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向東南又逃出二裡多地,前方算來離青草湖已不遠,還未松口氣,就聽身後傳來犬吠聲,雖是隔得尚遠,卻讓幾人心口猛的揪在一起。 郭如龍大口的喘著氣,焦慮的道:“是獒犬,此物凶猛,尤擅追蹤,這次寧德逯是下了血本了,大老遠從應天運來這麽群東西!”
周無憂自然知曉獒犬嗅味追查的本事,心中也是大急,道:“咱們加把勁,到了湖邊都下水,沿著湖岸走,那些獒犬便嗅不到咱們氣息了。”
眾人都應了,腳下又快了兩分!
隻是這一路五裡多地的奔行下來,其他人也還罷了,就連周無憂,都是自小勤練的身子骨,此刻尚有余力,劉先生卻已然踉踉蹌蹌,片刻後跌倒在地,爬不起來。吳四趕回幾步攙扶劉先生,劉先生勉力靠在吳四身上一步一步往前挨,一行立時慢了下來。
耳聽身後犬吠聲漸響,劉先生頹然道:“罷了,罷了。且不要管我,你們速去吧。”
郭如龍道:“說哪裡話?這多年弟兄,豈能扔下你獨走?”
吳四更不多話,彎腰就將劉先生抗在肩上,邁步就走。
又行半裡地,前方已能聽到湖水拍擊岸邊的“嘩嘩”聲響,饒過前方土丘,便是青草湖了。卻在這時,身後犬吠大作,兩條碩大的黑影從身後直撲了上來。
殿後的錢師傅大喝一聲,回身便是一刀,將一隻獒犬凌空砍翻,“嗚”的一聲在地上翻滾。另一隻獒犬卻直接撞了上來,張開雪白森嚴的牙口,向錢師傅握刀的右臂咬去。錢師傅右肩一沉,讓過獒犬的白牙,但那獒犬身形巨大,撲勢十分凶猛,錢師傅卻也被撞得腳步一滯,滑翻在地。頓時和獒犬糾纏在一起。
那獒犬撲在錢師傅身上,張口咬在他左腕之上。錢師傅疼的倒吸一口冷氣,右手揮刀向內反砍幾下,卻使不上力氣,隻得丟開刀,緊扣獒犬的脖頸往外推,哪裡推得動分毫。隻覺那獒犬力大無窮,眼見自己左腕鮮血如注,疼的幾欲暈去。
郭如龍奔回來,雙手持槍扎向那獒犬,槍頭直捅進獒犬體內,雙臂發力,卻未將獒犬挑飛,反倒帶得錢師傅身子一弓,原來牙口咬得太緊,那獒犬至死都掛在錢師傅右臂上。郭如龍無法,隻得撿起地上的腰刀,從犬口伸進去,使勁一撬,才將錢師傅右臂解脫出來,那右臂上幾個牙印,深可見骨。
就這麽一耽擱,追兵已趕至百步之外。錢師傅慘然一笑,衝山丘上回頭呆望自己的周無憂道:“小少爺,快走吧,我這樣子也逃不過去了。今日為你們斷後,也算不負幾年來對錢某的厚待!”,說罷,踉蹌站起,轉身面對追兵。
郭如龍肅然道了聲“好漢子”,翻過山丘,扯起周無憂就走。周無憂邊跑邊回頭望向丘下挺身昂然直立的錢師傅,不覺間淚流滿面。
錢師傅等追兵趕到五十步內,右手從百寶囊中取出飛蝗石,向來路打去,黑夜之中,對方辨識不清,當下就有一人被打中,慘叫一聲。
錢師傅施展起成名絕技,聽聲辨位,接二連三向追兵打去,連中數人,追兵頓時為之一緩,不敢近前。有人大喊了兩句,追兵分散開,從數個方向向錢師傅包抄過來。錢師傅將囊中飛蝗石射光,又射中兩人,不禁哈哈大笑。
錢師傅江湖多年,聽聞過錦衣衛的凶殘手段,知道自己若是落到對方手上,必是受盡折磨而死,當下拾起腳旁腰刀,橫在頸前。望向身周打著燈球火把的無數錦衣衛、官兵和差役,
豪邁之情油然而生,隻感覺這是自己這一生中最勇武、最風光的時刻。 仰天大呼:“姓孔的,我操你八輩祖宗!”
言罷,引刀自盡!
