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葉滿寒溪,一路空山萬木齊。
時間就到了太平二十一年的深秋。
林驚風雙手攏在袖子中,從山路上騎了青驄馬,一路優哉遊哉到了延年院馬場。
他因為一些原因並不願意來這裡,利用潘峰的關系索得了這匹戰馬後,幾乎就沒來過。練習騎術、熟悉馬性都是在山中小徑或者是山下乾安鎮的原野上。
今日到西距延年院約五裡地的這個山谷平地連為一體,方圓二十裡的養馬場來,是和孫、謝、唐、陸、呂等人難得的一次比較齊全的大聚會。
李瑾瑜單手握韁,催動坐騎,勉強能跟上前面一派悠閑的林驚風。
林驚風一進馬場,立刻就知道這不是什麽私人聚會;他在院內有自己獨立馬廄,實在是目中無人的耍特權。
院中子弟哪家缺了馬匹廖,卻沒人有一匹私馬,軍營有軍營的管理,進延年院的眾人幾乎都以軍人的行止要求自己,哪有林驚風這種幾乎把紈絝標簽貼臉上的。
不但自己弄了一匹軍馬,還給徒弟也弄了一匹軍馬。奇怪的是,以帝國對戰馬之重視,軍馬管理之嚴格,卻從來沒有任何人來追究這個事。
處暑之後,養馬場部分軍馬開始對延年院二年生以上的人開放,這一片場地上全是延年院院生,相隔開不遠的不同的地點,還有麋鹿苑院生練習場所,以及禁衛軍馬營營地和禦林軍馬營營地等。
林驚風打眼望去,謝蕾,林玄裳,唐三藏,謝璋,薛鴻義等一眾二十多人,自己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在。
他膝蓋輕磕,青驄馬就朝孫未央、謝芷、白鐵君這一群人奔來。
眾人眼中場景就是:林驚風只是朝這邊看一眼,不必抖韁繩揮馬鞭吆喝,戰馬就神奇的自動踏著漂亮的舞步‘踢踏踢踏’的小跑過來,配上戰馬上一身便裝、雙手插袖、悠然自得的騎士,端的是縱橫無礙,瀟灑自在。
唐六藝笑著說道:“林驚風,你倒沒有白陪著大馬睡覺啊?這戰馬就這麽有靈性麽,是不是你作弊的時候,喊了哪位長輩給你挑了匹訓練特別好的戰馬。”
青驄馬走到眾人面前立定後,只是前後微微踏步。
林驚風在馬上端坐不動,掃了眾人一眼,這才膝蓋輕抖,磕了磕坐下健馬走到孫未央面前,這才甩身下馬,放青驄馬自己溜達。戰馬如有靈性,並不遠離林驚風。眾人嘖嘖稱奇。
“不陪馬睡,就別想和他們配合好,你們看看瑾瑜,她立秋後開始練習,這都兩個多月了,那是騎馬的樣子麽?”
眾人眼中,李瑾瑜就是標準的騎士,坐姿,表情,控韁處處標準,哪像林驚風的這麽隨意。單看確實如此,一做對比,怎麽都覺得林驚風這廝似乎更安穩自如。
“孫校尉久在北鎮軍中,北鎮以騎兵立軍,如果說他們不會騎馬那就是吹大話打自己臉,不過,少朗將今天騎馬的時候,肯定不是十分自如。”
他對著圍攏的人群一掃,接著說道:
“你們看看這馬,時不時這邊這條腿要多動彈兩下,這是緊固馬鞍時候,這邊出了什麽問題,我看一眼啊,……,果然,這個繩結被壓在裡面硌住了皮肉。”
林驚風一邊說一邊打散了一個繩結,然後又熟練的重新扎緊。再用手梳捋了一下之前被硌壓處的肌膚,那匹棗紅色戰馬居然扭頭來蹭了蹭林驚風的手掌。
眾人目瞪口呆:這就和馬斯混熟了?
