈劍穿心可不好受,要餓著肚子我都怕你抗不過去。”
酒足飯飽,稍作休息,暮影執意當晚執刑,瘋子拗不過,還是遂了暮影意願。靈劍穿心痛苦萬分,暮影咬著牙忍著劇痛,不出一聲,將今日教訓深深的烙在心裡。
禁足期間,暮影情緒一直低落。瘋子破天荒的給他講起了故事,內容都是一些正陽吏的案件實例。
第一起對象是名十四歲女孩與其生母自殺事件。
女孩小晶原本出生於貧困農村家庭,家中排名老三,上有兩個姐姐,下有一個弟弟。四歲那年被人販拐賣,賣到了百裡之外。當時留下的線索不多,其父母又迫於生計,無法全力尋找。於是這一別就是十年。
然而萬幸,小晶的童年並不像絕大多數被拐賣的孩子那般可憐。其養父母是對意外痛失愛女,又無法再生育的普通夫妻。他們家境優越,在收養小晶後也將其視如己出,百般疼愛。小晶年幼早就遺忘了原本的生活,將養父母當做唯一的至親,直到十四歲。
十年後,潛逃的人販被捕,供出了諸多重要信息,小晶的去向也被找到。可誰能知道,十年的骨肉分離,重聚的那一刻竟是悲劇的開始。
小晶的世界被徹底顛覆了,突然出現的父母,將自己從一個萬般寵愛的小公主,變成了偏遠山村的小泥童。更加無法接受的是,自己一直深愛的父母要被換成兩個素未蒙面的陌生人。
小晶無法理解也不接受,養父母也試圖維護,生母卻堅持自己的兒女就該生活在自己身邊,便將養父母告上法庭。法律自然不支持非法收養,於是將小晶的撫養權判給親生母親。
巨大的生活落差和情感缺失讓小晶久久不能接受。生父母也只是普通農民,思想境界並不高,言語矛盾不斷。再一次偶然下,小晶聽到父母之間的抱怨。父親隨口勸母親,不要和小晶計較,家裡不缺勞力,不缺口糧,不久她也會嫁人離開,好好相處就好。這樣普通的一句勸慰卻被小晶聽成了陰謀論,執意認為生父母將自己強行帶回就是為了日後的彩禮。於是爆發了一次巨大衝突,小晶生母也在這次衝突中失了分寸一巴掌打在小晶臉上。
小晶心裡防線被徹底摧毀,在一個夜深人靜的晚上,將自己的生命結束在村口的魚塘。小晶自殺的消息不脛而走,養父母悲痛萬分聲討小晶生母,而小晶生母悲痛之情不亞於任何人,她始終無法理解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兒好好的生活了十年,卻在回到自己身邊後自殺了。巨大的壓力和心裡愧疚,讓這位母親也走上了絕路。
這樣悲泣的故事,暮影如何不動容,他感歎著不知如何言語。
瘋子說完也深吸一口煙問道:“如果是你,該如何處置。”
暮影思考再三:“如果是我一定會和生父母溝通,養育之恩大於骨肉,以後我會報答他們,但要我留在他們身邊我做不到。兒女不是父母的附屬,我們有自己的思想和情感,”
瘋子眼神發出鄙視的目光。
暮影激動起來:“你覺得我說的不對嗎?難道你就覺得小晶應該接受現實嗎,你就一定認為小晶是貪圖富貴嗎,我敢說就算養父母和生父母身份對換,小晶也是不會待在生父母身邊的,因為…….”
話沒說完,瘋子一杆敲在暮影頭上。
“你越說越上癮了,我問的是你是正陽吏該如何處理,誰讓你當小晶了!”