寧德逯騎在馬上,鐵青著臉,嘶聲道:“還愣著幹什麽?快追!”眾錦衣衛、官軍、差役如夢初醒,湧上山丘。卻只見一片黑壓壓的湖水,哪裡還有郭如龍幾人的身影。
寧德逯指揮錦衣衛沿湖岸向兩面搜索,又命官軍向湖中發射弓弩,直折騰了半個多時辰,卻仍無所獲。心中焦怒,便帶人沿湖向東北方追去,又命帶隊的官軍衛所副千戶沿岸向南搜索,約好找到郭逆便相互通報。
周無憂口含中空的蘆葦杆,藏在水下,所幸藏身之處就在靠岸的淺水邊,官軍弓弩大多都射向遠處,數支羽箭從身旁擦過,卻也是有驚無險。一直挨到天蒙蒙亮,身子泡得都發白了,他才小心的從水下起身。眼見周圍無人,便四處找尋其他人。
只見蘆葦叢中,劉先生躺在岸邊,半邊身子還橫在湖水裡,卻已昏睡過去,郭如龍倚在一塊大石上,懷中抱著吳四,眼眶含淚,呆望天際。吳四胸口、腰腹各插一枚弩箭,早已氣絕身亡。
周無憂頹然坐倒在地,看著吳四的屍身,一片茫然。
良久,郭如龍終於起身,小心的將吳四屍身拖到岸上,拾起鐵槍在岸邊尋了一個乾爽的所在,挖了起來。周無憂忙過去幫忙,兩人都是渾身無力,直耗了一個多時辰,才將坑挖好。郭如龍將吳四抱起,置於坑中。
“吳四兄弟跟了我多年,如今卻落得這個下場,我對不起他!”郭如龍盯著坑中平放的吳四,喃喃道。
周無憂不知說什麽是好,隻得安慰道:“郭大人切勿太過傷感,吳四哥人已經走了,咱們還得繼續活下去。”說罷捧起土往坑中掩埋。
將吳四掩埋好,郭如龍定了定神,道:“老劉身子弱,估計頂不住了,目下需得尋一所在將養幾日。”
周無憂點點頭,思慮半晌,無奈道:“錦衣衛正四處搜尋咱們,暫時無處可去,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郭如龍背起劉先生,邁步向東北而行,道:“且先尋一客棧再說。”
周無憂拾起郭如龍的短槍,將自己的短劍在腰間別緊,忙跟了上去。
二人專撿僻靜無人的小逕,一路倒也安全。途中吃了幾口肉干,恢復了幾分力氣,繼續前行。那肉干在水中泡得已經不成樣子,但也隻能憋著氣咽下去。
到得傍晚時分,郭如龍道:“這麽個走法,要尋一安身之所是不要想了。老劉再不進些湯藥,恐怕熬不住,且往大路邊碰碰運氣。”
兩人從小徑中拐出來,漸漸往人眼繁茂處行去。天色近黑之時,才將將看到一條官道,又沿官道前行,終於找到一處客棧,門前挑著一杆褪色的杏黃旗,上書“四海”兩個字。
郭如龍和周無憂在路邊樹叢中逡巡良久, 待天色黑了下去,才鑽了出來,背著劉先生到客棧門口。客棧取得名字很響亮,規模卻極小,三間平瓦房圍城一個小院,此時院門緊閉,店家已然收攤。
周無憂上去砸門,好半天裡面才悉悉索索有了動靜,又過片刻,門開了,一個臉上黑痣的漢子探頭出來,盯著二人直打量。
周無憂道:“這位大哥,可有客房?”
那漢子又仔細看了兩眼,道:“卻是有的。”
郭如龍背著劉先生,和周無憂一道,隨那漢子進了院子,來到東邊瓦房。一進門,卻發現收拾得頗為乾淨。將劉先生放置到床榻上,郭如龍一屁股坐倒在桌前,大口喘著氣,實在是累壞了。
那漢子甕聲甕氣道:“客官請出示路引。”
周無憂心中一緊,出來匆忙,哪裡開的有路引,隻得溫言道:“我叔父病重,父親和我急著帶他尋醫問診,出來的實是匆忙,還未到裡正處辦理。尚請大哥原宥則個。”說罷從包袱裡摸出一粒金豆子遞了過去。明代對老百姓管的甚嚴,本縣內行走都還罷了,若是離開本縣,需到本鄉裡正處開出路引,客棧才敢留宿。
那漢子見周無憂遞來一粒金豆,眼前一亮,接了過來,不再提路引之事,道:“客官稍歇,小的去弄些湯面過來,隻是時辰已過,廚下未備其他吃食,還請客官將就一二。”
周無憂餓的狠了,聽說此刻還有湯面,不禁咽了口水,喜道:“請大哥速速置備。”
那漢子應了一聲,出房門去了。