林驚風又來到謝蕾、謝芷面前,
二人大約是剛上戰馬不久,此時勒著韁繩並沒有下馬,聽著林驚風講述。 林驚風先瞥了林玄裳、唐三藏、呂財多、許劍笙、秦少英、白鐵君等一眾男院生一眼,這才拉住謝芷的戰馬,抬手拍了謝芷踩在馬鐙上、被馬靴包裹的大長腿一下。
不顧謝芷拿著鞭子輕輕抽了他一下,朗聲說道:“孫校尉,你在北地看到自幼騎馬的英豪們是不是各個都是羅圈腿?……,嗯,遲疑點頭也算點頭了,這個和馬匹的這個拱形的肚腹離不開。”
“這次喊我來做便宜馬術師父,是謝芷師姐的主意吧,不過這種長直大腿,那就不好矯正了。”
然後他指了指唐三藏等人,繼續說道:
“不過這和女子好美沒什麽直接關系,純粹是知識的空白造成的,無知反倒成就了你們的美腿。謝蕾、謝芷師姐固然是大腿長、直、美的難以羅圈,你們這些個男人大腿那麽直幹嘛用?有人會因為你們的腿又長又直就嗷嗷叫著崇拜你們、嫁給你們麽?”
“啊,真會有啊?這個時代的女性固有的偏執,就是看男人怎麽在戰場上殺敵立功才會甘心下嫁。不過唐三少可能是個例外。”
拿相貌取笑唐三藏的男人都後悔取笑過他,顧慮到現在打不過林驚風,三少爺只能暫時忍了。
謝蕾看了看林驚風和李瑾瑜,緊了緊自己手裡胭脂馬的韁繩,說道:“也沒見你和瑾瑜的腿羅圈啊。”語氣中糾結認真,居然在認真考慮羅圈腿和馬術的問題
林驚風看了一眼已經下馬站立的李瑾瑜一眼,這才說道:
“你把我和這個笨蛋徒弟一起說,那是表示我和瑾瑜的騎術水平一樣麽?這就是不專業的表現,技術的不專業,就造成了眼力不專業,從而形成錯誤判斷。如果說我的騎術水平目前暫定為一百分的話,瑾瑜現在最多就是十五分,至於你們這些帥哥美女們,大多數只能算是會騎馬,沒什麽技術言。就好比做飯,只是做熟了而已,不要談論什麽色香味廚藝什麽的。”
“咦?你們這好奇的神色容易自招打擊啊,你們看看三少好奇,拉著我比劍,多長時間不想練武了?行吧,就你們的騎術,大部分人非要打分的話,我給朋友面子,打一分。”
“哇哦,師父,我十五分原來這麽厲害了啊。我好棒的是不是?”李瑾瑜挑火的不怕事大,眾人聽後,臉色陰上加雪,雪上加霜。
林驚風也不管好多人臉上的不服氣,隻管自己痛快,繼續說道:
“腿太直,造成只能倒丫字的騎馬,而不是柔和的包覆馬腹,又不注意細節,在行進中會無意識的給戰馬發出很多的錯誤信號,干擾戰馬的判斷。甚至會有不停的無效信號的接收,造成他們心理煩躁,從而出現突然的不受控制,如驚起,尥蹶等,在戰場上就可能會帶來意想不到的危險。”
他松開謝芷所騎白馬的韁繩,緩緩走到中圈,“你們都是武功高手,也各個都是天之驕子,到了這個年紀,或明晰或模糊的感覺到,武功中有一種入微境界,所謂惟危惟微,惟精惟一。”
“唐六藝,你什麽眼神,我這時候被你們蒙過來,做你們騎術教練,當然得端起來架子。騎術一樣是要入微才能成為高明騎士。你們用劍的時候,不但要劍法熟練,而且各自對劍的要求也極盡精細,重量,重心,長度,寬度,彈性,韌性,剛性,就連裹綁劍把的皮革絲線等等無不影響到最後具體的發揮,而不是像軍中健卒一般選用統一的製式雄劍。”