“哦,原來是……”暮影尬尷的笑著,他將感情帶入的太深,忘記了自己的職責。“那如果正陽吏,就引渡二人的靈魂,安撫生者……人已故去,還有什麽能作為的。”
瘋子歎上一口氣:“少峰當年便是如此,從此以後他的心態悄悄發生了變化。”
暮影一聽如若有所思,突然站立起來“我知道了,如果是我,我會將二者的靈魂接入靈魂之龕,讓她們通透自己的思想,既然二者的矛盾源於溝通,我就讓她們徹底敞開心扉。”
瘋子滿意的點點頭:“這就對了,人世間不是非黑即白,查其鬱結,對症下藥,方能無往不利。”
第二起案件,對象是名四十歲的男性,他因故意傷害罪被判處三年有期徒刑。因不服判決暴力逃獄而被正法。
此人名叫黃平偉,原是一名鄉鎮企業的普通員工。某一日撞見總經理準備性侵年輕女工,義憤之下痛打了總經理。
豈料該經理性格狹隘,睚眥必報。他先是用重金買通了那名女工,讓其作證是遭受黃平偉的調戲,經理趕來維護正義反被打。隨後利用職權讓廠裡其他人幫忙做偽。
三人成虎,在多方造謠之下,黃平偉家人也相信了這一謊言,導致家庭分崩離析。黃平偉一怒之下又在公眾場合打了經理一頓。
事後,經理以故意傷害罪起訴黃,在讓黃成功入獄後,依舊怒火難消。故意拖人帶假消息告訴黃,說其女兒正被賣往緬甸的路上,還特意做了個假視頻讓其相信。
其實這一切都是經理的惡作劇,目的就是為了讓黃緊張,讓自己出口起。誰知黃卻深信不疑,思女心切一時衝動,劫持獄警妄圖越獄。一番對峙後,行為越發不理智,為了保護人質安危,警方被迫將其正法。
暮影聽到這樣的故事後有些不大開心了:“師傅,咱能不能換些別的故事來說明道理啊。”
“不能,這些都是實例,每個故事都有他重要的轉折,我需要知道你的想法。”瘋子抖了抖煙繼續說道:“來吧,如果這事件到你手上,怎麽處理!”
“黃平偉當然還是引渡,至於那個經理……”暮影一時間沒了主意:“這件事他應該負有間接責任,但是論其根本是誣蔑,挑釁,具體怎麽做,還真沒有什麽主意。”
“按我說,這事件就不是正陽吏的管轄范圍。”瘋子試探暮影。
“但是這樣的行為太過卑劣,還間接導致了一條生命的喪失,不能就這麽放任不管。”
“所以呢?你會怎麽做。”
“不如將黃的死告訴那個見錢眼開的女工,讓她說句公道話。”暮影猶豫半天依舊想不出很好的主意。
瘋子點點頭:“雖然效果不佳,還好沒有越界。當年少峰將黃的怨靈偷偷保存,任其折騰,最終還了他清白還補償了其妻女。我見結果頗優,做法也不打緊,便也就默認了。誰知少峰嘗到了靈力處置現實案件的甜頭,越發的不加約束,導致其最後跳過法律程序直接使用靈力處刑。哎……”瘋子說完又有些哽咽。
暮影撫摸其背安慰道:“這並不是你的過錯,而是個疏忽,如果是我也會自責,但不要一個人背負所有的罪名。”
瘋子欣慰的笑了:“嗯。那第三個事件……”
“怎麽還有,這些故事太喪了,我怎麽覺得你不該在我情緒低落的時候說這些啊。”
“啊,是嗎?好吧,那今天就不說了,明天繼續。”
“你這麽自覺,真的假的?”
“我可是關愛學生的好老師,為了故事的完整,我明天從第一個繼續講!”瘋子壞笑著。
暮影嫌棄的臉都變了型:“別別別,你還是現在說吧,我覺得我還扛的住。明天要是再聽一遍,我都怕自己抑鬱了。”
第三件起事件,對象是名五十左右的男性,也是自殺事件。
該名男子名叫胡海安,性格和藹,與世無爭。其妻子年輕時正是中意其善良老實,與之結緣。
然而,老實本分之人往往沒有大事業,胡海安與世無爭,循規蹈矩的性格使他從業十年都沒有被提拔。殊不知胡海安的專業技術極強所在單位根本離不開他,只是過於和善沒有管理的魄力,又因任勞任怨不被人重視。
胡海安對此並不在意,因為他始終覺得,人的得失不能以金錢來衡量。遵紀守法,心安理得,便是成功之道。可惜的是她的妻子並不理解這些。
他的妻子家境非常優越,算的上是下嫁於他。婚後一直以娘家的標準衡量收入,胡海安無論如何都達不到她的要求。隨後勸其下海經商,但是胡海安不能接受商人唯利是圖,左右逢源的嘴臉。久而久之妻子便認定他軟弱無能,不圖上進。每每受妻子數落時,胡海安都是好言相勸,忍氣吞聲,不想破壞這個家庭。豈料失衡的家庭帶來的從來不是迷途知返而是姑息養奸。
妻子越發的變本加厲,大肆敗壞其名聲,胡海安又不解釋,致使家庭和周圍的人都戴上了有色眼鏡。有了其他人的“同情”,妻子越發的覺得自己委屈,公然出軌,完全不將胡海安放在眼裡。
胡海安對此再也不忍耐了,終於結束了這段孽緣。此時,他們女兒已經十歲。
從此以後胡海安幾乎將每月的工資都作為撫養費交與妻女,自己生活過的十分拮據。這樣的堅持卻沒有換來合理的尊重,在大夥一致的誤解下,生女也對其產生了同樣的誤解。在一次探視女兒的時候,女兒過分的說出她沒有這樣無能的父親,她的父親是個事業有成之人。
這兩件大事最終擊垮了這個老實人,他遵循的道德仁義,被物欲熏心的人視為蠢笨無能。他默默的付出被人當做失敗者的殘喘,他的世界觀徹底破碎了,終於在一個淒冷的夜晚飲醉長眠於滔滔的江水之中。
第三起事件講述完畢,暮影長歎一聲:“人心之劣,物欲為先,其次是傲慢與偏見,這些大家自知而不自製,多少會有些分寸。更可怕的是優越感,總覺得別人理應不如自己,總將自己的困境凌駕於他人需求之上。甚至還有陰謀論,別人無論做了什麽都是罪有應得,無論是誰都是居心叵測。”
“那……”
不待瘋子提問暮影繼續說道:“不用再問我作為正陽吏該做什麽。我已經很清楚,作為正陽吏能為正義所做的事情不多。我們的職責是維護現世穩定,不是公正執法。所以我要強大,要聰明,要更加努力。”
“這樣想很好,不過,你要注意……”瘋子剛想說話又被暮影壓了回去。
“我知道,要注意不要重蹈少峰的覆轍,你用循序漸進的故事說了少峰當年的種種,為了就是讓我警醒。可是我要說,我是我,不會和任何人一樣,我有我的堅持更有我的底線。”
瘋子舉起煙杆一把打在暮影頭上:“到底你說我說?”
暮影激動搶答:“我主要是不想再聽這些了,師傅, 讓我緩緩吧。”
“你這混小子,讓我最後說完。第三起案件是謹心近期處理的,是在你們那個不正經的什麽‘法外執行者’團隊之後。謹心以記者的身份去追憶胡海安的生平,為其正名,隨後故意以‘平民英雄’妻女的名義去采訪他的前妻女,讓她們對這個最熟悉的陌生人重新認識,自慚形穢。”
暮影終於露出了笑容:“原來在我還在說大話的時候,她已經做得如此出色了。”想著有人和自己一樣向著同樣的目標前行,暮影無比欣慰。
瘋子得意的自誇著:“你先得好好謝謝我,看看師傅這育人的水平,是不是經過我的一番教導,立馬元氣滿滿了吧。”
暮影鄙視了一眼:“你少來,再讓你說幾個故事我就要奔潰了。你可真是,這個時候早給點正能量的東西,問題不就解決了嗎。看你之前說的那些,我都懷疑你的名聲到底是不是自己吹出來的。”
“你這臭小子!你別忘記了,你現在身無分文,還欠我生活費呢!”
“你作為師傅,能不能有點長輩的樣子,別老拿錢壓著徒弟。”
“不行,我就喜歡壓著你。”
“那別怪了,我可知道你放錢的地方。”
“你敢!”
“你確定?”
“誒,你幹什麽,你敢,你敢!蕭暮影,那是我的……勾,進,定……哎呀,你小子學會技能是用來偷襲老子的嗎,你個孽徒,看我怎麽收拾你……”
人性有欲,人心有愛,亦黑亦白,不可一論,節欲自省,懲惡揚善,不為名利,但求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