“那騎馬怎麽就絲毫不注意馬的反應與特性呢?鐵劍長槍不過是無知無識的死物,你們尚且關注入微,馬匹是你在戰場上生死與共的、有靈性生命的夥伴,你們倒是隻把他們當牲口一樣吆喝踢打,你們說說你們這一幫子雙標男女,是不是糊塗的緊。”
眾人驚疑、鄙視林驚風胡吹大氣的的心漸漸去了,被他的話引導到了這個方向的邏輯上,那自然也就是覺得自己確實糊塗的這個結論。
“一手控韁,一手揮刃,刀劍或許還行,那需要雙手揮舞的重兵器怎麽辦,在馬上騎射怎麽辦?戰士的雙手是用來揮舞兵刃殺敵和射箭的,可不是用來牽引韁繩的。把馬速減下來?那乾脆下馬得了麽,東北方向的樹鹽國,確實有馬上行軍,馬下作戰的士兵與箭手。不過那不是今天你們專門約我過來的目的與內容。”
“一匹戰馬,如果只能用韁繩控制左右,馬鞭、馬刺來控制停跑,實在是暴斂天物。一匹馬不但是我們的雙腿,還要能夠隨時通曉自己騎士、要表達的前進、後退、左躲、右避,還要知道騎士的情緒變化,與騎士同步保守或激進,虛張聲勢或安靜隱藏,騎士也能夠通過自己的戰馬能夠延展出對戰場危險安全等等更多信息的獲取與判斷,這就是馬術的入微境地:人馬合一。”
謝蕾撇撇嘴,跳下馬來,對著林驚風說道:“說起來倒是容易,我還能說無招勝有招,人劍合一呢。難道我就是天下無敵的劍客了麽?”
林驚風跺了一下腳,那匹在四周遊動吃乾草玩兒的青驄馬抬頭看了一下,就‘得得得’的踏著碎步跑過來。見到戰馬這麽乖巧,自然又引得眾人嘖嘖驚歎。
林驚風先是把馬額上的一塊兒厚黑布巾放下來,系好;遮蔽了戰馬雙眼;然後又借了孫未央的畫戟。見到陸菲青的馬側掛有硬弓箭囊,也要了過來, 伸手拉了拉弓弦,‘嗡嗡’有聲。這才翻身上了馬背,雙手持戟帶著戰馬兜了個小圈,突然加速向馬場中央的演武場跑去。
人馬風馳電掣,在疾速中靈活優雅的躲避著演武場上訓練用途、專門設置的各種障礙馬欄等。
林驚風雙手持戟左勾右刺,舉重若輕,把一個個的草人輕輕點中或者勾出幾絲稻草。圍著中央演武場分散在各處的小團體都注目觀察,見騎士功夫如此駭人,各個鼓掌喝彩叫好。
林驚風很快兜了一圈回來,拋還畫戟,又催馬奔出:在馬上或於直行處,或於躍欄處,又或在轉彎避礙處;身形或端坐,或與奔馬側平緊貼,或後仰;手中硬弓箭發,飛射沿途或近或遠草人木靶,更順手射下了飛躍演武場上空的幾隻飛鳥。
兜轉回來,跳下馬,把青驄馬的眼罩抬上額頭系好,撒了它自去有一搭沒一搭的覓食黃草,把弓箭還給了陸菲青。
整個演武場嚎叫四起,在空曠廣大的馬場內卻不覺喧囂。
林驚風得意洋洋的挺胸、凸肚、扭頸、揚頭,說道:
“馬踏地盧飛快,弓開霹靂弦驚。今天讓你們見識一下人馬合一的天地景象,以後就有了努力的方向。怎麽樣,就問你們服不服,你們可以質疑我,怎麽能質疑我的偶像教導的理論呢。”
林瑾瑜拍著巴掌叫好,“咦,師父,你也有偶像的麽?怎麽從來沒見有這麽個神仙人物出現啊?”
林驚風在秋風中一下被挑起了情緒,抬頭看了看天上風吹雲動,輕聲說道:“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